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有事當如何-《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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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把神仙錢當錢的,大有人在。
陳平安喝著酒,默默聽著酒客們的閑聊。
紙包不住火,哪怕大篆王朝皇帝嚴令不許泄露那場交手的結果,可人多眼雜,逐漸有各種小道消息泄露出來,最終呈現在山水邸報之上,于是猿啼山劍仙嵇岳和十境武夫顧祐的換命廝殺,如今就成了山上修士的酒桌談資,愈演愈烈,相較于先前那位北方大劍仙戰死劍氣長城,消息傳遞回北俱蘆洲后,唯有祭劍,嵇岳同為本洲劍仙,他的身死道消,尤其是死在了一位純粹武夫手下,山水邸報的紙上措辭,沒有半點為尊者諱、死者為大的意思,所有人言談起來,更加肆無忌憚。
這座酒樓的風評,幾乎一邊倒。
哪怕是劍修,都在贊譽那位大宗師顧祐,提及劍仙嵇岳,只有譏諷和憤懣。
顧祐拳法通神,并無弟子傳承。
嵇岳卻還有一座聲勢不弱的猿啼山,門中弟子不在少數,只不過猿啼山有些青黃不接,如今已經沒有上五境劍修坐鎮山頭。
嵇岳在世的時候,一位仙人境劍修,就足夠。
嵇岳一死,劍仙之名,生前威勢,好像都成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有人怒道:“什么狗屁大劍仙,既不敢去劍氣長城殺妖,還給一位武夫以命換命打殺了,丟盡了我們劍修的臉面!”
有人點頭附和,譏笑道:“都說嵇岳躋身仙人境時日還短,要我看啊,其實根本就不是什么仙人境,一直就是那雷打不動的玉璞境劍修,嵇岳自封大劍仙的吧。”
有人哀其不幸怒氣不爭,“雖說對手是咱們洲的四大止境武夫之一,可這嵇岳死得還是窩囊了些,竟然給那顧祐鎖住了本命飛劍,一拳打爛身軀,兩拳打碎金丹元嬰,三拳便斃命。堂堂猿啼山劍仙,怎的如此不小心,沒去劍氣長城,才是好事,不然丟人更大,教那些當地劍修誤以為北俱蘆洲的劍仙,都是嵇岳之流的繡花枕頭。”
片刻之后,便有與猿啼山有些關系和香火情的修士,憤慨出聲道:“嵇劍仙修為如何,一洲皆知,何必在嵇劍仙戰死之后,陰陽怪氣說話,早干嘛去了?!”
有人嘖嘖道:“哎呦喂,總算有猿啼山的朋友,站出來仗義執言了。”
有人故意“壓低嗓音”,微笑說道:“咱們都小心點,猿啼山大劍仙嵇岳交友廣泛,咱們偏偏說這些不討喜的言語,就會給人打得乖乖閉嘴的,猿啼山的規矩,恁大,出劍,更是賊快,嚇死個人。”
很快就有人一唱一和,冷笑道:“怎的,只許說嵇大劍仙的馬屁話,還不許咱們這些螻蟻講點良心話啦?這猿啼山劍修,好大的架子,好大的威風,就容不得外人說上半句公道話?”
陳平安喝著酒,望向樓外的大瀆流水,好似一位千古無言的啞巴老者。
又有人直接拍案而起,“世間哪有如此不堪的劍仙,你們這些嚼舌頭的,難道都不用腦子?還是覺得換成自己與顧祐前輩廝殺,便能穩贏了?”
有人立即針鋒相對,將手中酒杯重重拍在桌上,大笑道:“哈哈,怎的,老子不是劍仙,就說不得半個道理了?那咱們北俱蘆洲,除了那一小撮人,是不是全得閉嘴?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事情?難不成道理也有鋪子,是猿啼山開的,世間只此一家?”
陳平安笑了笑。
好像確實很有道理。
為嵇岳和猿啼山打抱不平的少數修士,都憋屈得不行。
更多的人,則十分快意,許多人高聲與酒樓多要了幾壺三更酒,還有人痛飲醇酒之后,直接將沒有揭開泥封的酒壺,拋出酒樓,說可惜此生沒能遇到那位顧前輩,沒能親眼目睹那場玉璽江死戰,哪怕自己是瞧不起山下武夫的修道之人,也該向武夫顧祐遙祭一壺酒了。
與陳平安同桌三人,只是竊竊私語。
那女子輕聲問道:“魏岐,那猿啼山修士行事,當真很蠻橫嗎?為何如此犯眾怒?”
名為魏岐的年輕男子搖頭笑道:“其實還好,劍修山頭,哪個沒點脾氣,不過猿啼山比起北邊的那座太徽劍宗,口碑是要差一些。”
那老者淡然道:“罵那武夫顧祐,能有什么意思,身為修道之人,罵大劍仙,反過來敬重武夫,才顯得出風采。”
女子好奇問道:“罵得最兇的那幾個修士,是不是跟猿啼山有仇啊?”
魏岐搖頭笑道:“真要結仇,聽聞嵇岳死訊,不會在外邊流露出來的。心中懷有怨懟,而且會訴諸于口之人,永遠不是結下死仇的,而是那些半生不熟的關系,這些人說話,往往最能蠱惑一旁看客的人心。市井坊間,官場士林,江湖山上,不都一樣,看多了聽多了,其實就是那么回事。”
陳平安看了眼那個魏岐,還有那個欲言又止的年輕女子,便以心聲提醒道:“修士耳尖,公子慎言。”
魏岐笑著點頭,主動向那位青衫客舉起酒碗,以心湖漣漪答道:“理該如此,只管飲酒,不談是非。”
陳平安微微訝異。
竟是一位境界不低的練氣士?
陳平安先前還真沒能看出來。
不過其實魏岐心中也有不小的震驚,眼前這位貌似四五境純粹武夫的背劍游俠,原來也是練氣士。
酒樓大堂,幾位意氣相投的陌路人,都是大罵猿啼山和嵇岳的爽快人,人人高高舉起酒碗,相互敬酒。
陳平安甚至能夠看出他們眼中的真摯,飲酒時臉上的神采飛揚,并非作偽,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陳平安對他們,沒有任何意見,人生在世,不合己意,大聲道出,少有真正的傷天害理,說完之后,過去也就過去,有了下一場熱鬧,又是一番可以佐酒的豪言壯語。
陳平安留心的是另外一些人,說話更為滴水不漏,道理沒那么極端,透著一股善解人意,更像道理。
世人言語之間,仿佛既有圣賢神靈夜游,也有百鬼白日橫行。
山野大妖,行人聽說便退讓,便也無妨。
河中水鬼多妖嬈,搖曳生姿,悄然拽人下水。
二樓那邊,也在閑聊山上事。只是相對大堂這邊的較勁,二樓只是各聊各的,并未刻意壓制身影,陳平安便聽到有人在聊齊景龍的閉關,以及猜測到底是哪三位劍仙會問劍太徽劍宗,聊黃希與繡娘的那場砥礪山之戰,也聊那座崛起迅猛的清涼宗,以及那位揚言已經有了道侶的年輕女子宗主。
三樓那邊,陳平安聽到有人在聊買賣,口氣很大,嗓音卻小,動輒哪筆買賣有了幾千顆雪花錢的盈虧。
四樓的言談,就聽不真切了,而且多有術法禁制,陳平安自然不會擅自窺探,耳力所及,能聽多少是多少。
依稀聽說有人在談論寶瓶洲的大勢,聊到了北岳與魏檗。更多還是在談論皚皚洲與中土神洲,例如會猜測大端王朝的年輕武夫曹慈,如今到底有無躋身金身境,又會在什么歲數躋身武道止境。
至于頂層的五樓,唯有時不時響起輕微的酒杯酒碗磕碰。
陳平安慢慢悠悠,喝過了一壺加一碗的三更酒,就起身去柜臺那邊結賬,獨自離開酒樓。
期間不忘與那三人點頭致意,魏岐也笑著還了一禮,輕輕舉起酒杯。
陳平安行走在大瀆之中的長橋上,遠處有一支豪奢車駕驀然闖入眼簾,浩浩蕩蕩行駛于水脈大道之中,儼然權貴門庭出門郊游,有紫袍玉帶的老者手捧玉笏,也有銀甲神人手持鐵槍,又有白衣神女顧盼之間,眼眸竟然真有那兩縷光彩流溢而出,經久不散。
這些存在,就是稗官野史記載的那些水仙水怪了,久居龍府,負責掌管一地的風調雨順。
龍宮洞天的入口,就在五十里之外的長橋某處。
龍宮洞天是一處貨真價實的龍宮遺址。
按照碑文記錄,此地確有上古水仙居住,蛟龍盤踞。
比起當年那條蛟龍后裔雜處的蛟龍溝,這座龍府就像一座山上府邸,蛟龍溝則是一座江湖門派。
陳平安看到了一座城頭輪廓,走近之后,便看到了城樓懸掛“濟瀆避暑”金字匾額。
最大的這塊匾額之下,層層疊疊,又有十數塊大家手筆的匾額。
既有符膽靈光千百年不散的符箓仙人手筆,也有蘊藉充沛劍意的劍仙手段。
大概是需要掏出一顆小暑錢的緣故,城門比不得橋頭那邊的人頭攢動。
龍宮洞天這類被宗門經營千百年的小洞天,是沒有機緣留予后人尤其是外人的,因為即便出現了一件應運而生的天材地寶,都會被水龍宗早早盯上,不容外人染指。便是水龍宗這條地頭蛇,壓不住某些過江龍大修士的覬覦,好歹還有云霄宮楊氏的雷法,浮萍劍湖的飛劍,幫著震懾人心。
龍宮洞天在歷史上,曾經有過一樁壓勝物失竊的天大風波,最終便是被三家合力找尋回來,竊賊的身份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是一位聲名顯赫的劍仙,此人以水龍宗雜役身份,在洞天之中隱姓埋名了數十年之久,可還是沒能得逞,那件水運至寶沒捂熱,就只得交還出來,在三座宗門老祖師的追殺之下,僥幸不死,逃亡到了皚皚洲,成了財神爺劉氏的供奉,至今還不敢返回北俱蘆洲。
陳平安剛打算交出一顆小暑錢,不曾想便有人輕聲勸阻道:“能省就省,無需掏錢。”
陳平安轉過頭,十分驚喜,卻沒有喊出對方的名字。
不過眼神當中,皆是無法掩飾的喜悅。
竟然是本該待在獅子峰修行的李柳。
當年大隋書院重逢,按照李槐的說法,他這個姐姐,如今成了獅子峰的修道之人,每天給山上老神仙端茶送水來著,至于他爹娘,就在山腳市井開了家鋪子,掙錢極多,他的媳婦本,有著落了。
陳平安笑道:“好巧。我本來打算走完濟瀆,逛過了嬰兒山,就去獅子峰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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