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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青問白-《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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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旦無奈。

    鄭居中其實清楚那位三院法主的想法,不過牽涉到了自己的傳道人,總要為尊者諱幾分。

    第一,尋找新盟友,重整旗鼓,圖謀千秋大業。比如立教稱祖,先掂量掂量陳平安的實力,弱了,順手殺之,夠強,就邀請陳平安當那副教主。

    第二,看看能不能同時拉攏青丘狐主幾位,靠著隱蔽的十四境,締結盟約,重建道場,自然是以它為尊,若是青丘舊主或是誰不識趣,嚼了真身,吃干抹凈便是,還能延長十四境道力的光陰,甚至是以它們的大道舊有脈絡,架起二、三座合道長橋,為將來陽神與陰神的合道之路做好鋪墊。

    第三,赴約。

    萬年之中,能夠將一條光陰長河視若游覽景點的得道之士,能夠與那位擔任閽者的遠古神靈互不打攪的人物,恐怕就只有他的師父,擁有那把本命飛劍的陳清流了。

    陳清流溯流趟水之時,一定是見過三院法主的,說不定雙方還達成過某種心照不宣的密約。

    大戟男子來此,目的簡單,就是為了見一眼“悠悠八千載之后、猶能存名于人間”的陳平安。

    古巫一同來此,是為了確定陳平安或者周密,到底是不是那個“一”的轉身,答案是否。

    青丘舊主是擔心萬年之后的世道,云波詭譎,與幾位知根知底、相熟已久的“道友”結伴而行,不至于落個見光即死的下場。

    只有三院法主,野心勃勃,想要選址某地,立教稱祖。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還是小覷了一個“忍”字功夫。究其根本,天時地利道心道力皆不濟事使然。

    陳平安跟謝狗打了聲招呼,來這邊幫忙收攏古巫遺留下來的寶物。

    不是信不過老聾兒,而是相信謝狗的“手氣”更好。

    貂帽少女立即從墻垛中間站起身,躍躍欲試,搓手道:“得令!”

    見那騷狐貍還杵在原地,謝狗瞪眼道:“愣著干啥?”

    青丘舊主猶豫道:“我去那邊作甚?”

    謝狗埋怨道:“瞧你那股別扭勁兒,只要是注定睡不著的,就不曉得如何打交道了是吧?”

    青丘舊主只好跟隨謝狗一起去往神臺落地的京畿地界,現身于雪白境界之上。

    見到謝狗,陳平安問的第一件事就是腳下神臺是否能夠縫補回去。

    謝狗趴在斷為兩截的神臺縫隙邊緣,彎曲手指,輕輕敲擊一番。挪個地方,繼續趴著查探。

    陳平安蹲在一邊,耐心等待結果。

    謝狗抬起頭說道:“不成嘞。”

    陳平安雙手籠袖,試探性問道:“都沒有重新煉制為一的半點可能性啦?多花點錢,不計代價。”

    謝狗沒好氣道:“山主,這會兒開始曉得心疼了?”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難得痛快出拳一次,有些忘乎所以了。”

    謝狗呵了一聲,“哎呦喂,只是‘有些’呀?我看山主出拳,威風得很吶。”

    陳平安伸手按住貂帽,微笑道:“跟我顯擺一籮筐的虛詞?怎么跟山主說話呢。”

    謝狗悻悻然道:“我這不是習慣了行文著書嘛,語氣助詞也是相當重要的。”

    他們也無所謂是不是將那青丘舊主給晾在一邊,是不是不夠禮數。

    謝狗站起身,將那些寶物一一過手,收入袖中,代為保管。

    她先讓陳平安和青丘舊主都移步去旁邊半座神臺,她再重新蹲下,伸出手掌,貼住神臺,眨眼功夫,站起身,挪步到陳平安身邊,謝狗伸手虛托一下,說了個“起”字,那半座本已凝練至極點的神臺,竟是頃刻間變作了手掌大小的袖珍之物,被謝狗拿在手中,宛如一方雪白素章。

    青丘舊主心中幽幽嘆息一聲,這白景,真是術法駁雜,明明已經跌境至玉璞,尚能如此隨心所欲神通造化?

    謝狗先將“素章”拋給山主,她再擺擺手,示意他們都別礙事,蹲下身,她準備繼續煉化剩余半座神臺。

    陳平安勸說道:“這半座就不著急煉化了,反正也不怕遭了蟊賊。”

    謝狗頭也不抬,臉龐抽搐,冷汗直流,語氣卻是淡然道:“哪有做事做一半的道理,不像我。”

    陳平安單手托起那方素章,點點頭,眼角余光卻是在青丘舊主身上。

    此刻確是謝狗最為虛弱之時,道友不妨試試看?

    青丘舊主頓時氣急,羞惱不已,白景,這就是你所謂最講道理的山主?!欺負人么不是。

    陳平安瞇眼微笑道:“道友,你貌似暫時也不配我跟你講什么道理。”

    青丘舊主一雙秋水長眸,霎時間流光溢彩,只是她瞬間便墜了氣勢,撇過頭去。

    謝狗長呼出一口氣,抬手擦拭額頭汗水,將第二方雪白“素章”丟給山主,哈哈笑道:“如何,小事一樁嘛。”

    一只袖子裝兩方素章還是沒問題的,不過很奇怪,陳平安重新將素章取出,交給謝狗。

    謝狗瞬間了然。

    青丘舊主卻是不明就里,略過不作深思了。

    他們重返城頭,老聾兒也來這邊碰頭,當然不是什么邀功,而是跟山主提出“辭呈”,要趕回花影峰。

    陳平安疑惑道:“不先去拜劍臺閉關一場?”

    老聾兒搖頭說道:“又不是合道,需要什么閉關,我可以一邊為人傳道一邊自行悟道。”

    陳平安一時啞然,難得如此愧疚。只是再一想,不對,老聾兒是謝狗喊來的,跟我無關。

    謝狗竟是取出一摞秘制符箓,放入嘴中直接嚼了。

    青丘舊主嘆息道:“千不該萬不該,三院法主不該招惹碧霄前輩。”

    謝狗隨口說道:“謬矣。”

    陳平安默不作聲。

    儒家道統很早就提出了“三世說”,專門講那亂世,升平世,太平世。

    老觀主的大道根本,是與人間大勢息息相關、緊密相連的,世道好,道力就跟著水漲船高,世道差,老觀主的大道折損于無形,所以這位藕花福地觀道觀的道人,才會成為那個最在意“人間小事”的存在。

    登天一役結束,遠古統稱為道士的諸族煉師、書生和劍修們,死的死,傷的傷,不然就是像白景、小陌這樣沉沉睡去。

    大概那才是一段“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的慘淡歲月。

    蠻荒老祖忙著打造托月山,被陳清都在內三位劍修問劍一場。大妖初升構建那座英靈殿,朱厭挑棍敲碎群山,仰止占據曳落河,在那之后,才有了緋妃他們這撥王座大妖的崛起,有了仙簪城這類存在。

    登天一役之后,蠻荒大勢穩固、道場林立之前,在這期間,就給白骨道人這樣擅長藏拙的“后起之秀”,有了不可一世的可趁之機,放眼人間無敵手的滋味,好不痛快,做事說話就愈發隨心所欲,白骨道人還算略好幾分,算是道心最為隱忍的那一小撮,即便如此,白骨道人還是莫名其妙遭了殃,在偷摸追求十四境的緊要關頭,挨了一記要了半條老命的凌厲道法。

    原本合道一事成與不成,在五五之間,結果就是整座道場都被削平,這位三院法主可謂狼狽不堪,呆坐在一張破敗蒲團上邊,四周塵土飛揚,辛苦經營之久的千年道場悉數化作廢墟。

    它的渾身血肉也在方才一瞬間消失殆盡,堪堪護住了魂魄與一副骨骼。

    悲慟萬分之余,思來想去,它都不曉得此等形若天劫的無妄之災,出自哪位仇家之手。

    它咒罵不已,罵過之后,撲倒在地,大哭起來。

    就在此時,漫天塵土中,走出一位身材魁梧的長髯道士,譏笑道:“擱這兒哭喪?”

    它立即坐起身,心弦緊繃起來,猶豫再三,開口詢問一句,“道友是路過此地?”

    怕就怕是那不對付的強橫之輩,早早在遠處躲藏,暗中等待出手機會,如果合道成功,當然不敢觸霉頭,道賀幾句都絕不會有,自會識趣遁走了,否則落在新十四境手中,本身便是最好的賀禮。

    不曾想那老道人搖頭說道:“不是路過,貧道正是找你來的。”

    三院法主站起身,磨牙道:“道友是何緣故,壞我合道大業?!”

    老道人說道:“與道友一般,是自取的道號,同樣是四個字,此外都不曾登天,實屬有緣。”

    它顫聲道:“碧霄洞主?!”

    老道人點點頭,“也不算太蠢,貧道正是來自落寶灘,一個小地方,臟了道友的耳朵。”

    呆了片刻,它撕心裂肺道:“我與碧霄洞主從無仇怨,何苦如此為難晚輩?!”

    老道人咦了一聲,“無冤無仇?那貧道可就迷糊了,道友說自己與貧道是一般德行,不去登天是明智之舉,何必求那死灰復燃、希望渺茫的轉身一途,不如做那劫后余灰,方能成就大道。”

    “貧道就奇了怪了,成不成就大道,是你三院法主說了作數的?”

    “果真如此,貧道就要借道友幾句言出法隨的吉言了,例如讓貧道立地十五境,如何?成了,貧道十五境,拉你一把,還你一個十四境。不成的話,那就別怪貧道送你一程。”

    聽著那些刻薄至極的言論,看著老道人那副充滿戲謔神色的嘴臉,它恨啊。

    它勉強收拾好心緒,問道:“只是一兩句醉酒的胡話,碧霄洞主就要如此行事?”

    老道士淡然道:“誰說錯了幾句話,就要壞誰性命,貧道還沒有這么大的本事,也沒有這么大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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