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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一幅飛升合道圖-《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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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陳平安與陸沉暫借道法,游歷寶瓶洲各地,也有一些獨到「見解」。

    小陌說道:「大致可以分為三種景象,一種是能夠看到來時道路上,十余里山路間的數千個"謝狗",如一幅幅定格畫卷串聯在一起,還有此刻"謝狗"即將往前行走的道路上,但是數量不多,百余步,數十人,而且身形會越來越淺淡。」

    「第二種,見青山如劍,見江河溪澗這類流水亦是如劍,只需心念微動,便可以隨意駕馭山水作長劍。」

    「第三種,興許是本命飛劍之一使然,得見天外人間懸有一線作劍光。」

    陳平安贊嘆不已,點頭道:「真是蔚為壯觀。」

    謝狗揉著臉頰,悶悶不樂的模樣。以前是她追著小陌結為道侶,現在……好像也還是追小陌嘛?

    小陌說道:「公子,別看她在這里裝模作樣,按照碧霄道友的說法,萬年之前的白景,就可以至少看到、或者聽見類似景象,多達五六種之多了。碧霄道友說她的那些見聞,即是"大道雛形"。但正因為如此,白景反被拖累,如同遭受"天厭",她要想躋身十四境,便要比好些天材都要更難。」

    謝狗雙手抱住貂帽,搖頭晃腦起來,「嘿。」

    陳平安懶得說話。

    總覺又被攮了幾劍。

    小陌轉頭望向謝狗,正色道:「碧霄道友讓你不要繼續揮霍天賦了,只要一天無法合道,天地間替你預留的大道雛形再多有何用?」

    謝狗呸了一聲,「他管得著我?境界高一層了不起啊……」

    小陌頓時惱火,伸手按住貂帽,謝狗立即改口道:「必須了不起!」

    畢竟靠近祖師堂了,便有一位玉舫派修士御風現身此地,她硬著頭皮說道:「我派正在召開祖師堂議事,煩請幾位貴客在此止步。」

    注意力都在那個站在中間登山的少女身上,就怕她當場翻臉,到時候自己攔還是不攔?

    因此她故意沒瞧見貂帽少女腰間的那塊大驪刑部供奉牌。

    謝狗偏要故意拿起那塊牌子,晃了晃,瞅瞅,認得不?

    小陌笑道:「我們不去你們祖師堂,看了一眼附近石碑就行。」

    女修仍是滿臉為難,道理當然是這么個道理,問題是事后你們一走了之,我被祖師堂秋后算賬怎么辦?

    只是稍稍改變容貌的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塊二等無事牌。

    原來先前劍舟那邊,趙繇也沒跟他這位小師叔客氣,聽說他要走一趟玉舫派,就讓他幫忙轉交這塊無事牌。此次邱國境內一口氣解決掉四百多號人物,獲得供奉牌或是變更供

    奉牌等級的諜子和死士,依舊只有十六人,其余的,仍然只是記錄在冊,在刑部履歷上添了一筆功勞。

    女修瞥了眼,默默讓出道路。她還是頭回瞧見這種大驪刑部頒發的二等供奉牌子,長見識了。

    有好事者估算過,大驪刑部頒發的三種無事牌,頭等供奉牌,字面意思上的屈指可數。

    二等的,大概就是大驪每一州分攤到一塊的數量。這種牌子的分量如何,可以自行掂量。

    女修便猜測這位相貌周正的中年文士,極有可能是我們邯州境內最大的那位諜子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果然如傳言一般,最厲害的諜子,都是混在人群當中讓人至多看一眼不會看第二眼的人物呢。

    小陌倍感無奈,謝狗辛苦忍著笑,山主神色如常,腳步從容。

    玉舫派祖山,按例山巔立碑。

    石碑由國師繡虎親自撰文,禮部趙端瑾負責書寫,工部負責摹刻,大驪邊軍在各國群山立碑。

    當年寶瓶洲仙家門派,膽小諂媚一些的,就直接在祖師堂門口立碑,膽大一些的,就將石碑立在崖畔不起眼處,盡量少看幾眼。玉舫派這邊就屬于后者,不過也取了巧,專門為這塊石碑蓋了一座遮風擋雨的亭子。

    石碑這邊,涼亭內,已經有兩撥人。

    一方是神誥宗道士,邯州隨軍修士傅霽。姐弟二人,齊眉,齊盦。少年道童,閻禱。

    大驪地支一脈修士之一,女子陣師韓晝錦,她就出身神誥宗的清潭福地,跟傅霽并不陌生。

    另外一方都是大驪諜子,舊掌門「靈旆」真人的親傳弟子,洪睨,身材魁偉。剛剛此人在祖師堂內聲淚俱下,說師尊已經駕鶴西去歸道山了,其實便是他親自將師尊送到鶴背上的。

    再就是那個先前自稱洞府境,讓自家「元嬰祖師」龐蘊隨便殺的雜役弟子,在玉舫派的化名叫劉旺,真名黃衢。他其實藩屬邱國所有諜報的負責人,暫時還只有一塊三等供奉牌。頂頭上司,整個邯州諜子頭目,也是他的傳道恩師和刑部衙門的領路人,老人才是那位二等供奉。

    黃衢剛剛升任為龐蘊的嫡傳弟子,至少在玉舫派的身份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方才祖師堂內,龐蘊便狠下心來,以心聲問他一事,若是將他欽定為玉舫派的下任掌門,他龐蘊能不能拿到一塊大驪無事牌?黃衢說此事需要上報給刑部,自己做不了主。龐蘊便請他近期與刑部那邊通融通融。

    龐蘊不在兩份名單上邊,一方面是老修士牽涉邱國朝政不深,對那些廟堂斗爭毫無興趣,另外早年也確實去過陪都戰場,在那邊待了兩年多光陰,至于什么元嬰境,與一頭玉璞境蠻荒大妖打得有來有回……自家玉舫派跟邱國朝野聽聽就好。

    真相是龐蘊在那處大瀆戰場,就是打打配合,遠遠的丟一丟術法神通,或是收拾戰場。

    玉舫派這塊事務,實打實的洞府境修士黃衢在明處,作為邯州隨軍修士的劍修傅霽在暗處。

    刑部公務告一段落,各有收獲,雙方便在此相聚閑聊,山上的香火情總是這么處出來的。

    黃衢和洪睨內心深處,自然羨慕這撥宗門道士的出身和道統,卻也不至于如何嫉妒就是了。

    傅霽他們敬重眼前兩位據說都是行伍出身的大驪諜子,倒也不會真想與他們一般在官場升遷,修道之士,紅塵歷練一遭數遭,終究還是要回到山中去的。

    傅霽曾經親眼見到老龍城以北的戰場上,數以百萬計的蠻荒妖族大軍,如潮水般洶涌推進。

    陽光照耀之下,嚴密結陣的大驪邊軍,符箓鐵甲熠熠生輝……那樣的壯闊場景,傅霽不想再見到了。

    陳平安三人出現在視野中,讓涼亭內的他們停下了閑聊。

    傅

    霽總覺得那個手持藤杖的中年文士,好像比較注意自己,奇了怪了,不是齊眉更美人些?

    陳平安在涼亭外停步,取出那塊二等供奉牌,望向黃衢,笑道:「刑部趙侍郎讓我將此物交給你。」

    黃衢跟洪睨一起快步走出涼亭,前者雙手接過無事牌,深呼吸一口氣,也不多問,只是與那人各自點頭致意,再取出原先的供奉牌遞過去,那人笑著將其收入袖中。

    洪睨一拳砸在黃衢肩頭,「好家伙,升官了!以后記得罩著我!」

    黃衢咧嘴笑,傻樂呵。

    涼亭內那幾位道士也與黃衢道賀幾句,之后他們便打了個稽首,各自御劍御風離去。

    察覺到身邊道童的異樣,齊盦疑惑道:「短腿騷包,怎么回事?」

    閻禱的直覺,一向很準,難道那男子遞出的無事牌作偽?被閻禱察覺到不對勁了?

    閻禱使勁搖搖頭,疑惑道:「總覺那人眼熟,偏記不起來了。」

    傅霽說道:「我怎么覺得他對我有點意思?」

    閻禱跟齊盦立即對視一眼,咱們傅師叔祖真愛說笑。

    齊眉神色復雜,卻沒說什么,他好像就是當年胭脂郡城外煞氣很重的那座鬼宅內,大髯游俠、背桃木劍年輕道士身邊,那個假冒劍仙的草鞋少年吧。

    六艘大驪劍舟沒有立即返回船塢,而是開始依次去往藩屬國所在諸州上空。

    年近八十高齡的通政使長孫茂,剛剛獲封文華閣大學士頭銜沒幾天,便轉任吏部尚書。

    其實成為了大驪「天官」的老人自己也倍感意外,倒是馬沅那小子賊精,竟然知道提前「燒冷灶」來了,跑到通政司衙署扯了一通廢話。長孫茂當時還真沒拐過彎來,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嘛,就只是老調常談,讓馬尚書良心別被狗吃了,照顧著點關翳然,那個小王八蛋如果在戶部待不慣,你馬沅就去陛下那邊幫忙說說話,來我通政司好了。

    大驪王朝百余個州,京城散布有大大小小的各州會館,方便地方官員進京議事、述職有個落腳地兒。卻不是隨便哪個州都能將自家會館建造在千步廊附近的,能夠稍微挨著點皇城,就算財大氣粗、在朝中有門路了,例如只有極少數類似處州、洪州這樣的會館,才可以靠近南薰坊,此外一些大州的會館,至多就是靠近皇城的內城邊界。

    千步廊南薰坊,曹耕心攛掇著周海鏡、改艷用陳平安的名義,讓他來當大掌柜,不用他出錢出工,只需要每年拿分紅就好了,周海鏡是賺錢的路子一向很野,而在京城開了間仙家客棧的改艷則是掉進錢眼里就出不來的,一聽此事,她們都覺得完全可行啊,反正他們幾個就這么瞞著陳平安,合伙開了一間茶館。

    茶館就開在蔚州會館里邊,至于用不用交租,不清楚。

    所以等到飛劍傳信落魄山霽色峰,拿到第一筆分紅的幾十兩銀子之后,便是陳平安都有點懵。

    若說邱國一事,是陳平安這位新國師趕鴨子上架,可好歹是小朝會通過氣、國師府議過事的,曹耕心你們幾個可以啊,敢想敢作敢當是吧?

    暮色里,一輛馬車緩緩停在蔚州會館門口,車夫是個黃帽青鞋的英俊青年,施展了障眼法的陳平安掀開簾子,跳下馬車。

    謝狗對喝茶不感興趣,正在國師府那邊奮筆疾書,與容魚姐姐借了書房,埋頭寫那山水游記,時不時讓容魚幫忙瞜一眼。

    曹耕心正在待客,親自煮茶,對面坐著的,是剛剛有事入京的蔚州刺史,婁冕。

    蔚州是大驪屈指可數的大州之一,刺史婁冕行事干練,在大驪廟堂一向官聲不錯,尤其重視轄境教學和水利兩事,政績卓然。這大概與婁冕自己的出身有關,禺州人氏,祖輩都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科

    舉出身,與上柱國曹氏關系近,五十多歲,如果不出意外,還能往上走。

    婁冕這次入京,暫時沒有見到上柱國曹橋,但是曹耕心能賣這個面子,已經讓婁冕很意外了。

    婁冕笑問道:「元美,說吧,要將我引薦給誰?」

    元美是曹耕心的字。

    曹耕心笑道:「是這茶館的幕后大掌柜,我就是幫忙打雜的。」

    婁冕啞然失笑。

    婁冕是一州刺史,住處是由鴻臚寺卿那邊專門安排的,不會在此下榻。

    本來是有些問題想要私底下詢問曹耕心的,比如長孫茂升任吏部尚書一事,大驪劍舟為何突然升空巡視諸州藩屬國地界,尤其是傳聞朝廷有那在州之上設置道一級的打算?只是到了這邊,婁冕剛起了個話頭,曹耕心隨便一句話便打岔開了,婁冕聞弦知雅意,便只是喝茶閑聊了。不管怎么說,煮茶的,都是一位比他更年輕的吏部侍郎。曹耕心能夠依舊是喊他一聲婁叔叔,他喊一聲元美,便是默契。

    房門輕輕敲響,曹耕心抬了抬屁股,婁冕已經站起身,率先去開了門,除了會館侍女,還有一位氣態隨和的青衫男子,婁冕愣在當場,那人笑著朝朝前邊伸出一只手掌,婁冕霎時間壓下心底驚濤駭浪,立即挪步,慢慢走回位置,后者輕輕關門之前,與那位侍女道了一聲謝。

    曹耕心嬉皮笑臉,抱拳笑道:「陳劍仙真難請啊,大駕光臨大駕光臨。介紹一下,蔚州婁冕,我喊婁叔叔的,婁叔叔可是看著我長大的。」

    陳平安笑著點頭,坐在椅子上,接過曹耕心遞過來的茶杯,婁冕這才跟著落座。

    周海鏡跟改艷,就在那隔壁屋內聽墻角,如今她們關系緩和太多了,畢竟是生意伙伴。

    其實這次喝茶,也沒聊什么,就是蔚州的風土人情,京城官場的一些趣事,主要是曹耕心在那邊穿針引線,東拉西扯。

    喝完茶,陳平安跟婁藐走在前邊,廊道和樓梯就那么寬,曹耕心便笑呵呵跟在他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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