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宋集薪彎下腰，看著那條額頭生出虬角模樣的小家伙，無奈道：“瞧你那慫樣，再看看書簡湖你那條水蛟，真是天壤之別。”

    宋集薪不再管它，打著哈欠，去屋子里邊睡覺。

    稚圭晃了晃手掌，四腳蛇仍是不敢上前。

    “算你識趣。”

    稚圭笑瞇瞇將手心谷雨錢丟入自己嘴中，小家伙仿佛有些委屈，輕輕嘶鳴。

    稚圭手握拳頭，一拳砸在它腦袋上，“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這都不懂？”

    她站起身，將那條四腳蛇一腳踹得飛入院子，“本事半點沒有，還敢奢望國師的那副上古遺蛻，偷偷流口水也就罷了，還給人家抓了個正著，怎么攤上你這么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玩意兒。”

    稚圭坐在臺階上，脫下一只繡鞋，朝它招招手。

    小家伙乖乖來到她腳邊，還生著氣的她便拿起繡鞋，一下一下拍打小家伙。

    ————

    龍泉郡披云山上，新建了林鹿書院，大隋皇子高煊就在這里求學(xué)，大隋和大驪雙方都沒有刻意隱瞞這點。

    這是高煊第二次進(jìn)入龍泉郡，不過一次在天上，是需要走過一架通天云梯的驪珠洞天，這次在地上，在實實在在的大驪版圖上。

    披云山如今是大驪北岳，山是新的，書院也是新的，從傳道授業(yè)的夫子先生，到求學(xué)聞道的年輕士子，也算是新的。

    林鹿書院是大驪朝廷籌辦，沒有七十二書院之一的頭銜，山主副山長名氣都不大，其中還有一個昔年大隋藩屬的黃庭國老侍郎，不過誰都知道，林鹿書院肯定是要奔著“七十二”去的，大驪宋氏對此志在必得。

    高煊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在書院，肯定會有許多沖突，最少也該有一些白眼冷落，不然就是心懷叵測的試探，就像李寶瓶和于祿他們到了東華山的山崖書院差不多，怎么都要挨上些被欺生的苦頭。但是高煊在林鹿書院待了幾個月后，有些失落，因為好像從夫子到學(xué)生，對他這個敵國皇子的學(xué)生或是同窗，并沒有太重視，幾乎沒有人流露出明顯的敵對情緒。

    高煊為此疑惑了挺長一段時間，后來被那位在披云山結(jié)茅修行的戈陽高氏老祖宗，一番話點醒。

    大驪王朝短短百年，就從一個盧氏王朝的附屬國，從最早的宦官干政、外戚專權(quán)的一塊爛泥塘，成長為如今的寶瓶洲北方霸主，在這期間戰(zhàn)亂不斷，一直在打仗，在死人，一直在吞并周邊鄰國，就算是大驪京城的百姓，都來自四面八方，并沒有大隋朝廷那種許多人當(dāng)下的身份地位，現(xiàn)在是如何，兩三百年前的各自祖輩們，也是這般。

    高煊一點就透，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不過那位曾經(jīng)在大隋京城，以說書先生混跡于市井的高氏老祖宗，感慨了一句，“流水？流血才對吧。”

    高煊一有閑暇，就會背著書箱，獨自去龍泉郡的西邊大山游歷，或是去小鎮(zhèn)那邊走街串巷，要不然就是去北方那座新建郡城逛蕩，還會專程稍稍繞路，去北邊一座擁有山神廟的燒香路上，吃一碗餛飩，店主姓董，是個高個子年輕人，待人和氣，高煊一來二去，與他成了朋友，若是董水井不忙，還會親自下廚燒兩個家常小菜，兩人喝點小酒兒。

    高煊偶爾會去一棟已經(jīng)無人居住的宅子，據(jù)說家主是一個名叫李二的男人，如今給他媳婦的娘家人霸占了，正想著怎么賣出一個高價，只不過好像在縣衙戶房那邊碰壁了，畢竟沒有地契。

    高煊的書箱里邊，有一只龍王簍，

    每天都會按照高氏老祖?zhèn)魇诘拿匦g(shù)，將一顆顆小暑錢小煉灌注其中，使得里邊靈氣濃稠如水。

    竹編小魚簍內(nèi)，有條緩緩游曳的金色鯉魚。

    那是高煊第一次見到李二，當(dāng)然還有陳平安。

    高煊其實來這里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說不定某天就需要將龍王簍和金色鯉魚，交給大驪王朝的某位權(quán)勢人物，作為自己在林鹿書院安穩(wěn)求學(xué)的代價。

    但是至今連袁縣令和吳郡守都沒有來見過他。

    高煊這天正蹲在溪澗旁洗臉，突然轉(zhuǎn)頭望去，看到一位身穿雪白長袍、耳邊垂掛有一只金色耳環(huán)的俊美男子。

    高煊趕緊站起身，作揖行禮道：“高煊拜見北岳正神。”

    大驪北岳正神魏檗笑道：“不用這么客氣，見你逛了很多地方，總這么背著龍王簍也不是個事兒，如果你信得過我，不妨打開龍王簍，將那條金色鯉魚放入溪水，養(yǎng)在這活水之中。以靈氣作水，那是死養(yǎng)，久而久之，會喪失靈性的，短時間會境界攀升很快，可是會被堵死在元嬰境瓶頸上，雖說放它入水，每天汲取靈氣會遜色許多，修為進(jìn)展相對緩慢，可長遠(yuǎn)來看，還是利大于弊。”

    魏檗指了指遠(yuǎn)方，“從這里到龍須河，再到鐵符江，它可以自由游動，我會跟兩位河婆、江神打聲招呼，不會拘束它的修行。”

    高煊其實有些猶豫。

    他與這位大驪山岳正神，從未打過交道，哪里放心？

    魚簍內(nèi)那條金色鯉魚，是被老祖宗譽(yù)為將來有望跳過中土那座龍門、化作一條真龍的存在。

    大道之上，人心幽微，種種算計，層出不窮。

    被人強(qiáng)取豪奪這樁天大機(jī)緣，高煊既然已經(jīng)寄人籬下，那就得認(rèn)，認(rèn)的是大勢，自己的道心反而會愈加堅定，逆境奮發(fā)，最能砥礪心性。

    可若是被人算計，失去已經(jīng)屬于自己的手上福緣，那折損的不止是一條金色鯉魚，更會讓高煊的大道出現(xiàn)紕漏和缺口。

    魏檗微笑道：“沒關(guān)系，等你哪天想通了，再放養(yǎng)它不遲。”

    魏檗就要轉(zhuǎn)身離去。

    高氏老祖突然從披云山一掠而來，出現(xiàn)在高煊身旁，對高煊說道：“就聽魏先生的，百利而無一害。”

    高煊見自家老祖宗現(xiàn)身，也就不再猶豫，打開竹箱，取出龍王簍，將那條金色鯉魚放入溪澗之中。

    金鯉一個歡快擺尾，往下游一閃而去。

    高煊蹲在水邊，手持空蕩蕩的魚簍，喃喃道：“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

    ————

    趙繇當(dāng)年坐著牛車離開驪珠洞天，是按照爺爺?shù)陌才牛ネ鶎毱恐拗胁靠拷鬟叴蠛５囊蛔杉议T派修道。

    只是在半路上他遇到了那位眉心有痣的少年，自稱繡虎。

    趙繇最終交出了那枚先生贈送的春字印，因為對方是大驪國師崔瀺。

    小鎮(zhèn)學(xué)塾當(dāng)中，這一輩人里，就數(shù)他趙繇陪伴先生最多，李寶瓶那些孩子，宋集薪這個讓趙繇佩服不已的同齡人，在這件事上，都不如他。

    趙繇一路游歷，靠著崔瀺作為交換，贈送給他的一門修道秘法，以及兩件仙家器物，總能夠逢兇化吉。

    只是最后趙繇臨近那座仙家洞府，牛車已經(jīng)到了山腳，形神憔悴的趙繇卻突然改變主意，棄了牛車，為那頭水牛打開束縛，獨自繼續(xù)往西邊大海而去，最后尋了一座傳說中的仙家渡口，乘坐渡船去往孤懸海外的神仙島嶼，再換乘渡船，繼續(xù)前往中土神洲方向，畢竟整個寶瓶洲，跨洲渡船只有老龍城那邊有，而且多是倒懸山的商船，因此寶瓶洲練氣士，想要去往中土神洲，就只能用趙繇這種法子，一次次利用海上仙家門派的中短途渡船。

    只是行程大半之后，趙繇乘坐的那艘仙家渡船遇上了一場浩劫，被鋪天蓋日、如同蝗群的某種飛魚撞爛渡船，趙繇跟絕大多數(shù)人都墜海，有些當(dāng)場就死了，趙繇靠著一件護(hù)身法寶逃過一劫，可是大海茫茫，似乎還是死路一條，遲早要葬身魚腹。

    渡船上兩名金丹修士想要御風(fēng)遠(yuǎn)遁，一個試圖向上沖破飛魚陣型，結(jié)果絕望死于沒有盡頭的飛魚群，粉身碎骨，一個見機(jī)不妙，精疲力盡，只得趕緊落下身形，遁入海水中。

    趙繇坐在一塊渡船殘骸的巨木上，身上死死系著那只包裹，不知道飄蕩了多久，容貌枯槁，生不如死。

    終于支撐不住，趙繇昏死過去，從巨木跌入海水中，靠著護(hù)身法寶的最后一點靈光，隨波逐流。

    當(dāng)趙繇渾渾噩噩睜開眼睛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床上，猛然驚醒，坐起身，是一座還算寬敞卻簡陋的茅屋，家徒四壁書侵坐，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姆狐S書籍，幾乎要讓人難以步行。

    已經(jīng)瘦成皮包骨頭的趙繇起身后，發(fā)現(xiàn)那只包裹就放在床頭，打開后，里邊的東西一樣沒少，如釋重負(fù)。

    沿著半人高的“書山”小徑，趙繇走出茅屋，推門后，山野豁然開朗，發(fā)現(xiàn)茅屋建造在在一座山崖之巔，推門便可以觀海。

    趙繇還看到山頂斜插有一把無鞘劍，銹跡斑斑，黯淡無光。

    趙繇走到懸崖邊上，怔怔看著深不見底的上邊。

    就在趙繇準(zhǔn)備一步跨出的時候，身邊響起一個溫醇嗓音，“天無絕人之路，你就這么對自己失望嗎？”

    趙繇淚眼朦朧，轉(zhuǎn)過頭，看到一位身材修長的青衫男子，遠(yuǎn)眺大海。

    當(dāng)時猶然少年的趙繇抹去眼淚，突然問道：“先生定然是世外高人，能否收我為弟子？我想學(xué)習(xí)仙家術(shù)法！”

    那個男人搖頭笑道：“我這個人，從未拜師，也從不收取弟子，怕麻煩。你在這邊調(diào)養(yǎng)好身體，我就將你送走。”

    趙繇問道：“這里是哪里？”

    男人笑道：“人間，還能是哪里。”

    趙繇大概是破罐子破摔，又是心性最為絕望脆弱之際，很不客氣追問道：“我想知道，這是人間的哪里？！”

    男人倒也不生氣，微笑道：“不是我故意跟你打機(jī)鋒，這就是個沒有名字的普通地方，不是什么神仙府邸，靈氣稀薄，距離中土神洲不算遠(yuǎn)，運(yùn)氣好的話，還能遇到打漁人或是采珠客。”

    之后趙繇就在這邊住下來，修養(yǎng)身體，相處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除了腳力不俗，其實很普通。

    即便山頂幾座茅屋都藏書頗多，可男人平時沒有半句高深言語，每天也要吃飯，經(jīng)常走下山去海邊散步。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