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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年以后，乾元三十年三月十六，蘇家傳來噩耗，年過半百的蘇老爺子還是不行了。

    這道消息是蘇武傳達(dá)過來的，落到李幼白耳朵里的時(shí)候，其實(shí)并沒有太過意外感覺。

    兩年前，她從水梁山回來，這位花甲老人就差不多是油盡燈枯的狀態(tài)，不過，當(dāng)準(zhǔn)確得知孫女蘇尚的成就時(shí)，滿是褶皺的臉上仍舊會露出欣慰的笑，點(diǎn)著頭說上幾句贊嘆的話，然后又變成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

    今日蘇家與往常一樣在正常運(yùn)作，平靜的外表下，內(nèi)里，隱約而起的波瀾早就在涌動著。

    要是說多年以前，李幼白親手搭救蘇老爺子之時(shí)是蘇家重新崛起之相，走到今天，等他老去的時(shí)候，膝下兒女，無論如何也都是無法展現(xiàn)他往日輝煌了的。

    蘇武作為大哥，理應(yīng)是下一任蘇家的支柱，帶領(lǐng)族人繼續(xù)走向輝煌，然而，蘇老爺子對于蘇尚的偏愛讓他在蘇家內(nèi)的位置被眾人排斥，直等到今天，在各種心情之下，埋藏在深處的，其實(shí)是能夠看出的欣喜。

    蘇老爺，這老東西終于要死了。

    李幼白乘坐九叔的馬車匆匆趕去，這日天光正好，中州的晚春還吹著些許寒涼的風(fēng)，當(dāng)她趕到蘇家大宅外時(shí)，悲戚的哭聲就從深院里遠(yuǎn)遠(yuǎn)飄了過來，她理了理衣裝快步進(jìn)去。

    穿過層層疊疊的房舍與院落后停步在一片竹林小院前，視線里，蘇家族人幾乎都聚集在這里，說話聲音不大，哭聲是從更里邊的房屋傳來的，她來到時(shí)，二房三房那邊的人只是瞥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反倒是旁系的族人對她點(diǎn)頭打了個(gè)招呼。

    蘇武見到李幼白到來三兩步迎上，開口就問：“你...告訴小尚了嗎？”

    “今年是她為任的第二年，我不想她分心，你們不說的話那她便不知道。”

    李幼白搖頭，她目光移向竹林小院的里間，低聲問：“蘇爺爺他，如何？”

    “不說...也好。”

    蘇武嘆息一聲，扭過頭也看向小院，言語里滿是無奈與悲傷，“這兩年請了不少大夫幫忙調(diào)養(yǎng)，不過都沒有很好的效果，我爹他太倔了，大夫說...今天應(yīng)該是他最后一天...”

    春風(fēng)徐徐而來，刮動竹葉簌簌作響，李幼白沉默不語，只是陪同這些說不上相熟的人等待最后一刻來臨，老人在生命的余光里交代著后事，直到叫起她的名字時(shí)，眾人目光變得怪異，紛紛朝她看過來，那之中，有種名叫厭惡的情緒被隱藏得極為精巧。

    李幼白跟隨家仆踩著青石小路進(jìn)去，蘇老爺子最后這兩年，偏愛住在自然僻靜之處，竹林幽深，行走不過片刻有余，而等老人走到如今地位，卻是用了整整一輩子的時(shí)間。

    房間里，老人聽到腳步緩緩過來，他睜開了疲倦的雙眼，喉嚨里的空氣艱難滾動，聲音蒼老而冰冷，嘶啞而深沉。

    “水...”

    身邊立刻多了一只做工精細(xì)的紫砂茶杯，里邊盛滿尋常百姓難以望及的絕貴香茶。

    他抬起頭顱，推開了女子想要遞來水杯的手，自己摸起水杯倒進(jìn)嘴里，任憑那甘甜之水沾滿衣襟，許久，面色驀然精神起來。

    “我操勞半生，從未想過，臨死前最后想見的，竟然是一個(gè)外人。”蘇老爺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而笑說。

    李幼白凝視老人片刻，搖頭戳穿了對方的謊言，道：“倘若你真想見我，就不該在最后才與我見面。”

    蘇老爺子哈哈大笑幾聲，有那么幾分暢快，止住笑聲，他方才變得肅穆起來，“能猜老夫?yàn)楹我娔銌幔俊?

    “蘇尚。”李幼白道。

    “我死后，蘇家定會分崩離析，一家人到頭來變成幾家事，年輕時(shí)鐘愛權(quán)利名聲，學(xué)著那些人將生意做大，立起家族名望，武道之事，便在這些虛名里慢慢被我忘記了...”

    蘇老爺子說著立起拐杖將自己的身子撐起從躺椅上下了地，無視掉李幼白上前攙扶的動作，他走出小房，站到門口前，晚春里的竹葉在風(fēng)中凋落，而他的聲音，卻格外的有著精神。

    “常言道，富不過三代，窮也不過三代，由此亦可窺見家國興衰，蘇家會有這天，老夫我亦是能夠窺見...咳咳咳...”

    蘇老爺子劇烈咳嗽幾聲，身子佝僂抖顫，聲音像是抽走了他的氣力，剛沒走幾步，就又不得不慢慢摸索著石階坐到地上。

    “窮不過三代，是因?yàn)樗麄儎e無選擇，無法生存而斷代，富不過三代，是因?yàn)樨?cái)富輪回更迭，一山更有一山高，時(shí)長越久，便落成那凡人般，慢慢的，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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