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等到寧姚和疊嶂返回鋪子這邊后,疊嶂驀然停步,不敢再往前走。 因為疊嶂對那個突然出現(xiàn)自己店鋪門口的男人,很敬畏。 對方可是出了名生人勿近的大劍仙左右。 尋常別洲劍修,在家鄉(xiāng)的脾氣再不好,到了劍氣長城,都得收一收脾氣。 左右前輩不一樣,剛到劍氣長城那邊,就有一位駐守城頭的本土仙人境劍仙,試圖問劍被視為浩然天下劍術(shù)最高之人的左右,結(jié)果左右前輩就只回了一句話,“我的劍術(shù),你學(xué)不會,但是有件事,可以學(xué)我,打不過的架,就干脆別打。” 當(dāng)時一旁的隱官大人也跟了句,“好像是唉。” 那場萬眾矚目的城頭切磋,就沒打起來。 這會兒震撼過后,疊嶂又充滿了好奇,為何對方會如此收斂劍氣,舉城皆知,劍仙左右,從來劍氣縈繞全身。大戰(zhàn)之中,以劍氣開路,深入妖族大軍腹地是如此,在城頭上獨自砥礪劍意,也是如此。 但是今天的浩然天下劍術(shù)最高者,一身劍氣收斂,破天荒沒有流露半點。 寧姚便帶著疊嶂再逛街去了。 寧姚是得知文圣老先生已經(jīng)離開,這才返回,不曾想左右還沒走。 老先生臨走之時,還專程與她打了聲招呼,道了聲謝,寧姚其實自己這會兒也犯迷糊,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被一位文圣老前輩道謝的。 關(guān)于陳平安跟左右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寧姚不難理解兩人各自的所思所想,所以也沒在陳平安這邊說左右什么。 她說什么都不合適,何況陳平安在人生大事上,自有主見,根本不用她寧姚指手畫腳,出謀劃策都不用。 疊嶂實在忍不住心中好奇,走遠了后,以心湖漣漪詢問寧姚,“陳平安認識左大劍仙?” 寧姚點頭道:“早就認識了。” 陳平安那本山水游記上,都有寫,篇幅還不小。 疊嶂笑道:“能不能多講講?” 寧姚搖頭道:“不能。” 疊嶂扯著寧姚的袖子,輕輕晃蕩起來,明擺著是要撒嬌了,可憐兮兮道:“寧姐姐,你隨便講講,總有能講的東西。” 寧姚想了想,“你還是回頭自己去問陳平安,他打算跟你合伙開鋪子,剛好你可以拿這個作為條件,先別答應(yīng)。” 疊嶂很快琢磨出言語之中的意思,寧姚分明給自己挖了個陷阱,疊嶂氣笑道:“我就沒打算答應(yīng)跟他合伙做買賣啊,寧姚,你給我適可而止啊。” 寧姚笑道:“真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實在是陳平安說得對,你做生意,不夠靈光,換成他來,保證細水長流,財源廣進。” 疊嶂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 寧姚瞥了眼她,一下子就知道她心中所想,解釋道:“陳平安身上帶著一件方寸物,兩件咫尺物,除了家鄉(xiāng)尋常酒水和一堆竹葉,便空蕩蕩了,幾乎什么都沒帶,要真只是為了在這劍氣長城,學(xué)那跨洲渡船的眾多商賈,靠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從我們劍修手上掙得神仙錢,他陳平安就不會如此暴殄天物,早就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了。所以陳平安想要與你合伙做買賣,只掙良心錢,習(xí)慣使然,陳平安從小就喜歡掙錢,不純粹是喜歡有錢,這一點,我必須為他打一聲抱不平。” 疊嶂如釋重負,重新有了笑臉,“這就好。不然我可要當(dāng)面罵他豬油蒙心了,這個剛認的朋友不當(dāng)也罷。” 老秀才走后沒多久。 左右就已經(jīng)將手中酒壺輕輕放在椅子上。 喝酒本就不喜歡,壓制一身劍氣也麻煩。 天底下嫌棄自身劍氣太多的,左右是獨一份。 陳平安還在小口喝著酒,瞧著還挺優(yōu)哉游哉。 左右冷笑道:“沒了先生偏袒,假裝鎮(zhèn)定從容,辛苦不辛苦?” 陳平安堅決不說話。 左右問道:“之前不知道先生會來劍氣長城,你請陳清都出山,沒有問題,如今先生來了,你為何不主動開口,答應(yīng)與否,是先生的事情,問與不問,是你這個學(xué)生的禮數(shù)。” 陳平安也放下酒壺在椅子上,雙手籠袖,身體前傾,望著那條正在翻修的街道,輕聲道:“先生如今怎么個情況,我又不是不清楚,開這個口,讓先生為難嗎?先生不為難,學(xué)生心里不會良心不安嗎?哪怕我心里過意得去,給整座劍氣長城惹來麻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直接導(dǎo)致雙方大戰(zhàn)開幕,先生離去之時,豈會真的不為難?” 左右點點頭,算是認可這個答案。 先生多愁思,弟子當(dāng)分憂。 左右記起那個身材高大的茅小冬,記憶有些模糊了,只記得是個一年到頭都一本正經(jīng)的求學(xué)年輕人,在眾多記名弟子當(dāng)中,不算最聰明的那一撮,治學(xué)慢,最喜歡與人詢問學(xué)問疑難,開竅也慢,崔瀺便經(jīng)常笑話茅小冬是不開竅的榆木疙瘩,只給答案,卻從來不愿細說,只有小齊會耐著性子,與茅小冬多說些。 左右緩緩道:“早年茅小冬不愿去禮記學(xué)宮避難,非要與文圣一脈捆綁在一起,也要陪著小齊去寶瓶洲創(chuàng)建山崖書院。當(dāng)時先生其實說了很重的話,說茅小冬不該如此私心,只圖自己良心安放,為何不能將志向拔高一籌,不應(yīng)該有此門戶之見,若是可以用更大的學(xué)問裨益世道,在不在文圣一脈,并不重要。然后那個我一輩子都不怎么瞧得起的茅小冬,說了一句讓我很佩服的言語,茅小冬當(dāng)時扯開嗓子,直接與先生大喊大叫,說弟子茅小冬生性愚鈍,只知先尊師,方可重道無愧,兩者順序不能錯。先生聽了后,高興也傷心,只是不再強求茅小冬轉(zhuǎn)投禮圣一脈了。” 陳平安重新拿起酒壺,喝了口酒,“我兩次去往大隋書院,茅師兄都十分關(guān)心,生怕我走上歧路,茅師兄講理之時,很有儒家圣人與夫子風(fēng)范。” 左右笑了笑,“那你是沒見到他給我勒緊脖子、說不出話來的模樣,與自家先生說話,道理再好,也不能噴先生一臉口水。你說呢?小師弟!” 陳平安悄悄將酒壺放回椅子上,只敢嗯了一聲,依舊打死不多說一個字。 左右站起身,一手抓起椅子上的酒壺,然后看了眼腳邊的食盒。 陳平安站起身,說道:“我自己掏錢。” 左右又看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只得繼續(xù)道:“以后也是如此。” 左右這才準備離去。 陳平安突然說道:“希望沒有讓師兄失望。” 左右沉默片刻,緩緩道:“還好。” 陳平安松了口氣,笑道:“那就好。” 左右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從今日起,若有人與你說些陰陽怪氣的言語,說你只是因為出身文圣一脈,得了無數(shù)庇護,才有今日成就,你不用與他們廢話,直接飛劍傳訊城頭,我會教他們做人。” 陳平安無言以對。 實在是有些不太適應(yīng)。 左右停頓片刻,補充道:“連他們爹娘長輩一起教。” 陳平安見到左右好像有些不耐煩,瞅著是要先教自己劍術(shù)了,想起野修當(dāng)中廣為流傳的那句死道友不死貧道,只好趕緊點頭道:“記下了。” 左右不再辛苦壓制自身劍氣,化虹遠去城頭。 從城池到城頭,左右劍氣所至,充沛天地間的遠古劍意,都讓出一條稍縱即逝的道路來。 到了城頭,左右握酒壺的那只手,輕輕提了提袖子,里邊裝著一部裝訂成冊的書籍,是先前陳平安交給先生,先生又不知為何卻要偷偷留給自己,連他最疼愛的關(guān)門弟子陳平安都隱瞞了。 左右以劍氣隔絕出一座小天地,然后一邊喝酒,一邊看書。 將那本書放在身前城頭上,心意一動,劍氣便會翻書。 左右不知不覺喝完了壺中酒,轉(zhuǎn)頭望向天幕,先生離別處。 先生自從成為人間最落魄的儒家圣賢后,始終笑容依舊,左右卻知道,那不是真開懷,弟子流散,漂泊不定,先生在愧疚。 唯有見到那個架子比天大、如今才愿意認他做先生的小師弟后,先生哪怕笑容不多,言語不多,哪怕已經(jīng)分別,此刻注定正在笑開顏。 那個陳平安可能不清楚,若是他到了劍氣長城,聽說自己身在城頭之后,便要匆匆忙忙趕來自己跟前,稱呼大師兄。 自己才會失望。 小齊怎么會選中這么一個小師弟? 若是悄悄在家鄉(xiāng)建造了祖師堂,懸掛了先生畫像,便要主動與自己邀功言語一番,自己更會失望。 先生為何要選中這么一位關(guān)門弟子? 若是覺得左右此人劍術(shù)不低,便要學(xué)劍。 左右就會最失望。 自己為何要承認這么一位師弟? 但是都沒有。 那就是左右心中期待百年的那個小師弟了。 甚至比自己最早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小師弟形象,還要更好些。 當(dāng)年蛟龍溝一別,他左右曾有言語未曾說出口,是希望陳平安能夠去做一件事。 不曾想,陳平安不但做了,而且做得很好。 走過三洲,看遍山河。 所以左右看過了書上內(nèi)容,才明白先生為何故意將此書留給自己。 所以此時此刻,左右覺得早先在那店鋪門口,自己那句別別扭扭的“還好”,會不會讓小師弟感到傷心? 若是當(dāng)時先生在場,估計又要打人了吧。 左右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天地之道,博厚也,高且明也,悠也久也。 惜哉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云來。 ———— 在左右沒出劍就離開后,陳平安松了口氣,說不緊張那是自欺欺人,趕忙收拾了椅凳放回鋪子,自己就坐在門檻上,等著寧姚和疊嶂返回。 左右來時,悄無聲息,去時卻沒有刻意掩飾劍氣蹤跡。 所以劍氣長城那邊的大半劍仙,應(yīng)該都清楚左右這趟離開城頭的動靜了。 何況之前左右正大光明地坐在店鋪門口,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言語。 老秀才在弟子左右現(xiàn)身之前,其實施展了神通,遮蔽天地,只讓店鋪那邊知曉。 左右到了之后,老秀才便撤掉了術(shù)法。 文圣一脈,從來多慮,多慮之后行事,歷來果決,故而看似最不講理。 寧姚跟疊嶂返回這邊,陳平安起身笑道:“我在此待客,麻煩疊嶂姑娘了。” 疊嶂笑問道:“老先生的身份,我不問,但是左大劍仙,為何要主動來此與你飲酒,我得問問看,免得以后自己的鋪子所有家當(dāng),莫名其妙沒了,都不知道找誰訴苦。” 陳平安說道:“左右,是我的大師兄,先前居中而坐,是我們兩人的先生,浩然天下儒家文圣。” 在劍氣長城,反正靠山什么的,意義不大,該打的架,一場不會少,該去的戰(zhàn)場,怎么都要去。 更何況學(xué)生崔東山說得對,靠自己本事掙來的先生、師兄,沒必要故意藏藏掖掖。 疊嶂默默走入鋪子。 沒法子聊天了。 寧姚與陳平安一起坐在門檻上,輕聲道:“所幸如今老大劍仙親自盯著城頭,不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去往南邊。不然下一場大戰(zhàn),你會很危險。妖族那邊,算計不少。” 陳平安笑道:“先生與左師兄,都心里有數(shù)。” 寧姚點點頭,“接下來做什么?” 陳平安說道:“勤快修行,多煉氣,爭取早點躋身洞府境,將初一十五徹底大煉為本命物,同時磨礪金身境,一旦躋身遠游境,廝殺起來,會便利許多,不過這兩件事,暫時都很難達成。其中只說湊足五行之屬本命物,就是登天之難。金、火兩件本命物,可遇不可求,實在不行,就不去刻意追求太高的品秩,總要先搭建成長生橋,應(yīng)對下一場大戰(zhàn)。寧姚,這件事,你不用勸我,我有過很仔細的權(quán)衡利弊,當(dāng)下三件本命物的品秩,不談修行路上其它事宜,只說本命物,其實已經(jīng)足夠支撐我走到地仙,甚至是玉璞境,此事不能太過苛求圓滿,修行路上,確實不能太慢,不然遲遲無法躋身中五境練氣士,難免靈氣渙散,武學(xué)境界卻到了七境,一口純粹真氣運轉(zhuǎn)起來,或多或少要與靈氣相沖,其實會拖累戰(zhàn)力。在這期間……”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