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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八章 為何只有劍修-《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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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玄嘆了口氣,將冊子收入袖中,一手拿起桌上的茶壺,單手負后,用腳帶上房門,走在廊道中,搖搖頭,豎子不足為謀。隔壁屋子那邊,聽著白大爺那番異想天開的謀劃,米裕辛苦忍住笑,朝劉景龍豎起大拇指,輕聲道:“收了個好弟子,難怪能夠跟我們隱官大人稱兄道弟。”

    劉景龍笑道:“其實更早些,白首還曾刺殺過陳平安。”

    米裕幸災樂禍道:“原來還有這種豐功偉績,難怪會被裴錢盯上。”

    “劉宗主,能不能問個事?”

    “是想問為什么我在宗門譜牒上的名字,是齊景龍,卻為何經常被人喊劉景龍?”

    米裕點點頭。

    劉景龍笑道:“我在上山修行之前,確實姓齊,但是到了太徽劍宗沒幾年,我們韓宗主有個朋友,說我在百歲道齡之時,會有個大坎,對于山下的凡俗夫子來說,這沒什么,說那長命百歲,已經是最好的言語了,但是對于志在長生久視的修道之人來說,確實不算什么好話。那位高人就與韓宗主建議,想要讓齊景龍安然渡過此劫,最好改個姓氏,否則就會與南北兩條大瀆命理相沖,將來行走山外,一旦近水,就有災殃。其實這在當時,這個說辭,本就是一樁怪事,因為要說‘南北’,那么浩然天下的東邊三洲,除了北俱蘆洲確實有條濟瀆,寶瓶洲和桐葉洲都無大瀆,但是那位高人說得言之鑿鑿,加上這類山上言語,歷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韓宗主就找到了我師父,我師父再找到了我爹娘,他們都覺得改姓一事雖然不小,但是為了保證我的修道無恙,就在宗門譜牒上邊修瞞著我改了姓氏,只是太徽劍宗祖師堂之外,無人知曉此事,約莫是擔心我會淪為笑談吧。而且祠堂家譜那邊也悄悄抹掉了我的名字。按照高人的建議,將來等到‘劉景龍’得道之時,大可以在這兩處,分別改回去和增添上名字。等到我知道此事,已經無法更改了。所以在后來的太徽劍宗,齊景龍類似本名,劉景龍就像我的小名,后者喊得更多,山外不知所以,也就跟著喊了。后來寶瓶洲開瀆入海,果真命名為‘齊渡’。”

    說到這里,劉景龍在桌上寫下“齊”、“劉”兩字,笑道:“是不是有點相似?”

    米裕嘖嘖稱奇道:“還是你們浩然天下門道多,講究多。”

    劉景龍說道:“至于那個幫我改姓的高人,我師父和韓宗主一直沒說來歷,我自己有兩種猜測,要么是鄒子,要么是賒刀人。”

    米裕疑惑道:“賒刀人?做什么的?”

    劉景龍笑道:“借錢給人,某天再登門討債。”

    米裕說道:“就像山下那種放高利貸的?”

    劉景龍點頭道:“嚴格意義上不能算是高利貸,恰恰相反,討債的,登門索要之物,永遠會少于本錢,這好像是第一位賒刀人立下的買賣宗旨。所以外界都說賒刀人一脈,出自墨家旁支。一般修士,都巴不得賒刀人與自己做買賣,尤其是那些朝不保夕的山澤野修,只恨賒刀人不登門找自己。陳平安讓我未來在破境一事上,小心再小心,是對的,怎么小心都不為過。我倒不是不想還債,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只是擔心對方要求還債的方式,是我無法接受的。”

    米裕說道:“以韓宗主的脾氣,既然肯替你攬下這檔子事,相信絕對不會坑你。”

    劉景龍笑著點頭。

    米裕想起一位北俱蘆洲劍修,問道:“那個騾馬河的柳勖,你們有聯系嗎?”

    劉景龍點頭道:“離開劍氣長城后,我跟柳勖經常見面。”

    人是好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可就是酒品差了點。

    米裕打趣道:“我前些年在彩雀府待了蠻久,怎么從沒有在任何一封山水邸報上邊,見過這位柳大少的半點事跡。”

    劉景龍說道:“是騾馬河柳氏的家風使然,做事務實,為人厚道,不愛出風頭。”

    北俱蘆洲的騾馬河,是個大山頭,卻不是宗門,名字不好聽,但是做生意是行家里手,早就有宗門的底蘊了,卻遲遲沒有與文廟討要一個宗字頭身份,騾馬河柳氏,世代做那山上的跑船、跑山的買賣,屬于悶聲發大財那種,打個比方,騾馬河就是一洲山上最大的鏢局,只是口碑比瓊林宗好太多。

    北俱蘆洲是出了名的民風淳樸,不少修士,經常有那萬里約架的習慣,可能只是一場鏡花水月,聊著聊著就紅了臉,一言不合,某人報個地址,雙方就干架去了。而浩然天下最著名的一場約架,都沒有什么之一,當然是曾經的東北俱蘆洲,和當年的北皚皚洲,那場名動天下的跨洲約架。

    而那次一洲劍修的聯袂遠游,浩浩蕩蕩,橫渡大海,那一幕壯闊風景,被后世譽為“劍光如水水在天”。

    因為是跨洲遠渡,許多境界不高的俱蘆洲劍修,就都是乘坐騾馬河的私人渡船,一路上所有開銷,都是騾馬河柳氏包圓了,仙家酒釀、果蔬、藥膳,從頭到尾,沒讓劍修花一顆雪花錢。

    那場架雖然沒打起來,但是俱蘆洲卻從皚皚洲那邊硬生生搶來一個“北”字。

    從此浩然天下只有北俱蘆洲與皚皚洲。

    而柳勖,就是當代家主的嫡孫,并且是柳氏子弟中為數不多的劍修,卻自幼就沒有半點驕縱之氣,在元嬰境時,更是跟隨其他劍修跨洲南下,過倒懸山,去往劍氣長城,柳勖在那邊殺妖頗多,只是相較于太徽劍宗的上任宗主韓槐子和掌律黃童,以及浮萍劍湖的女子劍仙酈采,柳勖這位元嬰境劍修,才顯得相對不起眼。

    在異鄉的最后一場出城戰役,柳勖與是一位山澤野修出身的扶搖洲劍仙謝稚,并肩作戰。

    兩位同為劍氣長城外鄉人的劍修,一生一死,年紀大的,境界高的,遞出最后一劍,既殺妖,也為年輕劍修開道。

    大概柳勖這輩子唯一一次“出名”,就是某次在那小酒鋪上邊的一塊無事牌了,自稱月下飲酒,才思泉涌,詩興大發,留下了那句廣為流傳的“人間一半劍仙是我友,天下哪個娘子不嬌羞,我以醇酒洗我劍,誰人不說我風流”。

    可事實上,在騾馬河,柳勖與父親,還有身為柳氏當代家主的爺爺,那都是出了名的土財主、土老帽,與風流才情半點不沾邊。

    結果等到那場文廟議事結束,整個北俱蘆洲都知道了柳勖的這塊無事牌,這些年與騾馬河登門提親的,絡繹不絕,差點把門檻踏破,人人與柳氏老家主道賀,說你們算是祖墳冒青煙了,竟然生出這么個大才子。

    老家主也不知是該偷著樂還是解釋幾句,反正就挺尷尬的。

    柳勖回到北俱蘆洲后,主動找過劉景龍兩次,都是奔著不醉不歸去的,劍修每次醉醺醺晃悠悠御劍下山之前,都說這次沒喝過癮,下次再來。

    人生聚散不定,如那酒過三巡,卻好像還沒開喝,就會開始想著下一頓酒。

    米裕曾經好奇一事,隱官大人為什么始終不找騾馬河做買賣,柳勖畢竟是那酒鋪的老主顧了,又是柳氏嫡孫。

    而落魄山的生意,一直止步于北俱蘆洲中部,在北邊是沒有一個生意伙伴的。

    后來才知道是不想讓柳勖難做人,大劍仙白裳在北邊積威深重,騾馬河又是走慣了北邊山水的。

    劉景龍沒來由說道:“白首剛上山那會兒,還問我為何天下只有劍修,沒有刀修、斧修。”

    米裕愣了愣,啞然失笑,搖搖頭,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還真就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劉景龍笑著伸出手,“借米兄佩劍一用。”

    米裕的本命飛劍名為“霞滿天”,這些年腰系一枚名為“濠梁”的養劍葫,是兄長米祜遺物,本來是送給隱官的,隱官沒要,反而送給了米裕,而品秩極高的佩劍,銘文“橫掃”,更是兄長早年贈送給米裕的。

    米裕將佩劍交給劉景龍。

    劉景龍手持劍鞘,緩緩拔劍出鞘,劍光明亮如秋泓,屋內頓時亮如白晝,劉景龍雙指并攏輕輕抹過劍身,再抬高手指,一敲劍身,光華如水紋。

    “遠古時代,術法如雨落在人間,大地之上,有靈眾生不論出身,各有機緣,得道之士如雨后春筍。”

    劉景龍一劍緩緩橫掃,桌面上一層劍光凝聚不散,就像將天地分開。

    下一刻,米裕環顧四周,如同置身于一座遠古的太虛境地,原本需要抬頭仰望的繁星璀璨,漸漸小如芥子,仿佛隨便一個伸手,就可以拘拿在手。

    “雷法,五行,七十二家符箓,諸子百家學問,煉日拜月,接引星光,堪輿望氣術……”

    隨著對面那個劉景龍的“口含天憲”,那條劍光鋪展開來的“大地”之上,一一生發出諸多術法神通。

    “而天地間的第一把劍,本身就是一種大道顯化。”

    “既有鋒銳,且對稱。”

    劉景龍站起身,伸出一手,從指尖凝出一粒光亮,輕輕往下一劃,便有一條劍光直落。

    劍光破開大地,筆直去往無盡虛空,天地再無上下左右前后之分,一座大地徹底破碎,萬千術法神通徹底泯滅,連同天上日月星辰,都被劍光生成的一個巨大漩渦給撕扯入內,再無半點光彩,好像是某種大道歸一。

    劉景龍神色淡然道:“這就是一劍破萬法。”

    米裕看著那一幕好像天地萬物從生至滅的瑰麗景象,怔怔出神。

    片刻后,米裕沉聲道:“道路已在,我要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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