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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久仰久仰-《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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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深沉,熬過了最困的時候,隋景澄竟然沒了睡意,演義小說上有個夜貓子的說法,她覺得就是現在的自己。

    那本小冊子上記載的吐納之法,都在正午時分,不同的節氣,白日修行的時辰略有差異,卷尾有四字極其動人心魄:白日飛升。

    先前在官道離別之際,老侍郎脫下了那件薄如蟬翼的竹衣法袍,還給了女兒隋景澄,依依惜別,私底下還告誡女兒,如今有幸跟隨劍仙修行山上道法,是隋氏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庇護,所以一定要擺正姿態,不能再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架子,不然就是糟蹋了那份祖宗陰德。

    那人始終在練習枯燥乏味的拳樁。

    隋景澄起身又去四周拾取了一些枯枝,有樣學樣,先在篝火旁烘烤,散去枯枝蘊含的積水,沒直接丟入火堆。

    這些年她的修行,跌跌撞撞,十分不順,由于沒有明師指路,加上那本小冊子所載內容,除了駕馭金釵如飛劍的一門實用神通,讓隋景澄學了七八成,其余文字,都是仿佛一本道經開宗明義的東西,太過提綱挈領,凌空虛蹈,使得摸不著頭腦,就像那人先前隨口而言的“道理難免虛高”,又無人幫她復盤,破解迷障,所以哪怕從識文解字起,隋景澄自幼就苦苦琢磨那本小冊子,依舊覺得始終不得其法,所以三十歲出頭的年紀了,依舊還是一位二境瓶頸練氣士。

    隋景澄其實有些猶豫,要不要主動拿出那竹衣、金釵和冊子三件仙家之物,若是那位神通廣大的劍仙前輩看中了,她其實無所謂,但是她很怕那人誤以為自己又是在抖摟小機靈,而她弄巧成拙可不止一次了。

    陳平安停下拳樁,坐回篝火旁,伸手道:“幫你省去一樁心事,拿來吧。”

    隋景澄從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三支金釵,一本光亮如新、沒有絲毫磨損的小冊子,古篆書名《上上玄玄集》。

    隋景澄輕聲道:“前輩,釵子有些古怪,自幼就與我牽連,別人握住,就會燙傷,早年曾經有婢女試圖偷走金釵,結果整只手心都給燙穿了,疼得滿地打滾,很快就驚動了府上其他人,后來哪怕手上傷勢痊愈了,人卻像是得了失魂癥,時而清醒時而癡傻,不知何故。”

    “沒事。”

    陳平安一手接過冊子,一手攤開,隋景澄輕輕松手,三支寶光流轉、五彩生輝的金釵落在了陳平安手心,金釵微顫,但是陳平安手掌安然無恙,陳平安端詳片刻,緩緩說道:“金釵算是你的本命物了,世間煉物分三等,小煉化虛,勉強可以收入修士的氣府竅穴,但是誰都可以搶奪,中煉之后可以打開一件仙家法器的種種妙用,就像……這座無名山頭,有了山神和祠廟坐鎮,大煉即是本命物。贈送你這三份機緣的世外高人,是真正的高人,道法不能不說十分玄妙,最少地仙無疑了,說不定都可能是一位元嬰修士。至于此人為何送了你登山道緣,卻將你棄之不管三四十年……”

    一直豎耳聆聽的隋景澄,輕聲道:“三十二年而已。”

    那人笑道:“幾個月要不要也說說看?”

    隋景澄神色尷尬。

    陳平安先將那本冊子放在膝蓋上,雙指捻起一支金釵,輕輕敲擊另外手心的一支,清脆如金石聲,每一次敲擊,還有一圈圈光暈蕩漾開來,陳平安抬起頭說道:“這三支金釵,是一整套法寶,看似一模一樣,實則不然,分別名為‘靈素清微’、‘文卿神霄’和‘太霞役鬼’。多半與萬法之首的雷法有關。”

    隋景澄一臉匪夷所思,由衷感慨道:“前輩真是見多識廣,無所不知!”

    這是她的肺腑之言。

    三支怎么看都毫無差異的金釵,竟然連名稱都能一口道破天機?

    陳平安看了她一眼,“金釵上有銘文,字極小,你修為太低,自然看不見。”

    隋景澄臉色僵硬。

    陳平安將三支金釵輕輕拋還給隋景澄,開始翻閱那本名字古怪的小冊子,皺了皺眉頭,只是翻了兩頁就立即合上。

    這本《上上玄玄集》書頁上的文字,當自己翻開后,寶光一閃,哪怕是陳平安的眼力和記性,都沒能記住一頁文字的大概,就像一座原本井然有序的沙場戰陣,瞬間自行散亂開來,變得無序雜亂。不用想,又是一件隋景澄本命物,極有可能不單單是隋景澄打開才能看見正文,哪怕陳平安讓她持書翻頁,兩人所見內容,依舊是天壤之別。

    陳平安招手讓隋景澄坐在身邊,讓她翻書瀏覽,隋景澄迷迷瞪瞪,照做而已,陳平安很快讓她收起小冊子,說道:“這門仙家術法,品秩不低,只是不全,當年贈書之人,應該對你期望極高,但是無法又讓你的傳道人,又當你的護道人,所以這一走就是三十多年。”

    隋景澄一手攥金釵,一手握書,滿臉笑意,心中欣喜,比她得知自己是什么“隋家玉人”,更加強烈。

    陳平安開始閉目養神,雙手輕輕扶住那根小煉為青竹模樣的金色雷鞭。

    “青竹”之上,并無任何文字,唯有一條條刻痕,密密麻麻。

    隋景澄突然問道:“那件名為竹衣的法袍,前輩要不要看一下?”

    陳平安睜開眼,臉色古怪,見她一臉誠摯,躍躍欲試的模樣,陳平安無奈道:“不用看了,一定是件不錯的仙家重寶,法袍一物,從來珍貴,山上修行,多有廝殺,一般而言,練氣士都會有兩件本命物,一主攻伐一主防御,那位高人既然贈送了你三支金釵,竹衣法袍多半與之品相相符。”

    隋景澄有些后知后覺,臉色微紅,不再言語。

    沉默片刻,那人不再練拳走樁,卻開始如修士那般凝神入定,呼吸綿長,隱隱約約,隋景澄只覺得他身上好似有一層層光華流轉,一明亮如燈火,一陰柔如月輝。隋景澄只當是這位劍仙前輩是得道之人,氣象萬千,哪怕她微末道行,也能看出蛛絲馬跡,實則是隋景澄確實資質極好的修道胚子,看不見金釵銘文,是目力所限,當下看得見陳平安那種異象,則是她天賦異稟,對于天地靈氣的感知,遠勝尋常下五境修士。

    隋景澄突然想起一事,猶豫了許久,仍是覺得事情不算小,只得開口問道:“前輩,曹賦蕭叔夜此行,之所以彎彎繞繞,鬼祟行事,除了不愿引起大篆王朝和某位北地小國皇帝的注意,是不是當年贈我機緣的高人,他們也很忌憚?說不定曹賦師父,那什么金丹地仙,還有金鱗宮宮主的師伯老祖,不愿意露面,亦是類似攔路之時,曹賦讓那持刀的江湖武夫率先露面,試探劍仙前輩是否隱匿一旁,是一樣的道理?”

    陳平安再次睜開眼,微笑不語。

    這隋景澄,心性真是不俗。

    陳平安耐心解釋道:“山上修士,一旦結仇,很容易糾纏百年。這就是山上有山上的規矩,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曹賦蕭叔夜打心底輕視江湖,覺得一腳踩在山下,就能在江湖中一腳到底,全是些小魚小蝦,可是對于山上的修行忌諱和形勢復雜,他們不懂,他們的幕后主使也會一清二楚,所以才有這么一遭。他們如今忌憚我,曹賦只是忌憚我的飛劍,但是幕后人,卻還要多出一重顧慮,便是你已經想到的那位云游高人,若是你的傳道人,只是一位外鄉地仙,他們權衡之后,是不介意出手做一筆更大買賣的,但如果這位傳道人為你派遣出來的護道人,是一位金丹劍修,幕后人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和家底了,到底經不經得起兩位‘元嬰修士’的聯手報復。”

    隋景澄睫毛微顫。

    那人說得直白淺顯,又“暗藏殺機”,隋景澄本就是心肝玲瓏的聰慧女子,越思量越有收獲,只覺得心目中那幅風景壯闊的山上畫卷,終于緩緩顯露出一角。

    隋景澄問了一個不符合她以往性情的言語,“前輩,三件仙家物,當真一件都不要嗎?”

    陳平安搖搖頭,“取之有道。”

    隋景澄會心一笑。

    陳平安突然問道:“沒有更多的想法了?”

    隋景澄愣了愣,思量片刻,搖頭道:“沒有了。”

    陳平安說道:“曹賦先前以蕭叔夜將我調虎離山,誤以為穩操勝券,在小路上將你攔下,對你直說了隨他上山后的遭遇,你就不感到可怕?”

    隋景澄確實心有余悸。什么被曹賦師父煉化為一座活人鼎爐,被傳授道法之后,與金鱗宮老祖師雙修……

    隋景澄雖然一心向道,卻不是成為這種身不由己的可憐傀儡。

    陳平安嘆了口氣,“那你有沒有想過,贈送你機緣的高人,初衷為何?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性,萬一此人修為比曹賦幕后人更高,用心更加險惡,算計更加長遠?”

    隋景澄出了一身冷汗。

    陳平安伸手虛按兩下,示意隋景澄不用太過害怕,輕聲說道:“這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為何他敢贈送你三件重寶,既給了你一樁天大的修道機緣,無形之中,又將你置身于危險之中。為何他沒有直接將你帶往自己的仙家門派?為何沒有在你身邊安插護道人?為何篤定你可以憑借自己,成為修道之人?當年你娘親那樁夢神人懷抱女嬰的怪事,有什么玄機?”

    隋景澄伸手擦拭額頭汗水,然后手背抵住額頭,搖頭道:“都想不明白。”

    陳平安點點頭,“世事大多如此,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真想明白了也未必是好事。”

    隋景澄一臉茫然。

    這段時日,顛沛流離好似喪家犬,峰回路轉,跌宕起伏,今夜之事,這人的三言兩語,更是讓她心情大起大落。

    陳平安說道:“我在你決定了去寶瓶洲之后,才與你說這些,就是要你再做一次心境上的取舍,應該如何對待那位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出現、可能就在今夜現身的云游高人。假設那位高人對你心存善意,只是在你修行之初,對你太過照拂,以免拔苗助長,只是如今尚未知曉五陵國和隋家事,畢竟修道之人,境界越高,閉關一事,越是不知人間寒暑。那么你可以暫時去往寶瓶洲,卻不可匆匆忙忙拜崔東山為師。若是那人對你一開始就用心不良,便無此顧慮了,可畢竟你我如今都不能確定事情的真相。怎么辦?”

    隋景澄迷迷糊糊反問道:“怎么辦?”

    陳平安氣笑道:“怎么怎么辦?”

    隋景澄抹了一把臉,突然笑了起來,“若是遇見前輩之前,或者說換成是別人救下了我,我便顧不得什么了,跑得越遠越好,哪怕愧對當年有大恩于我的云游高人,也會讓自己盡量不去多想。現在我覺得還是劍仙前輩說得對,山下的讀書人,遇難自保,但是總得有那么一點惻隱之心,那么山上的修道人,遇難而逃,可也要留一份感恩之心,所以劍仙前輩也好,那位崔東山前輩也罷,我哪怕可以有幸成為你們某人的弟子,也只記名,直到這輩子與那位云游高人重逢之后,哪怕他境界沒有你們兩位高,我都會懇請兩位,允許我改換師門,拜那云游高人為師!”

    陳平安點點頭,“正理。”

    更為難能可貴的是,陳平安其實看得出隋景澄這些言語,說得誠不誠心。

    有些言語,需要去看而不是聽。

    這就是山上修行的好。

    所以陳平安感慨道:“希望先前猜測,是我太心思陰暗,我還是希望那位云游高人,將來能夠與你成為師徒,攜手登山,飽覽山河。”

    隋景澄偷著笑,瞇起眼眸看他。

    陳平安一下子就想明白她眼中的無聲言語,瞪了她一眼,“我與你,只是看待世界的方式,如出一轍,但是你我心性,大有不同。”

    隋景澄忍不住笑出聲,難得孩子心性,開始環顧四周,“師父,你在哪兒?”

    天曉得會不會像當初那位背竹箱的青衫劍仙前輩,可能遠在天邊,也可能近在眼前?

    陳平安跟著笑了起來。

    當然,隋景澄那個“師父”沒有出現。

    此后兩人沒有刻意隱藏行蹤,不過由于隋景澄白天需要在固定時辰修行,去往五陵國京畿的路上,陳平安就買了一輛馬車,自己當起了車夫,隋景澄主動說起了一些那本《上上玄玄集》的修行關鍵,講述了一些吐納之時,不同時刻,會出現眼眸溫潤如氣蒸、目癢刺痛如有電光縈繞、臟腑之內瀝瀝震響、倏忽而鳴的不同景象,陳平安其實也給不了什么建議,再者隋景澄一個門外漢,靠著自己修行了將近三十年,而沒有任何病癥跡象,反而肌膚細膩、雙眸湛然,應該是不會有大的差池了。

    這一路,走得安穩,晝夜不停。

    就像當年護送李槐他們去往大隋書院,不止有磕磕碰碰,融融恰恰,其實也有更多的雞毛蒜皮市井煙火氣。

    就像李槐每次去拉屎撒尿就都陳平安陪著才敢去,尤其是大半夜時分,哪怕是于祿守后半夜,守前半夜的陳平安已經沉沉酣睡,一樣會被李槐搖醒,然后睡眼惺忪的陳平安,就陪著那個雙手捂住褲襠或是捧著屁股蛋兒的家伙,一起走遠,那一路,就一直是這么過來的,陳平安從未說過李槐什么,李槐也從未說一句半句的感謝言語。

    可是鄉野孩子,的的確確是不太習慣與人說謝謝二字的。就像那讀書人,也確確實實是不太愿意說我錯了這個說法的。

    不過終究李槐是上了心的,所以誰都看得出來,當年一行人當中,李槐對陳平安是最在乎的,哪怕這么多年過來了,在書院求學多年,李槐有了自己的朋友,可他對陳平安,依舊是當年那個窩里橫和膽小鬼的心態,真正遇到了事情,頭一個想到的人,是陳平安,甚至不是遠在別洲的爹娘和姐姐,不過一種是依賴,一種是眷念,不同的感情,同樣的深厚罷了。

    而隋景澄雖然是半吊子的修道之人了,依舊未曾辟谷,又是女子,所以麻煩其實半點不少。

    所以當陳平安先前在一座繁華縣城購買馬車的時候,故意多逗留了一天,下榻于一座客棧,當時風餐露宿覺得自己有一百六十斤重的隋景澄如釋重負,與陳平安借了些銀錢,說是去買些物件,然后換上了一身新買的衣裙,還買了一頂遮掩面容的冪籬。

    不算刻意照顧隋景澄,其實陳平安自己就不著急趕路,大致行程路線都已經心中有數,不會耽擱入秋時分趕到綠鶯國即可。

    所以一天暮色里,在一處湍流河石崖畔,陳平安取出魚竿垂釣,泥沙轉而大石不移,竟然莫名其妙釣起了一條十余斤重的螺螄青,兩人喝著魚湯的時候,陳平安說桐葉洲有一處山上湖泊中的螺螄青,最是神異,只要活過百年歲月,嘴中就會蘊含一粒大小不一的青石,極為純粹,以秘術碾碎曝曬之后,是符箓派修士夢寐以求的畫符材料。

    隋景澄聽得一驚一乍。

    兩人也會偶爾對弈,隋景澄終于確定了這位劍仙前輩,真的是一位臭棋簍子,先手力大,精妙無紕漏,然后越下越臭。

    第一次手談的時候,隋景澄是很鄭重其事的,因為她覺得當初在行亭那局對弈,前輩一定是藏拙了。

    后來隋景澄就認命了。

    這位前輩,是真的只死記硬背了一些先手定式罷了。

    所幸那位前輩也沒覺得丟人現眼,十局十輸,每次復盤的時候,都會虛心求教隋景澄的某些棋著妙手,隋景澄自然不敢藏私。最后還在一座郡城逛書鋪的時候,挑了兩本棋譜,一本《大官子譜》,以死活題為主,一本專門記錄定勢。當初前輩在縣城給了她一些金銀,讓她自己留著便是,所以買了棋譜,猶有盈余。

    在一次趕夜路,經過一處荒野墳冢的時候,前輩突然停下馬車,喊隋景澄走出車廂,然后雙指在她眉心處輕輕一敲,讓她聚精會神望向一處,隋景澄掀起冪籬薄紗,只見墳頭之上有一頭白狐背負骷髏,望月而拜。她詢問這是為何,前輩也說不知,見多了狐魅幻化美人身形,蠱惑游學士子,這般背著白骨拜月的,他一樣還是頭回瞧見。

    馬車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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