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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樹蔭婆娑,秋意正盛,堂中則秋蟹正肥,宴飲正酣,待眾人皆有醉態,李樞忽然站起身來,從身后取過一支大弓。“這便是當日黑帝爺麾下第一大將汁行必所用,在古北嶺射落雙龍之弓?!?br>
已經半醉的張行陡然來了興趣,立即扔了剝了半截的螃蟹,跌跌撞撞從座中起身走上來,只在堂中央用油膩的雙手去摸此弓,同時念念有詞:“有此弓,待我到了宗師境地,豈不是能殺了分山君?你們不曉得,當日二征東夷,我們那路逃兵,外人以為是地震給震的,其實就是分山君殺絕的,我那至親兄弟都蒙也是為此沒了,后來以黜龍幫為名,就是存了遲早有一日,要仿效至尊殺龍如屠狗之意。”
一旁李樞捧著弓角,連連頷首,狀若恍然,然后忽然伸展全身真氣,拼了命的將扼龍弓往下一拽,硬生生卡住對方雙臂,然后厲聲來喝:“徐將軍還不動手?”
原本已經起身的諸將紛紛一愣,所有人本能看向徐世英,靠的最近的賈越甚至早已經揮刀而向。
也就是此時,一支附著著斷江真氣,咋一看幾乎膨脹到手臂粗的利箭自堂外射來,正中張行心窩。
這一箭來自于真正的扼龍弓。
而射箭者不是別人,正是早就成名多年的昔日魯郡大俠,今日禁軍中郎將、成丹高手徐師仁。
然而,如此必殺一擊,來到張行胸前,卻只是將此人撞得往后跌了一跌,護體真氣散開后旋即恢復,居然渾身無恙。
滿堂人俱皆愕然,而張行更是大笑:“李公!你也算見多識廣,難道不曉得,我既然成了實際的東境之主,自然有東境地氣加身,如何還拿尋常修為對陣法門來對付我?你該尋兩個扼龍弓,一個鎖我,一個射我才對!可惜可惜……當日一念之差,從鄆城一逃,卻只讓我在歷山挺身而出,平白贈送了天命!”
說著,其人只將那弓反扣回來,然后回身從容下令:“諸位……此人無恥之尤,設宴埋伏襲殺于我,既是兄弟反目,壞了江湖義氣,也是作亂于內,壞我們抗魏大局,堪稱罪不容誅,如何,你們還不動手?”
徐師仁狼狽逃竄,徐世英、單通海、王叔勇等所有武斗派大頭領反而蜂擁而起,一時間堂中真氣亂舞,白刃紛錯,尤其是徐世英,面目猙獰,恨不得當場就要將李樞當場剁成肉泥……
也就是這個時候,李大龍頭猛地從被窩里驚醒,直直坐了起來。
竟只是一場秋日大夢。
李樞喘勻了氣,翻身坐起,看到窗外居然還有余暉,曉得自己是下午思慮過重,直接貪睡到現在,便干脆披起衣服,走了出去。
這里是濟陰城的縣衙而非太守府,之所以如此,乃是為了表達對自己最心腹班底房彥朗的尊重,讓后者這個濟陰留后有充分的職權和尊嚴。
當然,以李樞如今的生活狀態,住在這里,也的確足夠了。
因為他的妻子、孩子,所有親近子侄,都在楊慎之亂中死光了,家族上下也被剁的差不多,關西的一點私人附庸力量也消失的無影無蹤……按照說法,可能還是白有思和張行參與剿滅的。其他關隴世族的親屬關系和交游關聯自然還在,但也已經兩三年沒有任何接觸了。
如今的這位大龍頭,既沒有續弦,也沒有什么侍妾,甚至不蓄婢女、私奴。
這一點上,再加上張行也是如此,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幫內的氣氛——起事后,每到一地,官奴必然會被直接釋放,而且不允許私自購買新增私奴,同時會在一些案件中允許富人用釋放私奴進行抵罪。
最關鍵的是,大頭領們和頭領們都會收斂很多,不敢在這個事情上犯忌諱。
但這其實不是李樞這邊的重點,李大龍頭的重點在于,他其實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不貪戀女色、不喜愛金銀、不樂意享受一切。而且,也不是不懷念妻子,不想念自己當年的意氣風發,青牛掛書,瀟灑關西。
唯獨他更加清楚,做大事,不是大成就是大敗,是沒有一個中間狀態的,所以與現在還在意氣風發的張行不同,他非常害怕再輸,以至于不敢擁有和享受。
而這,也是一個李樞自己都心知肚明的巨大弱點——輸過一次,而且幾乎是輸的底朝天,輸的只剩一個人狼狽逃竄,讓他對輸到底這個事情過于恐懼和厭惡了,為此不敢真的再豁出去賭。
同樣是那次慘痛的敗落,還讓李樞產生了另外一個巨大的心魔,那就是他不愿意再將身家性命托付給其他人了!
楊慎怎么樣?
天下仲姓出身,儀表堂堂、聰明英武,本人在朝中經營多年,手中有兵馬,周圍到處是盟友,管的就是全天下后勤,而且剛剛私下突破了宗師修為,甚至應該還有大宗師級別的內應,所謂天時地利人和,結果呢?
結果是一朝起事,中原附近聽到消息的州郡立即響應,然后卻因為不聽他李樞之勸,進而一敗涂地!
而且是迅速的、極速的一敗涂地。
面對著大魏核心的精華力量,楊慎不光讓自家一敗涂地,還連累了沒有犯任何錯甚至事后白帝爺一般看絕對是提供了正確戰略的李樞一敗涂地。
所以,李樞也堅決不愿意再居于人下,再將身家性命托付給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他就是想自己做主。
秋風蕭瑟,在黃昏中卷動落葉,也吹干了李樞面上的虛汗,隨著日頭漸漸落下,城中也漸漸安靜了下來,但李樞的心卻不能平。
他其實很清楚今天的夢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眼下黜龍幫內部清晰的局勢,和今天房彥朗的一句話——局勢不必多言,他李樞已經快要被人生吞活剝了,而房彥朗那句自知失言的話反而點開了李樞最大的心結,讓他無法再遮掩自己的內心。
事到如今,李大龍頭承認張行的才能,但他往日經歷使得他堅決抵觸被對方領導,而所謂宰相之才和帝王之才的說法無疑是一個點到了他心坎上,也是讓他找到了抵觸內心煎熬的一種解脫。
自己是帝王之才,對方是宰相之才,這就完美了,就可以繼續以帝王之才領導著這個出色的年輕人了。
只不過,這又帶來了另外一個不得不面對的疑難——你的帝王之才怎么證明?你說人家只是宰相之才,是不是你一廂情愿?
然后如果證明不了,你怎么知道這種說法是不是你李大龍頭的自欺欺人?
一句話是治不好精神內耗的,反而會引發更深層次的焦慮,此時的李樞需要一個真正的智者來指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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