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鳳姐忍無可忍道:“王妃懷孕了,哪里還能輕易出來?” 湘云一愣:“懷孕了?” 鳳姐意味深長的看著她道:“是啊,王妃懷孕了。今年花朝節成的婚,這才三個月,便查出有孕了,可見他們夫妻感情深。若這一胎是個小世子,王妃可就一生無憂了。便是個小郡主也是好的,橫豎恒王爺疼她,有小世子那是早晚的事情。” 湘云臉色一沉,想起那個通房丫頭的事情,心里就是一陣委屈,便甕聲甕氣道:“那便恭喜林王妃了。” 鳳姐鳳眼一挑,便知她心思轉到別的地方去了,便無奈挑明道:“我問你,你呢?成親也有一兩年了,什么時候要個孩子?” 湘云若無其事的端起酒杯,喝酒道:“孩子要看緣分,我不著急的。” 鳳姐皺眉道:“云妹妹,你別怪嫂子說話難聽,你如今的情況,還是早點要個孩子好。” 湘云漲紅了臉道:“我的情況,我的什么情況?” 鳳姐也冷了臉,對湘云,她自認是盡心盡力的:念著從小兒的情分,她還是很愿意看著湘云好的,且湘云夫家不低,若能點醒她,讓她欠自己一份人情,于將來也是一份助力。狡兔尚有三窟,何況人呢?這世道,助力還是越多越好。只是若湘云還是這么一味的冥頑不靈,自顧自的任性,她也管不得了,人若要一心找死,旁人哪里能攔的住呢? 鳳姐于是冷冷道:“云妹妹眼里若是還有我這個二嫂子,有我們這群姐妹,等下吃完酒,咱們屋里說話。若你眼里已經沒了我們,那吃完酒,云妹妹便自去吧,從此是死是活與我們互不相干。” 湘云眼角一跳,環顧四周,見眾姐妹都冷了神色,心下不由得惴惴,她心內并不是沒有城府的,賈母畢竟年紀大了,且也勢頹了,已經連王夫人都壓不住了,如何還能照應自己?如今自己敢在夫家鬧騰,也是仗著自己一干姐妹個個都嫁的十分之好的緣故。若失了她們做倚靠……湘云想起葉家婆媳庸俗的嘴臉,便是一陣惡心,她就是死,也不愿意落入她們手里,受她們折磨的。故酒席后,湘云低著頭,乖乖跟著鳳姐、惜春、迎春等人進了偏房。 偏房內,鳳姐坐在上首,迎春、邢岫煙、妙玉坐在左下首,寶琴、惜春坐右下首,湘云坐在右邊最末端。 鳳姐也不含糊了,她算是看明白了,對湘云,一些話若不挑明攤開了,她就能給你一直裝糊涂下去。 鳳姐冷冷道:“你和葉家二公子的事,你打算怎么辦?” 湘云心中委屈,這算什么事?三堂會審么?可大家都是平輩,她們沒比自己高貴多少,也配來審自己?可要干脆的揮袖走人,她又心有顧慮,故她只倔強的抿著嘴,低著頭,不說話。翠縷在一旁急個半死,可她也不敢開口說話,也只好干著急。 鳳姐冷笑道:“如今在這里的姐妹,都是從小兒一起長大的,你是什么性情,我們會不知?我們也不是老祖宗或寶玉,對你憐惜的太過,會聽你說那些迷魂湯話,趁早兒把這副表情給我們收了。如今我還當你是妹妹,肯多嘴問你這么一句,給你指條路;若你再這么不識趣,不知道收斂,我日后就當沒你這個妹妹!我今日代替著眾姐妹把話放在這里,要么你就好好說話,要么以后我們幾家的門,你都別走了,我們就當從來沒認識過你。” 湘云聽鳳姐如此說,忍不住哭了起來:“我知道你們如今都尊貴了,自然嫌棄我這個鄉下來的人了,我這就走,從此死活不和你們相干。”說著扶起翠縷,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可是都走到了門口了,身后依然沒人攔著叫她回去。不由得委屈的更甚了,站在門口,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住。還是翠縷知趣,趕忙拉住了她,轉身“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道:“眾位奶奶,不是我們奶奶要強,委實是那葉家太不堪了,她不肯說,也是不想失了體面,若有什么失禮的地方,還請幾位奶奶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擔待一二。” 湘云見翠縷如此,心中松了一口氣,假意哭道:“你求她們做什么,橫豎人家都不認我們了,我們是死是活和她們有什么相干?橫豎都是賤命一條,大不了,我們主仆便一起死在葉家了。” 惜春氣的腦門青筋直跳,忍不住就要說話,被寶琴死死按住了。 翠縷哭道:“奶奶,你就別強了,眾位奶奶都是從小兒一起長大的,又是真心疼奶奶的,奶奶有什么委屈不能說的?便是真的不上臺面些,眾位奶奶也是不會笑話你的。”說著就去拉湘云,把她拖到椅子邊,按坐了下去。湘云半推半就,到底不敢沒倔的太過,順著翠縷遞的臺階下去了。 見她如此,翠縷也松了口氣:自己是湘云的貼身丫鬟,一身榮辱俱系于湘云身上,若她過的不好,自己也不見得能討什么好去。 待湘云坐定后,翠縷就跪了下去了,細數這兩年湘云在葉家受的委屈:“……那葉家本是新榮之家,規矩亂七八糟的很。那葉家老太君和太太就是兩個農婦,官邸好好的花園子不會欣賞,硬要掘了做菜園子,每日要施肥澆水的,弄的整個庭院腥臭不堪,蚊蟲又多,奶奶每日請安,都被咬的一身包。后來聽葉家大奶奶說,官宦人家都是要有花園的,便又買了許多花回來種,又為了突顯自家的尊貴,便買了許多牡丹、曼陀羅、十八學士等名貴品種,也不預先籌劃一番,就那么胡亂的種了下去,那些花兒嬌貴,哪里經受得住這樣的折騰,便紛紛凋謝了。那葉大奶奶就說了,我們奶奶原來是世家出身的,一定懂的養護花草的門道,要我們奶奶去養花呢。奶奶氣不過,就和她們理論了起來,可那群人說是管家太太奶奶,實際上就是個粗鄙的,那市井臟話一堆又一堆的,我都不敢跟眾位奶奶們學。我們奶奶沒見過這樣陣仗,便不是她們的對手了。氣的我們奶奶直哭,我們二爺也是個糊涂沒見識的,聽說了這事,不僅不幫我們奶奶說話,反倒幫著他的祖母母親大嫂說話,還是老爺發話了,說哪里有奶奶太太去養花種草的道理?大戶人家都有專門的下人做這個事的,并找了幾個擅此道的仆役來,才了了此事。 可因此,那葉家老太君和太太就看奶奶不順眼了,和葉家大嫂聯合,一起對付我們奶奶呢。不是請安的時候給臉色看,就是說話的時候陰陽怪氣,偏她們又沒見識,每次說不到幾句,那些低俗的話就冒了出來。我們二爺又是個護外的,奶奶說了幾句委屈,便惱了,說奶奶是世家千金的嬌慣脾氣,從心底就看不起他們家的門檻,輕賤長輩,每次都是胡亂罵了奶奶一通就甩門走了,次數多了,奶奶也不說了,只好生受著罷,此其一。 其二就是那個葉家大嫂,不僅眼皮子淺還貪吝,每次見著我們奶奶的好東西,就要想方設法的拿,先是借,后是丟,最后干脆明目張膽的要,我們奶奶原先還肯答應著,可她越來越過分,奶奶自然就不肯了,她就在背后說三道四,還克扣我們奶奶的份例,奶奶惱了,就和她大吵一架,葉家老太君和太太向著她,反而說了我們奶奶一頓,又把二爺叫過去說,要他管教我們奶奶,二爺回來就罵奶奶,奶奶氣狠了,便口不擇言說他們家如今又不是買不起東西,為何偏要做這副窮酸樣,小氣巴拉的,難道原先一家子是窮鬼,如今還這樣不成?二爺頓時翻臉了,不僅推了我們奶奶,還趕了上來扇奶奶耳光,還是我們一直拉著才作罷了。奶奶委屈狠了,便要和離,二爺也不肯軟和,就說要休妻,我們勸了半天也沒勸住。這事鬧到后來,也只有老爺說了二爺一頓,那葉家的老太君和太太、大奶奶只會在一旁說風涼話,還說都是奶奶的錯,又說奶奶嬌貴,哪家做媳婦的,不挨自己男人幾下子的?值得鬧成這樣?奶奶氣的讓人往史家送了信,史家來了人后,老爺才壓著二爺賠了禮,只是夫妻情分到底僵硬起來了,這事一過,二爺便納了通房了,然后就出了如今的事情了。” 湘云邊聽邊抹淚:她也曾憧憬過自己婚后的生活,一直以為自己的夫君該是像寶玉那樣的人,溫和有禮,會小情小意的哄讓著自己,和自己吟詩作畫,琴瑟和諧,哪里想到,史家居然給自己找了這樣一個人:外貌普通也就罷了,橫豎自己也不是小氣的人,不至于太過放在心上。可是對聯馬虎,作詩應付,畫畫不會,品茶如牛飲,賞花弄鳥一竅不通,除了念經史子集外,什么風雅的事情都不會就太過了,這樣不會生活的粗人,怎么和自己相匹配?更何況還有那樣粗鄙的老太君和婆婆、大嫂子,更是讓人看不上,也忒不上臺面了。 鳳姐等人聽的直皺眉頭,鳳姐沉吟片刻道:“你先起來。” 翠縷忙站了起來,站到了湘云身后。 鳳姐嘆了一口氣道:“如此說來,你的確委屈了。這樣的人家,你不習慣也是人之常情。可是,”鳳姐語氣一轉,嚴厲起來了,她道:“你也沒見得干凈到哪里去。聽聽翠縷剛才的話,她一個丫鬟,都能這樣說葉家老太君、太太和大奶奶,可見你平日是個什么態度,只怕沒少在背后編排她們吧?” 湘云低著頭不說話:那樣不上臺面的東西,值得她拿好臉面去對她們嗎? 鳳姐看她那樣就氣不打一處來:“你是不是覺著人家不上臺面,便沒必要好好對待人家?” 湘云坐著不動。 鳳姐拍著桌子喝道:“問你話呢,給我老實回答!” 湘云遲疑了下,才輕輕的點頭。 鳳姐冷冷道:“你是瘋魔了不成?她們沒規矩,你也跟著沒規矩?到底人家是長輩,便是面上的情分,你也該恭敬有禮,怎么能當面和她們理論?你這么做,便是你多少理也沒了,怪不得你們二爺不肯幫你!那是他親祖母和親媽!你當面頂撞不說,還背后編排,你指望哪家有血性的爺們肯站在你這邊?你以為你是什么天仙絕色?他難道要為了你就忘了孝道?活該你被人罵,連養花羊草這樣幾句話就打發了的小事,也值得你這樣鬧騰?你聽著,我現在教你,日后再碰到這樣的事情,你該怎么處置:當著那些太太奶奶的面,你也不動聲色,只管笑著虛應。等回去和你家二爺說一聲,記著,不準提你祖母婆婆半句不好,只能提你那大嫂,說她因你不肯再借她首飾,如今不僅變著法的給你臉色看,還花言巧語的蒙騙了祖母婆婆。只是自己沒了臉面是小事,橫豎都是晚輩,受點委屈也是該的,但失了家里的體統規矩,讓外人看了笑話就不好了——又不是沒有下人婆子?哪家奶奶太太還要親自動手做這些粗活的?萬一讓人以為咱們家敗了,連幾個工錢也出不起,那就丟臉丟大發了。故這事啊,自己思來想去,還是請他在外面幫著買幾個懂的弄花草、又規矩的下人進來,工錢自己出,人就給祖母婆婆她們使喚,就算是自個兒孝順祖母婆婆的一點心意。至于嫂子那里,就隨她去吧,妯娌之間,也沒必要鬧的太過。如今告訴二爺一聲,也不過是因二爺是自己的夫君,是自己的依靠,是自己在這個家里最信任的人,別人面前不敢說,怕亂傳了出去,讓大嫂子記恨上自己,叫自己以后難做人。二爺面前,怎么也得讓抱怨幾句,過過嘴癮,二爺也好歹疼自己一疼,聽自己幾句閑話罷。” 眾姐妹聽說,都佩服的看著鳳姐,難怪賈母會那么寵愛她,瞧瞧這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 湘云細細的回味鳳姐的話,不得不承認,鳳姐的做法比她的那種鬧法更得人心些。可鳳姐都做了這么多年媳婦了,有這些心得也是該的,自己又沒人教,史家的人又不肯用心,出了差錯也是難免的么。 見湘云不動的樣子,鳳姐便知道她多少聽進去了,只是心里大約還是很不服氣吧。 鳳姐翻了個白眼,決定一次性說個清楚。她道:“再有就是你嫂子的事情,你的處置也不妥當。不就是貪吝么,不就是愛背后說三道四么,你和她理論什么?沒得自降身份!這種人,你越和她理論,她就越發上臉了,你不言不語幾天,看她折騰,她心里反而范嘀咕了,看不清你是什么意思,就會消停下來幾日。這時候你再出手,拿著她看上的首飾,挑個她不在的日子,光明正大的送給你祖母、婆婆,告訴她們,這些東西也就配她們這種身份的人戴,一般人壓不住。再跟她們說:你大嫂前些時候和你借過這些東西,你不肯不是小氣,而是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家里備著,到每年正日子給老太君、太太做禮物的,若那時你借給了她,雖說是全了妯娌情誼,可東西就算剩下的了,自個兒一個小輩,怎么敢讓老祖宗、太太去戴別人剩下的東西?只是如今家里因這幾套首飾鬧的沸沸揚揚,沒奈何下,自己也只好提前取出來送給祖母和婆婆了,望祖母和婆婆不要計較來日禮物比這些輕了。最后,你再淚眼婆娑的請你祖母和婆婆幫你和你大嫂子解釋去,不就成了?這么一說,你祖母和婆婆既得了東西又有了體面,便是一時半會還是不會向著你,至少不會一味的偏袒你大嫂了,那些閑言碎語也能不信了幾分,你在那個家里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且你為了家里和睦,隱忍不說,便是你公公、夫君都能高看你一眼。還有你那個大嫂,只要她是個要臉面的,經此一遭,以后都不敢輕易找你要東西。若她是個沒臉沒皮的,你依樣畫葫蘆兩次,再含糊些和你夫君說,家里特地預備給祖母婆婆的東西,因大嫂子的關系,都提前給了祖母和婆婆了,以后真到了要預備壽禮的時候怎么辦?那些東西到底都是宮里來的,外面去買,哪里能有這么好的?你看你夫君怎么看你大嫂?那些東西雖說是你的嫁妝,也還是你們那房的財物,東西被拿多了,你夫君真能都不心疼?怎么著也會想法子制止的。到那時,若他要你不得借,你對外也有言語說,你祖母婆婆也不會怪你;若他要你自己想法子對付,你就說她是長嫂,你不敢,也怕祖母婆婆誤會,再告訴他,如今你被逼得,就是站在風頭上,戰戰兢兢,生怕一句話說錯,不僅會被祖母婆婆說不孝順,還會被旁人的口水給淹死了,求夫君給你出個主意罷。只要你夫君和你齊了心,你讓他去給你祖母婆婆說,或者讓他自己去和他大哥說,讓他們自己一家內斗去,你就在一旁看戲!那些舍去的東西,你也不要心疼,只要站住了腳跟,早晚有拿回來的時候。再說,舍一些眼前的錢財,換來你的安穩日子,這買賣怎么算都是劃算的。” 鳳姐吃了口茶,又道:“他們家的事務,你也不要管,你是次媳,你大嫂就是管的再不好,她管家是名正言順。你也別覺著自己出身比她高貴,書讀的比她多,見識比她高,就合該比她有體面,我告訴你,趁早歇了這份爭強斗勝的心思。出了嫁,在婆家就只有論長幼順序,其他的什么都是虛的!除了我們這幾家的往來人情,你可以親自看著收拾東西外,其他的你都不該管,隨她怎么折騰,是好是壞都不得多嘴,這是規矩,也是你該有的尊重。你若真閑的慌了,針線讀書作畫都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再不濟,就管好你的嫁妝,拿余錢去置辦些自己的私產,多賺些私房錢,再籠絡好你夫君,生個兒子,做好這些,就比你那些什么小心思、破理論都強。”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