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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六章 各有渡口-《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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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天荒的事情。

    老秀才攥著鄭居中的袖子,輕聲道:“聰明人何必為難好人?!?

    崔東山默不作聲,怔怔看著老秀才的側臉。

    鄭居中笑了起來,轉頭望向桌子那邊,點頭道:“落魄山的茶水確實不錯,那我就慷他人之慨,請文圣喝個茶?”

    老秀才拽著鄭居中就往回走,大笑道:“老善了!”

    崔東山卻只是站在原地。

    老秀才轉頭瞪眼道:“愣著干嘛,趕緊倒茶水去,你那眼力勁兒,比咱們小米粒差了十萬八千里!”

    崔東山擠出一個笑臉,屁顛屁顛搶先跑去桌子那邊端茶送水。

    老秀才以心聲與鄭居中說道:“謝了?!?

    求人之時要臉皮厚,謝人之時要臉皮薄。

    鄭居中看了眼白衣少年的背影,以心聲答道:“文圣不用謝,我其實有私心,他可以不是文圣一脈首徒了,但他必須是一個更強大的新繡虎。”

    老秀才不置可否,“以后我肯定經常去白帝城做客?!?

    鄭居中笑道:“文圣缺酒,我可以讓人送去文廟那邊?!?

    顯然是提醒老秀才你人就別去了。

    老秀才跺腳埋怨道:“跟我客套個啥,生分了不是!”

    ————四座天下,天時有異,差不多剛好是春夏秋冬,各占其一。

    白玉京五城十二樓,其中五城,分別是青翠城,靈寶城,南華城,神霄城,玉樞城。

    青翠城內有那函谷、澠池舊址,神霄城的桃林,以及那“白云生處”,都是名動天下的形勝之地。

    五城的副城主,人數從一到兩三位不等,各憑城主喜好,就像南華城,就多達三位,一飛升兩仙人,如果不是師兄余斗攔著,陸沉都能再添兩三個副城主,甚至破例讓玉璞境擔任副城主。

    白玉京只有一城兩樓,會有過年的習慣,與山下風俗大致相同,別名“玉皇城”的青翠城,還有云水樓和琳瑯樓。

    小童教寫桃符,道人還了常年例。

    通宵不睡守夜,人間同添一歲。為天下祈福,家家戶戶,和順安康,樂升平世。

    對于不知寒暑的修道之人來說,其實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除夕貼的春聯,元宵就要收回。

    而且還要畫桃符,懸掛各處,所幸習慣成自然,倒也還好,何況最樂呵的,還是那些年紀不大的小道童們,喜慶熱鬧不說,關鍵是還能拿一堆的紅包,成群結隊,走門串戶,給仙長們拜年,這邊拿幾顆雪花錢,那邊拿幾顆,偶爾還能拿到一兩個裝有小暑錢的大紅包,零零碎碎加在一起,可是一筆不小的壓歲錢。

    最開心的事情,莫過于遇到那位出手闊綽的陸掌教了,一給就是兩顆小暑錢或是谷雨錢的壓歲錢,見者有份,每次大年初一,陸掌教只要沒去天外天,或是不曾出門遠游,就會左手小紅包,右手大紅包,讓小道童們排隊,陸掌教詢問道童們一個問題,道書,經文,答上了,就給裝有谷雨錢的,答不上,就只給小暑錢,其實問題都很簡單。

    可惜今年的年關,陸掌教不在白玉京,一堆道童小腦袋湊一堆,大伙兒一合計,商量好了,怎么都要讓陸掌教補上紅包,欠債不能欠錢。

    姜云生在那傳聞是世間所有白云生處的地方,喃喃道:“看樣子,蠻荒天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然后這位在倒懸山看門多年的“小道童”,就發現天幕那邊突兀出現一道大門,竟是被劍氣硬生生砍出來的。

    見此異象,白玉京之內,仙師道官如流螢群掠而去。

    被寧姚遞劍開辟出來的那道大門附近。

    兩撥青冥天下的道官,各自御風懸停,界限分明,相看兩厭。

    一邊是在得以白玉京位列仙班的道官。

    一邊是大玄都觀,歲除宮,采收山這些在各州執牛耳者的仙家勢力。

    有意無意,后者都聚攏在孫老道長那邊,與那些白玉京修士遙遙對峙,雙方擺出井水不犯河水的陣仗。

    此外,還有一些零星修士,兩邊都不靠,多是不入正統道門譜牒的山澤野修,或是修行道法,屬于不被白玉京認可的旁門左道。

    三方都想要親眼見證“搬月”這壯觀一幕,注定載入青史,流傳千萬年。

    白玉京有一小撮道官,對此事最為在意。

    他們境界不高,但是地位超然,被譽為“山上史官”,專門編撰白玉京以及整座天下的正統“青史”。

    類似山下王朝的起居注,記錄一座天下道官的所作所為,無論善行劣跡,皆不為尊者諱。

    白玉京每一道頒發天下的敕令,五城十二樓為天下各路道官傳授道法,山下各大王朝變遷,四時氣候,八方符瑞,各國道官戶籍增減,大小道門宮觀廢置,皆由這撥“史官”詳細記錄在冊,而且除了白玉京三位掌教,誰都沒有資格翻閱這部史書。

    不過孫道長給了一句評語,落筆圓滑,弱于氣象,不敢說真正的好話和壞話,浪費筆墨。

    然后建議他們從白玉京搬到玄都觀,保管從此妙筆生花,氣象一新。

    白玉京余掌教至今不曾降下一道法旨,更不曾親自現身,自然就無人出手,擅自接引那輪明月遷徙青冥天下。

    何況擅自出手,涉險行事,實在不算明智之舉。

    大門那邊劍氣凜然不說,又有禮圣和白澤一場廝殺,一著不慎,被裹挾其中,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場。

    有心氣的,未必有實力插手。

    白玉京之外,既有膽子又有實力的,暫時有三人。

    一個是懶得動,一個是不愿太早現世。

    還有一個是不愿在公開場合,風頭蓋過自己的道侶。

    正是孫道長,與身邊不遠處的兩位女冠,她們年紀都不算小了。

    大玄都觀的孫道長撫須而笑,“我就說嘛,怎么好久沒見著二皮臉的陸老三了,原來是又出門遛彎呢。”

    孫道長唏噓不已,方才驚鴻一瞥,瞧見了陳小道友的那頂蓮花冠,以及坐在里邊使勁朝自己招手的陸掌教,撫須而笑,“不得不承認,這次小三兒立功不小,換成我是那位真無敵的話,肯定得給師弟幾大口熱乎的。”

    為朋友白送綽號,添磚加瓦,錦上添花,孫道長是自稱天下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的宗師高手。

    “那位與貧道可謂莫逆之交的陳小道友,英姿颯爽,風采猶勝當年啊,觀其財運氣象,似乎又重操舊業,掙了個盆滿缽盈?”

    畢竟那種實打實“背井離鄉”的勾當,不是誰都做得出來的。

    上次遠游他鄉,從浩然天下的北俱蘆洲,收了兩個正兒八經的記名弟子。

    北亭國小侯爺詹晴,還有那個一路都是芒鞋竹杖的狄元封。

    原本彩雀府的柳瑰寶,也可以成為老觀主的嫡傳,但是錯過了。

    用孫道長的話說,就是上了歲數的老人,一定要多跟年輕人打交道,可以蹭點朝氣,磨掉些暮氣。

    只是傳授道法一事,老觀主自己沒有太過上心,反正觀內徒子徒孫本來就多,傳授道業一事,比他更有耐心,就將詹晴和狄元封丟給了兩位上了歲數的弟子,老道長給出的理由,極為服眾,在祖師堂那邊沒有任何異議,說你們這些師兄弟之間,就該多親近多走動,不然一年到頭碰不著幾次面,不像話。

    大潮宗的年輕宗主,徐雋,如今是一位玉璞境的鬼修。

    他攜手道侶一起御風而來,后者是一位飛升境巔峰的女冠,名為朝歌,道號復勘。

    她更是兩京山的開山祖師。

    這兩座曾經一見面就打生打死的道門大宗,歷史上都曾建立過下宗,結果都被對方宗門坑害沒了,由此可見,兩座宗門之間仇怨之大。

    所以孫道長就必須出馬了,說了句老成持重的肺腑之言。

    天底下就沒有一樁聯姻解決不了的事情!

    此言一出,整座天下皆贊嘆不已。

    果然還是孫觀主說話有高度,有力度。

    傳聞老觀主在那場婚宴喝過了喜酒,一回到自家觀內,就找到了一個輩分最低、年紀很小的小姑娘,老觀主語重心長,與她教誨一番,加把勁,長得漂漂亮亮的,爭取以后讓那陸掌教來咱們道觀倒插門。

    小姑娘使勁點頭,信心可足。

    祖師爺爺說了嘛,那個叫陸沉的色胚,對她是一見鐘情呢,三天兩頭就趴在墻頭那邊偷看自己。

    何況在晏胖子那邊,這個說法也得到了佐證,所以可不是她胡思亂想。

    晏胖子在道觀里邊,生意做得可好了,光是一本百劍仙印譜,銷量就十分可觀,價格嘛,稍貴了點。

    沒過多久,又推出了一部版刻極其精美、還有白也作序的皕劍仙印譜,分出了個上下兩冊,兩本印譜,上冊單賣,兩顆小暑錢,下冊單賣售價三顆小暑錢,白也的序文,難道不值個一顆小暑錢?

    兩本一起才賣三顆小暑錢,傻子才不買兩本呢。

    晏胖子還能經常撿到些桃花、桃枝,做成書簽和桃木筆桿,銷路很好,半點不愁賣。

    因為他暗示如今玄都觀,似乎年景堪憂啊,大香客們,

    香火錢,相較以往,清減許多啊,不那么財大氣粗了,

    所以他掙來的神仙錢,是要與某人分賬的。

    還說他這是螺螄殼里做道場,如果由著他鋪開攤子,保管日進斗金,

    晏胖子每次一拍胸脯,肥肉顫顫,跟一筷子打在五花肉上邊。

    其實怪膩歪惡心人的。

    小姑娘每次都要翻白眼,或是轉過頭不去看。

    “晏胖子,我要是嫁了人,你會不會傷心啊?!?

    “廢啥話,那不得傷心欲絕?瘦成一百斤不到?”

    “哈,瘦成半個晏胖子。”

    朝歌跟霜降一樣,都曾是青冥天下十人之一,只因為閉關多年,又都退出了榜單。

    在這件事上,只有大玄都觀的孫道長,最“穩重”,都沒有什么之一。

    因為老觀主自從第一次登評之后,就再沒有掉出過十人榜單,就連名次都沒有任何變化。

    第五。

    朝歌站在徐雋身邊,她一身詩意,滿眼柔情。

    朝歌身邊還有位女冠,施展了極為高明的障眼法,讓人霧里看花,她落在他人眼中的姿容相貌,已經變化數百種。

    這位十四境女冠,轉頭望向孫道長,神色不善。

    孫道長破天荒朝她赧顏一笑,略帶幾分心虛。

    一個大老爺們,誰還沒年輕過呢,怎么可能沒點英雄氣短的兒女情長。

    不遠處,一位中年相貌的美髯男子,名叫姚清,字資美,道號“守陵”。

    是那出了一撥五陵少年的青神王朝,三朝首輔,被尊稱為“雅相”。

    這個王朝,那可是一處著稱于世的風水寶地,當之無愧的金玉叢林,瑩澈道場。

    青冥天下的三朝皇帝,可不是浩然天下,至多就是一百多年的光陰,在這邊恰恰相反,能夠穿龍袍坐龍椅的,幾乎人人都是資質卓絕、道法高深的大修士,長壽延年,每個帝王之家,都是家傳道法無比悠久的存在,歷代皇帝還能煉化龍脈,所以只有那些日暮西山的老朽王朝,龍子龍孫當中,出不了必定可以躋身上五境的修道胚子,往往就會意味著國運衰落,根本不用欽天監提醒。

    孫清曾經完成一樁壯舉,斬卻三尸,共登仙籍。

    三位尸解仙,裴績,韋居道,宇文山麓,一仙人兩玉璞。

    在青冥天下,尸解仙跟米賊、挑夫、一字師差不多,雖然不至于被視為人人得而誅之的邪魔外道,可絕對不敢隨便靠近白玉京地界。

    不過孫道長給孫首輔取了個綽號,“四不像”。

    姚清本人也不以為意。

    倒是作為姚清三尸之一的裴績,曾經找過大玄都觀劍仙一脈的麻煩。

    之后大玄都觀,就帶著一大幫子劍仙去青神王朝游歷,美其名曰結交朋友,實則堵門。

    而孫道長自己,倒是沒有拋頭露面,不然就欺負人了,去還是去了的,這才有了與其中幾位五陵少年最年輕一輩,成為忘年交。

    成名要趁早,打人更要趁早。

    與“雅相”姚清并肩而立的女子,是國師白藕。

    身材修長,姿容極美,天然嫵媚。

    腰別一支手戟,名為“鐵室”。

    她是一位止境武夫,屹立武道之巔百余年,青冥天下十大武學宗師之一,高居第三。

    不同于練氣士的百年一評,有人都覺得間隔太短,純粹武夫是甲子一評,猶顯太長。

    白藕在她第一次登榜后,名次墊底,然后幾乎每隔十年,就要被她宰掉在自己前邊的那個,以至于不到一甲子光陰,她就先后問拳四次,戰績全勝,死三活一,唯一活下來的那個止境武夫,還跌境了。等到白藕第二次登榜,就已經躋身前三甲。

    所以一直將她與浩然天下的裴杯作比較。

    而白藕也確實一直想要與那個所謂的女子武神,掰掰手腕。

    雙方同為國師,皆是女子。

    孫道長瞥了眼那個小姑娘,

    白藕與人對敵,喜歡梟取首級。

    老道長一直好奇,這么件旁生橫刃的兵器,背不好背,掛在腰邊,走起路來,會不會割傷大腿。

    哪怕武夫體魄足夠堅韌,神兵鋒銳,割破了法袍,豈不是春光乍泄?

    可惜那個阿良在青冥天下沒有久留,不然以那個家伙的脾氣,肯定要幫自己問上一問。

    至于自己,畢竟年紀大了,開不了這個口,不然容易落個為老不尊的風評。

    借助老觀主揮袖造就的一幅山水畫卷,雖然畫面模糊,但是能看個大概景象。

    詹晴和狄元封對視一眼,都發現對方一臉匪夷所思,他們實在無法將那個連青冥天下都要經常說起的年輕隱官,與當年家鄉天下那個貪生怕死、老謀深算的的家伙掛鉤。

    陸臺和袁瀅站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

    米賊王原箓,跟同鄉人戚鼓,一個出身捉刀客一脈的純粹武夫,也來湊熱鬧了。

    低頭縮肩的王原箓,瞧見了風流倜儻的陸公子,這位米賊一脈的道人,給人一種鬼鬼祟祟的姿態,偷摸過去,好像站在陸公子身邊,比較安穩。

    王原箓依舊是那頭戴氈帽、腳穿棉鞋,還有一身青布道袍的寒酸裝束,不是吝嗇,這叫節儉,做人不忘本。

    他與戚鼓雖然都出身青神王朝,但是與那家鄉“父母官”的首輔姚清、國師白藕,都沒什么親近,甚至可以說半點好感也無。

    孫道長轉頭望向那個瘦猴似的米賊晚輩,撫須笑道:“咋回事嘛,見著了貧道也不吱個聲,弄撒子?”

    王原箓沒好氣道:“管你慫事!”

    年齡、輩分、境界都很懸殊的雙方,都沒有以心聲言語。

    孫道長說了一句“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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