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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前輩我讓你三拳吧-《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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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低頭望去,那個家伙就懶洋洋走在下邊,一手搖扇,一手高高舉起,剛好牽著她的小手。

    她然后說不用他護著了,可以自己走,穩(wěn)當?shù)煤埽?

    那一刻的渡船,很多修道之人和純粹武夫都瞧見了這古怪一幕。

    一個黑衣小姑娘,雙臂晃蕩,仰頭挺胸大步走著。

    腳下欄桿那邊,有個手持折扇的白衣書生,面帶笑意,緩緩而行。

    小姑娘隨口問道:“姓陳的,有一次我半夜睡醒,見你不在身邊唉,去哪兒了。”

    陳平安笑道:“隨便逛逛。裝作差點被人打死,然后差點打壞……沒什么了,就當是翻書翻到一個沒勁的書上故事好了。看到一半,就覺得困了,合上書以后再說。”

    小姑娘皺眉道:“你這樣話說一半,很煩唉。”

    那家伙微笑道:“一起行走江湖,多擔待些嘛。”

    小姑娘雙臂環(huán)胸,走在欄桿上,“那我要吃龜苓膏!一碗可不夠,必須兩大碗,邸報是我花錢買的,兩碗龜苓膏你來掏錢。”

    那人點頭道:“行啊,但是下一座渡口得有龜苓膏賣才行。”

    小姑娘皺眉道:“沒了龜苓膏,我就換一種。”

    話一說出口,她覺得自己真是賊精賊聰明,算無遺策!

    那人猶豫了半天,“太貴的,可不行。”

    小姑娘一腳輕輕緩緩遞去,“踹你啊。”

    那人也慢悠悠歪頭躲開,用折扇拍掉她的腳,“好好走路。”

    看客當中,有渡船管事和雜役。

    也有那個站在二樓正與朋友在觀景臺賞景的漢子,他與七八人,一起眾星拱月護著一對年輕男女。

    他住著這艘渡船的天字號房隔壁,一樣價格不菲,屬于沾光,不用他自己掏一顆雪花錢。

    這就是師門山頭之間有香火情帶來的好處。

    呼朋喚友,山上御風(fēng),山下歷練,傲視王侯,睥睨江湖。

    一位姿容平平但是身穿珍稀法袍的年輕女修笑道:“這頭小魚怪,有無躋身洞府境?”

    她身邊那位面如冠玉的年輕修士點頭道:“如果我沒有看錯,剛好是洞府境,還未熟稔御風(fēng)。如果不是渡船陣法庇護,一不小心摔下去,若腳下恰好是那江河湖泊還好說,可要是岸上山頭,必死無疑。”

    那漢子輕聲笑道:“魏公子,這不知來歷的小水怪,先前去渡船柳管事那邊買邸報,很冤大頭,花了足足一顆小暑錢。”

    被稱為魏公子的俊美青年,故作訝異,“這么闊綽有錢?”

    那女子掩嘴嬌笑,望向身邊的年輕人,她眼神脈脈含情,一覽無余。

    其余人等,更是附和大笑,好像聽到了一句極有學(xué)問的妙言佳話。

    幫閑,可就不是察言觀色,幫著將那獨樂樂變成眾樂樂。

    年輕女修又問道:“魏公子,那個白衣讀書人,瞧著像是那小臟東西的主人?為何不像是中五境的練氣士,反而更像是一位粗鄙武夫?”

    魏公子笑了起來,轉(zhuǎn)過頭望向那個女子,“這話可不能當著我爹的面講,會讓他難堪的,他如今可是咱們大觀王朝頭一號武人。”

    年輕女修趕緊歉意笑道:“是青青失言了。”

    魏公子無奈笑道:“青青,你這么客氣,是在跟我見外嗎?”

    被昵稱為青青的年輕女修立即笑顏如花。

    她來自春露圃的照夜草堂,父親是春露圃的供奉之一,而且生財有道,單獨經(jīng)營著春露圃半條山脈,世俗王朝和帝王將相眼中高高在上的金丹地仙,下山走到哪里,都是豪門府邸、仙家山頭的座上賓。此次她下山,是專程來邀請身邊這位貴公子,去往春露圃趕上集會壓軸的那場辭春宴。

    東南沿海有一座大觀王朝,僅是藩屬屏障便有三國,年輕公子出身的鐵艟府,是王朝最有勢力的三大豪閥之一,世代簪纓,原來都在京城當官,如今家主魏鷹年輕的時候棄筆投戎,竟然為家族別開生面,如今手握兵權(quán),是第一大邊關(guān)砥柱,長子則在朝為官,已是一部侍郎,而這位魏公子魏白,作為魏大將軍的幼子,從小就備受寵溺,而且他自己就是一位修道有成的年輕天才,在王朝內(nèi)極負盛名,甚至有一樁美談,春露圃的元嬰老祖一次難得下山游歷,路過魏氏鐵艟府,看著那對大開儀門相迎的父子,笑言如今見到你們父子,外人介紹,提及魏白,還是大將軍魏鷹之子,可是不出三十年,外人見你們父子,就只會說你魏鷹是魏白之父了。

    大將軍魏鷹開懷大笑,由不得他不暢快,畢竟春露圃的祖師爺可輕易不夸人。

    魏白得了一位元嬰老祖的親口嘉獎,認可其修行資質(zhì),更是惹來無數(shù)朝野上下的艷羨,就連皇帝陛下都為此賜下了一道圣旨和一件秘庫重寶給鐵艟府,希望魏白能夠再接再厲,安心修行,早早成為國之棟梁。

    她與魏白,其實不算真正的門當戶對了。

    兩人最早見到的時候,鐵艟府就有意撮合他們,大將軍魏鷹當著她的面,說他們是天造地設(shè)的神仙眷侶,只是那會兒春露圃老祖還未下山去過大觀王朝,她爹便不太樂意,覺得一個尚未躋身洞府境的魏白,前程難測,畢竟成為練氣士之后,洞府境才是第一道大門檻。

    之后隨著魏白在修行路上的一帆風(fēng)順,年紀輕輕就是有望破開洞府境瓶頸,又得了春露圃老祖師毫不掩飾的青睞,鐵艟府也隨之在大觀王朝水漲船高,結(jié)果就成了她爹著急,鐵艟府開始處處推脫了,所以才有了她這次的下山,其實不用她爹催促,她自己就百般愿意。

    她沒有攜帶扈從,在東海沿海一帶,春露圃雖說勢力不算最頂尖,但是交友廣泛,誰都會賣春露圃修士的幾分薄面。

    例如那座金烏宮的小師叔祖,每隔幾年就會去孑然一身,一人一劍去往春露圃僻靜山脈當中汲水煮茶。

    但是魏白卻身邊卻有兩位扈從,一位沉默寡言的鐵艟府供奉修士,據(jù)說曾經(jīng)是魔道修士,已經(jīng)在鐵艟府避難數(shù)十年,還有一位足可影響一座藩屬小國武運的七境金身武夫!

    魏白轉(zhuǎn)過頭,望向站在人群后邊的一位壯碩老者,問道:“廖師父,看得出那白衣書生的根腳嗎?”

    那人原本正在閉目養(yǎng)神,聽到鐵艟府小公子的問話后,睜眼笑道:“聽呼吸和腳步,應(yīng)該相當于咱們大觀王朝邊境上的五境武夫,比起尋常的江湖五境草包,還是要略強一籌。”

    壯碩老者身邊一位面容天然陰鷙狠厲的老嬤嬤,沙啞道:“小公子,廖小子說得差不離。”

    老者冷哼一聲。

    按照雙方懸殊的歲數(shù),給這老婆娘說一聲小子,其實不算她托大,可自己畢竟是一位戰(zhàn)陣廝殺出來的金身境武夫,老婆姨仗著練氣士的身份,對自己從來沒有半點敬意。

    那個來自一個大觀王朝江湖大派的漢子,搓手笑道:“魏公子,不然我下去找那個沐猴而冠的年輕武夫,試試他的深淺,就當雜耍,給大家逗逗樂子,解解悶。順便我壯膽討個巧兒,好讓廖先生為我的拳法指點一二。”

    他所在門派,是大觀王朝南方江湖的執(zhí)牛耳者,門中雜七雜八的幫眾號稱近萬人,掌握著許多與漕運、鹽引有關(guān)的偏財,財源滾滾,其實都要歸功于鐵艟府的面子,不然這錢吃不進肚子,會燙穿喉嚨的,門中亦是有一位金身境的武學(xué)大宗師,只不過私底下說過,自稱對上了那個姓廖的,輸多勝少。北方江湖則有一位人人用劍的幫派,宗主加上弟子不過百余人,就能號令北方武林群雄,那位喜好獨自行走江湖的老宗主,是一位傳說中已經(jīng)悄悄躋身了遠游境的大宗師,只是已經(jīng)小二十年不曾有人親眼見他出劍,可是南方江湖中人,都說老家伙之所以行蹤不定,就是為了躲避那些山上地仙、尤其是驕橫劍修的挑釁,因為一座江湖門派膽敢?guī)€“宗”字,不是欠收拾是什么?

    聽到了那漢子的殷勤言語,魏白卻搖頭笑道:“我看還是算了吧,你們山下武夫,不比我們鐵艟府的沙場將士,一個比一個好面子,我看那年輕武夫也不容易,應(yīng)該是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一樁本該屬于修道之人的機緣,讓那小水怪認了做主人,所以這趟出門游歷,登上了仙家渡船,還是忘不了江湖脾氣,喜歡處處顯擺,由著他去了。到了春露圃,魚龍混雜,還敢這么不知收斂,一樣會吃苦頭。”

    那漢子一臉佩服道:“魏公子真是菩薩心腸,仙人氣度。”

    魏白笑著搖頭,“我如今算什么仙人,以后再說吧。”

    他突然轉(zhuǎn)過頭,“不過你丁潼是江湖中人,不是我們修道之人,只能得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像那位行蹤飄忽不定的彭宗主,才有機會說類似的言語了。”

    與壯碩老者并肩而立在眾人身后門口的老嬤嬤,嗤笑道:“那姓彭的,活該他成了遠游境,更要東躲西藏,若是與廖小子一般的金身境,倒也惹不來麻煩,一腳踩死他,咱們修士都嫌臟了鞋底板,如今偷偷摸摸躋身了武夫第八境,成了大只一點的螞蚱,偏偏還耍劍,門派帶了個宗字,山上人不踩死他踩誰?”

    姓廖的壯碩老者冷笑道:“這種話你敢當著彭老兒的面說說看?”

    老嬤嬤嘖嘖道:“別說當面了,他敢站在我跟前,我都要指著他的鼻子說。”

    金身境老者懶得跟一個老婆姨掰扯,重新開始閉目養(yǎng)神。

    那個武夫身份的漢子半點不覺得尷尬,反正不是說他。便是說他又如何,能夠讓一位鐵艟府老供奉說上幾句,那是莫大的榮幸,回了門派中,就是一樁談資。

    魏白伸手扶住欄桿,感慨道:“據(jù)說北方那位賀宗主,前不久南下了一趟。賀宗主不但天資卓絕,如此年輕便躋身了上五境,而且福源不斷,作為一個寶瓶頸那種小地方的修道之人,能夠一到咱們北俱蘆洲,先是找到一座小洞天,又接連降服諸多大妖鬼魅,最終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打造出一座宗字頭仙家,并且給她站穩(wěn)了腳跟,還憑借護山陣法和小洞天,先后打退了兩位玉璞境,真是令人神往!將來我游歷北方,一定要去看一看她,哪怕遠遠看一眼,也值了。”

    那春露圃照夜草堂的年輕女修,難免有些心情郁郁。

    只是很快就釋然。

    因為魏白自己都一清二楚,他與那位高不可攀的賀宗主,也就只是他有機會遠遠看一眼她而已了。

    魏白突然湊近身邊女子,輕聲道:“青青,天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眼前人,我心里有數(shù)的。”

    年輕女修頓時愁眉舒展,笑意盈盈。

    一樓船欄那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臟東西還在欄桿上歡快飛奔。

    至于那個一襲白袍微有泥垢塵土的年輕人,依舊在那邊附庸風(fēng)雅,搖動折扇。

    魏白突然會心一笑。

    二樓別處,竟然有人終于覺得礙眼,選擇出手了。

    魏白皺了皺眉頭。

    那一縷靈氣凝聚為袖箭的偷襲,本該打在那黑衣小丫頭的腿上,擊碎膝蓋后,被那股穿透骨頭的袖箭勁頭一帶,剛好能夠破開渡船飛掠的那點淺薄陣法屏障,外人瞧著,也就是小丫頭一個沒站穩(wěn),摔出了渡船,然后不小心摔死而已。這艘渡船那邊,都不用擔責任,自己走欄桿摔死,渡船一沒晃二沒搖的,怪得著誰?

    只可惜那一道隱蔽的靈氣袖箭,竟然被那那白衣書生以扇子擋住,但是瞧著也不輕松好受,快步后撤兩步,背靠欄桿,這才穩(wěn)住身形。

    魏白搖搖頭。

    原來真是個廢物啊。

    先前幸好沒讓身邊那個狗腿子出手,不然這要是傳出去,還不是自己和鐵艟府丟臉。這趟春露圃之行,就要糟心了。

    那白衣書生一臉怒容,高聲喊道:“你們渡船就沒人管管,二樓有人行兇!”

    黑衣小姑娘趕忙停下,跳下欄桿,躲在他身邊,臉色慘白,沒忘記他的叮囑交待,以心湖漣漪詢問道:“比那黃袍老祖還要厲害?”

    白衣書生沒有以心聲言語,而是直接點頭輕聲道:“厲害多了。”

    只不過厲害不在道行修為,人心壞水罷了。

    小姑娘有些急眼了,“那咱們趕緊跑路吧?”

    白衣書生突然變了神色,一手輕輕放在她腦袋上,合起折扇,微笑道:“我們今天跑了,由著這幫禍害明天去害死其他人?世道是一鍋粥,那些蒼蠅屎,就該釣上鉤來,丟出去,見一顆丟一顆。還記得我們在江湖上遇到的那撥人嗎?記得我事后是怎么說的嗎?”

    小姑娘想了想,點點頭,“你說當災(zāi)難真的事到臨頭了,好像人人都是弱者。在這之前,人人又好像都是強者,因為總有更弱的弱者存在。”

    先前他們一起緩緩登山,據(jù)當?shù)匕傩照f那座山上最近有古怪,他們就想去瞅瞅。

    在僻靜山路上,遇到了一撥快馬飲酒的江湖豪俠,意氣風(fēng)發(fā),言語高聲,說要宰了那頭精怪才好揚名立萬。

    不知為何,當時走在道路中間的白衣書生沒有讓路,然后就被一匹高頭大馬給直接撞飛了出去,騎馬之人人人放聲大笑,馬蹄陣陣,揚長而去。

    不過當時她倒是沒擔心。

    一個能活活打死黃袍老祖的劍仙唉。

    而且當時都沒使出被他養(yǎng)在酒壺里的飛劍來著。

    可她就是覺得生氣。

    她當時忍不住張開了嘴巴,結(jié)果已經(jīng)被白衣書生站在身邊,輕輕按住了她的腦袋,笑著說沒關(guān)系。

    之后他們兩人就看到那撥江湖武人,給一位身高兩丈獠牙精怪給堵住了路,它當時嘴上還大口嚼著一條胳膊,手中攥著一位男子血肉模糊的尸體。

    黑衣小姑娘大致瞧出死了的,正是那個一馬當先撞飛白衣書生的那個壞蛋。

    最后她躲在白衣書生的身后,他就伸出那把合攏的折扇,指向那頭暴戾吃人的魁梧精怪,笑道:“你先吃飽了這頓斷頭飯再說。”

    那頭攔路精怪竟是丟了手中尸體,想要往密林深處逃竄。

    那些早先吃飽了撐著要上山殺妖的江湖人,開始跪地磕頭,祈求救命。

    小姑娘不太喜歡這個江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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