第(2/3)頁 “實質而言,君臣之間,臣民之間,并不是父子,沒有血緣,沒有養育之恩,是百姓供養了君王,而不是君王哺育了百姓,是百姓有恩于君王,而非君王有恩于百姓。既然不是父子,何來忠孝?為何不能反抗君王?為何臣民推翻君王便是得國不正?” “正因如此,當年道門以有道伐無道,反對的不是忠孝仁義本身,而是反對君臣父子的綱常。自比天下人之父祖,再借以孝治天下的道德綁架天下之人,實際上做的是大盜的勾當。” 秦凌閣的臉色凝重到了極點,幾乎是一字一字地說道:“亞圣有言:‘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不得不說,亞圣提出的“義”,提出的“民貴君輕”,在極大程度上彌補了儒門的先天不足,這也是亞圣之所以為亞圣,并且在儒門中的地位僅次于開創儒門的至圣先師的原因。 張月鹿道:“民再重也是民,君再輕也是君,其本質還是君臣綱常。當年東皇與儒門大祭酒論道,東皇曾問,憑什么有些人是父親、祖父,有些人只能做子孫,而且世世代代都是子孫?史書已經給出了答案,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只是這些人推翻了頭上的父祖之后就會發現,儒門這套體系是治理天下最好的工具,還是要重用儒門,重用儒門的士大夫們,只有這樣,打下來的天下才能穩固。故而改朝換代,無非是換了個人,可關系還是父親和兒子的關系。” “儒門不在乎對錯,只在乎秩序,也就是‘禮’,禮不能廢。兩小兒打架,各打五十大板。父子矛盾,必是子錯,這就是禮。在儒門的禮教體系之下,各個層級自行其是,互不相擾,如此便是天下太平。故而禮之核心是尊卑、階級。” “只是儒門治理天下有一大弊端,能維持卻不能開拓,前朝大魏為何閉關禁海?若是將大魏看作一家,那么父祖們還能管到遠在四海的子孫們嗎?子孫們發現另有出路之后,還會認這個父祖嗎?” “如此就有了天大的問題,人一天比一天多,地一天比一天少,人多地少,如何?父祖怕子孫脫離掌控,不敢向外開拓,只能提倡節儉,子孫們已經儉無可儉,可父祖們仍舊奢靡無度,誰又肯從自己身上割肉呢?于是歷朝歷代,不得不亡,一場天下大亂,殺得血流成河,推翻舊王朝,土地重新分配,又是人少地多了,輪回不止。只是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新王朝又不得不用儒門維持統治,儒門則長盛不衰。” “正因為儒門被歷代王朝所倚重,所以儒門便妄自尊大,開始固步自封,天下始終是那個天下,將天下看作一張餅,始終只有那么大,只能養活那么多人,再多就只能死人。不是所有人都樂意不斷重復這種尸山血海的輪回,必然要尋求出路,此儒門所以傾頹也。” “于是道門提出了一個新的想法,為什么不把這個餅做得更大呢?有句話叫作莫向外求,可求了幾千年的內在,只求了這么個結果,也只能向外求,故而道門重造物,興海貿,向外求索。道門今日,船舶行于四海之上,貿易遍布世界之間,是為向外開拓,這是道門之所以興隆。” 儒門大宗師要拍案而起,卻被東華真人制止:“既然是論道,就要讓人說話,都是一家之言,當不得真。” 道門內部始終有兩條路線,一條是徹底消除儒門的影響,一條是三教合一,張月鹿的這番言辭便是出自第一條路線,而非她自己憑空想出來的。 對于儒門弟子來說異常刺耳的話語,對于道門來說,其實并不怎么激烈,許多人甚至深以為然。 雖然道門和儒門的關系不錯,但不能以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去揣度兩大勢力之間的關系,更不能將兩大勢力擬人化,道門要聯合儒門,又要敲打儒門,并不沖突。 若是齊玄素在此,他大約不會像張月鹿這樣長篇大論,而是一句話指出儒門的關鍵所在:儒門的君子也好,圣人也罷,其實就是造出一個占據道德制高點的標準,然后靈活地執行這個標準。簡單而言,雙標。也難怪好些人罵儒門,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個個都是偽君子。 秦凌閣的額頭上滲出幾個汗珠,他萬萬沒想到張月鹿這把長矛如此銳利,兩個照面就幾乎把他捅了個對穿,已經顯露敗相,只能強自道:“如你所說,儒門的許多做法已經背離了至圣和亞圣的本意,實則是歷代帝王以儒門作為皇權工具,儒門只是一把刀,若是持刀殺人,難道要怪罪給刀嗎?” 他身兼宗室和儒門雙重身份,能說出這番話,殊為不易。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