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涼風大飽-《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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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志茂臉色陰晴不定。
章靨說道:“我勸島主還是撤了吧,不過我估摸著還是沒個屁用?!?
劉志茂先伸出一根手指,在畫卷某處輕輕一點,然后一揮袖子,真的撤去了這幅畫卷。
劉志茂說道:“這個陳平安,你覺得如何?”
章靨想了想,“很可怕,如果他是書簡湖野修,應該就沒島主什么事兒了?!?
劉志茂點頭道:“一些個我與他之間的秘事,就不說與你聽了,并非我信不過你,而是你不知道,可能更好。不過有些無傷大雅的小事,倒是可以當個樂子,說給你聽聽看?!?
章靨不再故意拿言語去刺劉志茂。
劉志茂所謂的小事,肯定不小。
劉志茂便詳細說了與陳平安離開山門后的對話,以及是如何一起吃了春庭府那頓冬至餃子,然后分開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事。
劉志茂說道:“你說陳平安為何故意帶上我,嚇唬那婦人,又白白送我一個天大人情,必須瞞著婦人真相,由我劉志茂當一回好人?”
章靨思索片刻,一語中的:“不復雜,陳平安從搬出春庭府那一刻起,就在與顧璨娘親在劃清界線,只是手法屬于比較溫和,雙方都有臺階下,不至于鬧得太僵,不過那會兒婦人多半只會如釋重負,猜不到陳平安的用心,此后陳平安時不時去春庭府吃頓飯,安撫人心罷了,婦人便漸漸安心了,處于一種她認為最‘舒適’的心境狀態,陳平安不會拐騙了顧璨,害得顧璨‘誤入歧途’,去當什么找死的好人,而且陳平安還留在了青峽島,怎么都算是一層春庭府的護身符,就跟多了一尊看門的門神似的,她當然喜歡。在那之后,陳平安就去春庭府越來越少,而且不落痕跡,因為這位賬房先生,確實很忙碌,于是婦人便更加開心了,直到今晚,陳平安拉上了島主,一起坐在春庭府餐桌上吃著餃子,她才終于后知后覺,雙方已是陌路人?!?
章靨說完這些幾乎就是真相的言語后,問道:“我這種外人,不過是多留心了幾眼陳平安,尚且看得穿,何況是島主,為何要問?怎么,怕我坐了這么多年冷板凳,常年不用腦子,與春庭府這位喜好以誥命夫人自居的婦人一般無二,生銹了?再說了,腦子再不夠用,幫著島主打理密庫、釣魚兩房,還是勉強夠的吧?難道是覺得我手里邊握著密庫房,不放心,怕我眼見著青峽島要樹倒猢猻散,卷起鋪蓋就一個腳底抹油,帶著一大堆寶貝跑路?說吧,打算將密庫房交給哪位心腹,島主放心,我不會戀棧不去,不過若是人選不合適,我就最后一次潑潑島主的冷水?!?
劉志茂笑罵道:“少在這里瞎扯卵!”
章靨緩緩道:“那到底是圖什么?不是我章靨看不起自己,如今的形勢,我真不幫不上大忙,如果是要我去當個死士,我不會答應,哪怕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好歹還有甲子光陰,都算是凡俗夫子的一輩子了,這么多年來,福,我享了,苦頭,更沒少吃,我不欠你和青峽島半點?!?
劉志茂沒有回答章靨的問題,沒來由感慨了一句,“你說如果書簡湖都是陳平安這樣的人,我們這幫老不死的家伙,一邊給人罵罄竹難書、一邊又給人頂禮膜拜的大惡人,還怎么混?怎么能混得風生水起?”
章靨笑道:“島主,這樣的人,不多的?!?
劉志茂轉頭望著這個魂魄腐朽飄零的龍門境老修士,看了很久。
章靨只是不說話。
劉志茂說道:“章靨,你找個良辰吉日,然后在今年年底,不要等到開春,就悄悄離開書簡湖吧,走得遠一點,隨便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穩穩過完最后的甲子光陰。”
章靨皺緊眉頭,疑惑道:“形勢已經惡劣到這份上了?”
劉志茂猶豫了一下,坦誠道:“目前來看,其實不算最壞,可是世事難料,大驪宋氏入主書簡湖,是大勢所趨,一旦哪天大驪腦子抽筋了,或是覺得給劉老成瓜分太多,想要在我身上找補回來,青峽島就會被秋后算賬,到時候大驪隨便找個由頭,宰了我,既能夠讓書簡湖大快人心,還能得了十幾座大島嶼的家當,換成我是大驪管事情的,鐵定做啊,指不定這會兒就開始磨刀了。”
劉志茂拍了拍章靨的肩膀,“不是在故意收買人心,你如果不是章靨,一個不上不下的龍門境修士,算個屁,哪里需要我劉志茂如此婆婆媽媽,絮叨個半天,有這閑功夫,我閉關修行不行???不小心修出個玉璞境,他娘的看大驪還敢不敢磨刀,還舍不舍得卸磨殺驢,同樣是玉璞境,一個阮邛,都快給大驪宋氏捧上天了。我這個只差半步的元嬰,比起阮邛,真是半境之差,就要氣死人?!?
“話說回來,怎么收買人心,當年還是你手把手教我的。”
劉志茂從章靨肩頭,收起手,又給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笑道:“我希望身邊的老伙計,總歸得有一個人,夠有個善終的結局。反正是舉手之勞,別謝我啊,不然就見外了?!?
章靨突然開始破口大罵:“你這個老王八蛋,真有給大驪或是劉老成活活打死的一天,然后我躲起來了,六十年過去了,我還怎么在黃泉路上追上你,陪你說說話?”
章靨搖搖頭,輕聲道:“我不走。”
劉志茂看著這個又犯倔的家伙,說了句題外話,“你倒是能跟咱們那位賬房先生當個朋友,聰明的時候,聰明得根本不像個好人。犟勁上頭的時候,就像個腦子進水的傻子?!?
章靨道:“你現在心性不太對勁,無益于修行,行百里者半九十,這時候一口氣墜下,你這輩子都很難再提起來,還怎么躋身上五境?那么多大風大浪都熬過來了,難道還不清楚,多少死在我們手上的對手,都是只差了一口氣的事情?”
劉志茂哎呦一聲,“章靨,可以啊,又開始教訓起來了,還敢跟我談修行了,真以為咱倆還是當年兩個觀海境的愣頭青啊?”
章靨笑道:“我躋身洞府境的時候,能算是愣頭青,你劉志茂那會兒,年紀已經不小了,沒辦法,你們這些野狗刨食的山澤野修嘛,混得就是比我們譜牒仙師要差勁很多。”
劉志茂嘲笑道:“在書簡湖當了這么多年的野修,到頭來還是愿意以譜牒仙師自居啊?”
章靨喃喃道:“有件事情,一直放在心底沒跟人講過,我在跟著那個叫劉志茂的家伙,來到書簡湖的第一天起,就無比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親眼看到那個劉志茂以野修身份,在書簡湖開宗立派。所以這些年,我經常去一個地方逛蕩,那是我和劉志茂在書簡湖最早的立足之地,一個跟橫波府同名的小島嶼,橫波島,巴掌大小的地兒,后來給一位當時來看無可匹敵的金丹仇家,直接用本命法寶給打沒了,真是氣死我了,當時背著那個半點沒有氣餒的劉志茂,一個人劃船過去,在那邊默默流淚,哭也,苦也。”
————
陳平安和譚元儀幾乎同時到達橫波府。
只是一明一暗。
劉志茂親自出門將手持炭籠的賬房先生,領到一間密室,竟是四壁與地面竟然都是雪花錢,然后只擺放了四張蒲團。
粒粟島島主譚元儀已經坐在其中一張蒲團上,正在閉目養神,在劉志茂和陳平安并肩走入后,睜開眼,站起身,笑道:“陳先生的大名,如雷貫耳?!?
陳平安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書簡湖的近況,譚島主你的那位綠波亭同僚,如今身在青鸞國的李寶箴,能不能夠知曉?”
譚元儀說道:“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一些關鍵諜報的交換,如果陳先生不愿意在諜報上被提及太多,我可以親自潤筆一二?!?
陳平安自然需要拱手致謝。
譚元儀則說了一番客氣話,什么陳先生可是龍泉郡的山大王,還是北岳正神魏檗的摯友,在綠波亭內部,人人久仰陳平安的大名。
實則陳平安心中非但沒有驚喜和感激,反而開始擔憂今夜的秘密會晤。
大驪官場,尤其是安插在大驪王朝以外的諜子,最重規矩律法。譚元儀所謂的“潤筆”,就是破例,若是換成書簡湖的山澤野修,當然可以理解為雙方做買賣的鋪墊和誠意,可是陳平安剛好是極其熟稔大驪某些運作規矩的人,沒辦法,曾經的死敵,剛好是綠波亭的原先主人,那位宮中娘娘,是大驪王朝最有權勢的女子。譚元儀既然敢壞了規矩,哪怕只有一點點,都意味著他需要在陳平安身上悄悄找補回來,這也是做買賣的分內事,在商言商罷了。很多朋友,壞在一個錢上,反目成仇,未必全是那些所謂的朋友不厚道,自身亦是錯在了“拎不清”上。至于這里邊還應該講一講的順序先后、對錯大小,又往往因為一味感情用事,誤人誤己,兩敗俱傷。
三人一起落座。
一位大驪諜子頭目,過江龍。
一位書簡湖元嬰修士,地頭蛇。
一位既是籍貫在大驪龍泉郡、又是青峽島供奉的賬房先生,過路客。
陳平安盤腿而坐,雙手攤放在炭籠上,直截了當問道:“因為老龍城變故,大驪宋氏欠我金精銅錢,譚島主知不知道?”
譚元儀點點頭,“這是綠波亭頭等機密,綠波亭所有隱匿在寶瓶洲中部的諜子死士,只有我可以接觸到一些大概,屬于大驪公文里邊故意語焉不詳的那部分,所以具體內幕,我依然沒資格知道?!?
陳平安又問道:“大驪軍方,比如在先后到達朱熒王朝邊境的兩支鐵騎,是不是都對譚島主很不滿?”
譚元儀臉色微變。
大驪尚武,從廟堂到江湖再到市井,皆是如此,民風彪悍絕非虛言,所以一直被寶瓶洲譏笑為“北方蠻夷”。
大驪的上柱國姓氏,大部分的根基都在軍方,均攤掌握著一支支打慣了“老仗”的邊軍鐵騎,沒有誰能夠完全掌握一支邊軍,往往是兩三大豪閥姓氏相互制衡、結盟,當然也有類似袁、曹兩大上柱國姓氏這般互相仇視的存在。
如果不是大驪國師崔瀺,大驪文官根本就沒有出頭之日,哪怕是繡虎經營朝堂百年之久,去年還是鬧出了一個大笑話,大驪其中一支南征騎軍在京城的傳話人,氣勢洶洶去戶部討要銀子,品秩比此人高出一截的戶部侍郎,親自出面接待,結果戶部當然是要按照流程,先吐苦水,再喊窮,最后雙手一攤沒銀子,若是有點牽來扯去官場香火情的,最多就是私底下說些盡力周轉的掏心窩言語,若是沒交情的,那就是愛咋咋的,有本事你們來戶部砸場子啊。
那個造訪戶部要銀子的家伙,就是與戶部關系平平的,聽了半天,拗著性子,忍到最后,終于開始炸窩,拍桌子瞪眼睛,指著一位戶部侍郎的鼻子,罵了個狗血淋頭,將自家鐵騎一路南下的滅國功勛,一樁樁擺事實說清楚,再把將士在哪一國哪一處戰場的慘烈傷亡,一一報上數字,按照國師崔瀺的話說,這就是“武人也要說一說文官聽得懂的斯文話”,最后質問那個戶部侍郎是不是良心給狗叼了,竟敢在軍餉一事上支支吾吾裝大爺,再將戶部到底還有多少存銀說了個底朝天,說得那位戶部侍郎直感慨你這家伙來咱們戶部當差算了。
最終結果,自然是那人滿載而歸,還有意外之喜,戶部侍郎單獨劃撥一筆不算燃眉之急的款項,給了那支勢力在京城盤根交錯的鐵騎。
只是那人還沒能帶著喜訊離開京城,就給揪了回去,不但如此,連同戶部侍郎以及頂頭上司,那個被譽為大驪財神爺的尚書大人,三個人同聚一堂。
主位上,坐著一頭繡虎,國師崔瀺。
當時崔瀺喝著茶水,微笑道:“給咱們大驪那教書匠窮儒生的那點銀子,你們戶部也好意思拖延?你們不也是讀書人出身嗎?你戶部右侍郎宋巖,如果我沒有記錯,最早也是村塾受的蒙學,真舍得動這幾下子筆刀子?咱們大驪已經這么揭不開鍋了?”
不理會那個戰戰兢兢的戶部侍郎,崔瀺轉頭望向那位白發蒼蒼卻精神矍鑠的戶部尚書,“韓大財神爺,大驪這么窮,怪誰?怪我?還是怪你?”
不曾想老尚書毫不畏懼,指了指宋巖,“哪敢怪國師大人,我年紀大,但是官癮更大。再說了咱們戶部也不窮,銀子大大的有,就是不舍得胡亂花費而已,所以怪不著我,要怪就怪宋巖,那筆款項,從頭到尾,咱們戶部都按照國師的要求,辦得清清爽爽,一顆銅錢不多,一顆銅錢沒少。只是宋巖壞了事,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宋巖,快,拿出一點咱們戶部官員的骨氣來?!?
那個邊軍出身的要錢人,瞪大眼睛,他娘的六部衙門的高官,就這操行?不比咱們邊軍里邊出來的糙漢子,好到哪里去啊。
看來天底下臭不要臉的人和話,其實都一個德行?
崔瀺喝了口茶,對老尚書笑道:“行了,少在這里拐彎抹角給下屬求活路。宋巖錯是不小,但還不至于丟了官,幾次京評,都還算不錯。就把三年俸祿拿出來,給到那筆款項里頭去?!?
膝蓋發軟的宋巖如獲大赦,“屬下愿意拿出十年俸祿……”
老尚書一拍腦袋,“瓜慫蠢蛋,自尋死路啊。”
崔瀺還是沒生氣,一手端茶,一手持杯蓋對宋巖擺擺手道:“這不是當官該有的規矩,回去后,還魂了,靜下心來,再好好跟老尚書討教一些為官之道。別總以為自己這位頂頭上司,只是靠著掙錢本事,才得以立身廟堂中樞?!?
老尚書帶著劫后余生的侍郎離開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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