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夢囈-《紹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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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王伯龍戰歿后,金軍上下震動,士氣沮喪,以至于有了避戰之心。故此,早在高慶裔來見兀術之前,中午的高階軍議便已經從軍事角度有了五花八門的討論。
比如說支持重兵南下的,可不是只有建議去打東京的人,還有人建議奔襲千里去打陜洛,截斷河東趙官家后勤什么的……當然了,相較于前者的直觀和簡單,后者就有點讓人懵逼了,因為且不說河東方面的后勤一半在關中一半在陜洛,也不說針對陜洛的千里奔襲會對自家后勤產生什么樣的影響,只說若是那般,控制了軹關陘且有大量騎兵的宋軍河東方面直接扔下太原回師,反過來包住金軍又如何?
只能講,南下派這里,所幸沒人說全軍去打濟南的。
當然了,重兵南下,不管是打東京還是直接去陜洛斷宋軍河東方向后勤,都是向南求勝的意思,本質上也都是賭的意思。
賭的是運動戰能力,這將很考驗金軍自己的后勤補給;賭的是天時給不給大金國臉,因為結冰期一旦結束,藏在這元城根下大營腹中的宋軍水師便會蜂擁而出,以一種絕對優勢控制住黃河河道;賭的是岳飛和趙宋官家的堅決程度,因為就目前看,岳飛很可能是在他的營盤里儲存了大量的軍需物資,而河東方向干脆同時擁有兩個補給方向,所謂圍魏救趙能否成功,多半要看兩個最高指揮官是否會被情勢動搖。
除此之外,發多少兵南下,又留多少兵監視岳飛,現在也成了一個難題。
有南下派系的,自然就有北上派系的,而且北上的也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建議往后退到真定府、河間府一帶,就地構筑防線,阻塞井陘什么的;另一種是回去救援太原,趁著河東方面的宋軍不得不硬啃雀鼠谷那條道的空當,在太原集合重兵,與宋軍決戰。
而北上這里,就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感覺了……去真定幾乎相當于直接放棄元城和太原,而說在太原與宋軍決戰,也怎么看怎么坑,不說別的,你去了太原,兵力是最大化了,可宋軍河東方面的部隊也更多好不好?而且若是岳飛速速破了元城,又從后面追上來怎么辦?
至于留在這里,倒似乎依然是個法子,也的確有不少人希望重新組織進攻,但這不是進攻受挫,軍心動搖了嗎?所以得先收拾軍心。
不過,這些計議,只是在討論軍事,是從軍事角度進行利弊分析,而且都只是對下一階段的短期行動進行軍事考量,未免有失長遠。
對此,能做主的完顏兀術即便是被王伯龍氣的差點咽氣,也能敏銳的意識到,這些方案都是流于表面的爭執,僅憑這些東西還不能讓他這個在前線把控一切的執政親王做出決斷。
于是,高慶裔出現了。
高慶裔的個人目的,無疑是想勸完顏兀術繼續嘗試救援元城。
但這不耽誤他能替兀術將事情的條理鋪陳出來……具體來說,此人過來,一則,是提醒了完顏兀術,要在算軍事賬目的時候同時算政治賬目,務必需要考慮人心與地域族裔政治;二則,更是從軍事上警告了完顏兀術,現在局勢已經很差了,真要決戰,就必須要盡量拉長宋軍的補給線,盡量縮短自己的后勤線,而且一定要讓燕云新軍參戰。
一句話,可以賭,但既然要賭,就要轉變思路,團結所有能團結的力量,然后在自己最合適的地方一口氣把所有的力量一起壓上去!
切忌連賭都要賭錯方向,甚至分開來賭。
有了這個思路,原本有些混亂的兀術到底是恢復了清明,并迅速做出了決斷……邏輯很簡單,而且基本上是按照高慶裔的意圖來走……為了確保在必要時將尚在準備和匯集中的燕云新軍也壓上,為了確保能在一個有利于自己的后勤補給的地方發動決戰,所以地點必須是在北面,也正因為如此,南下的方案就要被否決掉。
而南下的方案放棄之余,為了維系軍心人心,也不能直接一走了之,回到后方,目下最‘好’的方案,似乎就是繼續鼓動軍心,繼續嘗試進攻岳飛了。
而且說句良心話,損失了一個萬戶固然是震動人心,但僅僅因為如此就陣腳大亂,改變原定戰略,卻更是一種召亂之舉。
決心既下,兀術一面將高慶裔引為自己的直屬通事,一面又與拔離速討論商議。雙方交換意見后,拔離速顯然也認可了兀術的判斷……實際上,拔離速本身也希望繼續維持他的戰略方案,而不是僅僅一次失利而徹底改弦易轍。
這一點,從他當日堅持進攻,以及今日安撫軍心為先,早已經有了端倪。
兩人既然議定,接下來便是大舉刺激和恢復軍心了。
先是拔離速以元帥之身下令打開軍需庫存,包括周圍郡縣的存儲,對底層士卒大加賞賜。
隨即,魏王兀術親自出面,乃是力壓眾議,將之前作戰中表現出色的部分漢兒補充兵軍官破格提拔為行軍猛安、謀克,而很多原本就是猛安謀克的軍官直接獲得了世襲謀克的身份。行軍銀牌當場發下,世襲文書當場寫出來,然后當著所有人的面統一送往燕京。
軍中士氣居然一時振奮,漸有回復。
當然了,光是這些事情,就注定要花個三四日時間了,而接下來,似乎還得重新組織進攻,甚至需要重新搜羅簽軍。
恍恍惚惚間,沒人在意已經是臘月后半段,年關都可以掰著手指計算了。
下一年,從宋人來看,乃是建炎十年,而從金人來看,卻是皇統五年……然而,誰也不知道,明年時分,兩河到底是建炎還是皇統了。
時間回到高慶裔一張利嘴勸動了魏王兀術那一天,就在金軍尚為王伯龍戰歿而失措的時候,河東方面,李彥仙下屬的牛皋部先登攻下了陽涼北關。
而這個時間,其實比拔離速預想的最壞情況要晚了四五日的。
換言之,河東方面的宋軍沒有弄出什么奇跡,也沒有拉胯,而是以一個在所有人預料之中的普普通通速度,穩穩當當的打通了雀鼠谷……前后耗時約四十余日。
過程嘛,乏善可陳。
從金軍那邊來說,他們算是貫徹了拔離速走前的安排,除了對陽涼南關、北關,以及中間的靈石城進行固守外,還在谷內沿途險要點多處設置營寨,層層抵抗,而且一旦受挫,毫不猶豫就后撤,只求拖延,不求魚死網破。
而對于宋軍來說,整個過程則是一種飽和式的攻擊模式。
砲車是有的,趙官家親自下旨,讓直學士梅櫟督造了一批小型、輕巧,而且關鍵是配件大小標準化的砲車,然后加上了輪子,用上了畜力以作牽引。從陽涼南關開始,這些砲車不停損耗,同時在不停補充,確保它們一直發揮作用。
與此同時,針對漢軍的招降,熟悉地形的義軍穿越小道突襲繞后,正面部隊的夜襲、火攻、強攻,包括潑喜軍登高以駱駝為基發射小型弩砲,該有的戰術也全都有。
種種手段,再加上宋軍可以仰仗著兵力優勢,輪番上陣,晝夜不停,到底是順著汾水河道一路向北,穩穩的打通了雀鼠谷,砸破了兩關,攻下了靈石城。
當然了,這四十多日,趙官家也不是純粹在摸魚……他與隨軍的相公呂頤浩一個在襄陵一個在臨汾,隔著汾水駐扎,依然需要安撫百姓、建立后勤兵站、參與決斷后方前線各自事務,忙的不可開交。
“這地毯上面織的是什么圖案?”
這日中午,就在牛皋進入陽涼北關的同一時刻,姑射山下,顯得狹窄逼仄的襄陵城縣衙大堂內,趙官家忽然當眾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
官家有言,下面的人自然要做出回復,于是眾人七手八腳,趕緊圍著堂中地上那面奢華且大的過分紅色波斯地毯轉起了圈圈,試圖分辨一二。
很快,地毯上部對峙的獅子與羚羊立即被分辨出來了。下面的四種植物里,本就原產于中國北方和中原的月季、薔薇之類花叢和棕櫚樹當然很快被辨認了出來。
但是,剩下兩種特征明顯的植物,也是一種花與一種樹,卻無人敢下結論。
“官家。”飽讀詩書的范宗尹范學士拱手以對。“這樹像極了漆樹,但上面特意顯出來的這種果子,委實讓人疑惑……”
趙玖立即看向了直學士梅櫟。
梅櫟不敢怠慢,當即拱手相對:“回稟官家,這樹臣當真不認得,但這樹下筐中的堅果,臣倒是有些猜度……如臣所料不差,這應該是波斯特產的一種類漆樹的堅果,喚做阿月渾子,內中清潤油脆,嚼之滿口生香,乃是波斯特產……但此物很容易受潮,一旦受潮就容易霉變,所以東南港口,只有偶爾得見,沒有當成貨物販賣的,而且據說此樹極度喜陽,只在波斯山地有產,一旦移植,斷沒有這般果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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