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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直伸出的手，想要留住什么，僅僅空握一把浪花。

    一眨眼之間，美麗的浪花已經(jīng)全數(shù)化作了水，從指縫里消失，手中依然什么也沒留下。

    巨浪掩蓋白影的剎那，柳梢毫不猶豫地抱起冰弦琴，轉(zhuǎn)身狂奔，再也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縱橫六界的仙者，優(yōu)秀得近乎完美，理智得近乎無情。然而那不近人情的背后，又有誰看到仙者的多情？

    高高在上的少爺，以殺伐手段守護著仙門蒼生，卻也會疼愛妹妹，會憂心朋友的晉升。

    救下魔女，承受非議，只因為清楚她是無辜。他可以將她與食心魔一同斬殺，消弭大禍，換取六界平安，犧牲一個就可以救更多人，而被犧牲的那一個，她的凄涼呻吟只會淹沒在更多人的感激與贊揚聲里。

    對一人殘忍，是對更多人不忍的慈悲；然而對一人不忍，又何嘗有錯？

    “沒有人希望自己被放棄。”

    她與蒼生，他選擇放棄他自己。

    一樣的海，一樣的風(fēng)，一樣的浪。

    少女終于在悲痛中明白，原來寧愿被放棄，也不希望是這樣的結(jié)局。

    她想要不顧一切地尋找他，可是沒有時間做這些，甚至沒有時間讓她痛哭難過，她必須盡快將消息送回仙門。

    你想怎么做？你認為應(yīng)該怎么做？

    也許，我已經(jīng)知道了。

    浪頭打在身上，視野一片模糊，柳梢緊緊地咬著左手拳頭，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她不敢騰空，只能貼著海面奔走，借海浪藏匿身影。

    洶涌的浪濤間，幾條身影忽隱忽現(xiàn)。

    盧笙與月并肩而立，未旭與一老一少兩個青衣人站在旁邊。

    “看來遲了一步。”盧笙似笑非笑地瞟著月。

    “想不到洛歌聰明一世，竟……”未旭眼神復(fù)雜，“說起來，洛歌對魔族倒是多有留手……”他停了停，又改口笑道：“罷了，省了我們的事，洛歌一死，魔界無憂矣！”

    “未必，”盧笙道，“這些年他精心布置，促成仙武聯(lián)盟，人間防守已是牢固。”

    旁邊青衣老者試探：“那我們……”

    “她已得救，這里沒我們的事了。”盧笙丟下這句話，與未旭帶著兩個青衣魔消失。

    于是，原地只剩下了一個頎長的黑色身影，他獨立于浪中，始終紋絲不動，猶如一塊突出海面的、冷硬的礁石。

    身旁，雪白的浪花一簇接一簇盛開，熱熱鬧鬧。

    “她的命運已經(jīng)開啟，我說過你這是徒勞，”半空傳來藍叱的聲音，“天罰離你很近了，你還要插手嗎？”

    “你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我并沒有動手。”

    “你讓魔宮來救。”

    “洛歌與我也算有點淵源，”他總算輕嘆了聲，“他活著，就能阻止仙門的陰謀者，對我們有利。”

    “更會阻止你的計劃。”

    “他會希望魔族解脫。”

    “但他不會同意那么做。”

    “犧牲一個，換取六界太平，這不正是仙道的大義嗎？”

    “事實已經(jīng)證明，他沒有堅持這種大義。”

    “也許她自己會愿意呢？”他耐心地道，“只要她甘愿，洛歌就沒有阻止的理由。”

    “但也許，她并不愿意，誰希望被犧牲呢？你看，她一直都想活下去，”藍叱道，“沒有人，她就只能依賴你，這是好事。”

    斗篷帽遮住了他的表情，他沒有再說話。

    天完全黑了，微弱的海焰顯露出來，仙海風(fēng)向漸漸地變化，受到雙極帳影響，上空風(fēng)云攜極暴之力，削骨摧心。

    浪頭卷得越來越高，一場大風(fēng)暴將至。

    少女踏浪狂奔而來，靈體傷勢未曾復(fù)原，精疲力盡的她終于被大浪掀得飛出去好幾丈，撲倒在水面上，她一邊掙扎往前爬，一邊想要踉蹌著站起來，卻又被下一波浪潮打翻。

    沒錯，縱然在最絕望痛苦的時刻，仍不曾放棄堅強，她想活下去。

    她發(fā)現(xiàn)了他，含糊地叫了一聲，然后瘋狂地朝他爬過來。

    “柳梢兒啊。”他傾身微笑，卻沒有伸手。

    斗篷下擺被風(fēng)掀開一角，露出那雙精美的月紋靴，她想也不想就雙手抱住：“你能救他！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求你！”

    杏眼里閃爍著希望的光芒，與當(dāng)年即將被帶進侯府時一模一樣，她還是把他當(dāng)成救星一樣的存在。

    而他，依然沒有回應(yīng)。

    “你騙過我不是嗎？”她殷切地盯著斗篷帽沿，仿佛能透過那里看到他的眼睛，“因為你，我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只要你肯救他，我就原諒你，你想做什么，我都答應(yīng)你！隨便你怎么安排我的命運，我都愿意！”

    沉默。

    四周風(fēng)浪聲越來越大，忽然，海面亮如白晝！

    刺目的閃電影里，他終于俯身，伸手溫柔地摸摸她的額頭，語氣里透著滿滿的關(guān)切和遺憾：“我也沒有辦法啊，柳梢兒。”

    雷霆轟然，暴雨傾盆。

    眼前是冰冷的月亮，無情一如當(dāng)年。

    柳梢放開手。

    .

    仙海的雨有種壯觀的美感，遮住了天，遮住了前路，帶著可以摧毀一切的氣勢，大海卻不甘被壓制，更加洶涌澎湃，竟有抗天之氣魄。雨浪相連，茫茫渺渺，這種環(huán)境對逃跑的人極有利，便于隱匿身形，只是每滴雨都帶著受雙極帳影響產(chǎn)生的寒毒，消耗著體內(nèi)僅剩不多的魔力。

    不能等食心魔追來，必須要往前走，要活下去，回到仙門完成他最后托付的事情。

    柳梢半跑半爬，跌跌撞撞地朝著地圖上指定的方向走，當(dāng)她再次跌倒的時候，一只手將她從水里拉了起來。

    “不用你管！”柳梢惡狠狠地甩開。

    “洛歌呢？”聲音冷淡悅耳。

    是了，怎么可能會是他。柳梢擦了把眼睛上的水，定睛看：“真的是你。”

    銀絲帶閃閃，正是阿浮君。

    還真被洛歌料中，他折轉(zhuǎn)回來了。柳梢清楚這位寄水妖王的厲害，身邊沒有了保護的人，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不過想到洛歌的話，她又止住了這個念頭。

    一句“真的是你”，阿浮君已料到發(fā)生的事，眸色微沉。

    食心魔靈體果真是附于此女身上。

    發(fā)現(xiàn)不對，他立刻返回迷窟，欲尋食心魔本體，正巧遇見靈體剛回歸的食心魔，幸虧食心魔重創(chuàng)在身，他向來又謹慎，這才能及時借水遁脫身。

    “洛歌又先我一步料中，他的選擇令我失望了，”阿浮君淡聲道，“看來，他也知道我會來找你。”

    柳梢呆呆地站著，透過眼前睿智的妖王，她竟仿佛又看到了仙者的影子。

    阿浮君皺眉。

    無論如何，洛歌之死對妖界都有利無害。據(jù)說昔年重華尊者夫婦游歷六界，于仙海地勢必有記載，洛歌選擇這條路很高明，若非動用寄水族的優(yōu)勢，自己也沒這么快找到她。

    阿浮君道：“食心魔看到我，很快便能想到你的行蹤，你如今是回魔宮？”

    柳梢搖頭：“我要回仙門。”

    “嗯？”阿浮君眼波閃爍，倒是沒有拒絕，“走吧。”

    足下水波仿佛有了生命，托起即將力竭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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