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一章 后生可畏-《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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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王朱的估算,這個臭老道,至少帶走了將近整個浩然天下的一成水運。
但是文廟那邊,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阻攔此事。
青冥天下原本水運稀薄,遠遠遜色浩然天下,若是臭老道在那邊倒出葫蘆里邊的海水,青冥天下就可以憑此增加三成水運。
澹澹夫人覺得東海觀道觀的那位老道士,如此作為,跟我有什么關系?
但是先前在那艘通過歸墟去往蠻荒天下的渡船上邊,王朱偏偏問她為何不阻攔。
澹澹夫人差點沒當場崩潰,只覺得一肚子苦水又不敢晃蕩,我的小姑奶奶唉,你讓我一個飛升境修士,怎么攔一個喜歡吃飽了撐著與道祖掰手腕的十四境?
王朱站起身,走出屋外,抬頭望天。
即將迎來新一次的三教辯論了。
浩然天下這邊,中土五岳神君,與四海水君,都有資格參加旁聽。
三教之爭,坐而論道。
浩然文廟,西方佛國,青冥天下白玉京,都會各自派遣君子賢人、道種和佛子參與辯論。
儒家這邊,橫渠書院的年輕山長,亞圣的關門弟子,元雱不出意外,是肯定會參加的。
青冥天下那邊,道祖的關門弟子,那個道號山青的年輕道士,多半也會參加。
三教能夠參加論道的人數,一般都是三到九人不等,并無定例。
這場“吵架”,不是打群架,人數多寡一事,并不重要,甚至在三教辯論的漫長歷史上,已經證明了人數多,全無用處。
但是只派出一人,也是極少,將近萬年以來,就只有三次。
最近兩次。
一次是青冥天下派出離開家鄉的陸沉,后來的白玉京三掌教。
那場辯論,陸沉最先開口,之后就再無人開口,其余兩教的“書生”和僧人直接認輸。
一次就是文廟讓一個籍籍無名、只有“秀才”功名的讀書人,參加辯論,此人就是后來的儒家文圣。
這場辯論,那個姓荀的讀書人,最后發言,結果直接讓多位道種、佛子轉投儒家門下。
故而如今已經得到文廟邸報的高位山水神祇和頂尖宗門,都有一個共同的猜測。
比如文廟這邊,會不會讓那個老秀才的關門弟子,參加此次辯論?
————
一位身材修長更是地位尊崇的山君,跟一個身材消瘦的老秀才,就那么與大眼瞪小眼。
雙方身高懸殊,個頭差了一個腦袋,所以老秀才就踮起腳尖,腋下還夾著兩盆青翠欲滴的菖蒲。
呸,這叫偷嗎?這叫搶。
九嶷山神君,真名寧遠,道號玉琯,神號蒼梧。
寧遠攔住這位文圣的去路,板著臉說道:“你自己覺得合適嗎?”
“我覺得合適的。”
老秀才點頭道:“你要是再讓我多拿一盆,騰不出手來,就真的不合適了。蒼梧老哥,別瞎講究,咱倆誰跟誰,就憑咱倆關系,別整那些虛頭巴腦的,跟我客氣,犯不著,兩盆菖蒲,夠夠的了。”
寧遠黑著臉,“姓荀的,你差不多點得了,我脾氣比穗山周游好不到哪里去。”
方才喝過了酒,聊得好好的,老秀才就告辭離去,結果很快文運司主官就急匆匆跑過來,說文圣老爺拿走了兩盆文運菖蒲,大搖大擺走出園子,一路見人就說是山君你送的。
老秀才想了想,開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蒼梧啊,做人可不能光長個頭不長良心,你自己說說看,這九嶷山最拿得出手的榜書,是咋個來的?啊?”
九嶷山中碑碣林立,古跡之多,在浩然不計其數的名山之中,只遜色于中岳穗山。
而且白也卻從不曾在穗山留下詩篇崖刻,卻在九嶷山中一寫就是數篇,只因為白也曾與劉十六一起登山,據說是劉十六的建議之下,白也才如此不吝筆墨和才情。而劉十六之所以如此,又只在于九嶷山的神君蒼梧,不光是對先生的學問推崇備至,最關鍵的,先生還曾親口泄露過一事,說這個寧遠極有見地,稱贊自己是為人極清苦,故而文章最高古,這也不算什么,如今先生小有名氣,這類好話,大街上遍地撿就是了。但是寧遠的某個見解,就有嚼頭了,他說我這個老秀才的文章,如日月星辰,經緯天地,有生之類皆知仰其高明,你那首徒,繡虎崔瀺則不然,其道如元氣,行于混沌之中,萬物由之而不知也。
先生總是這般,從不介意別人稱贊自己的學生,哪怕是評價甚至高出自己。
你夸我老秀才本人,樂呵樂呵就行了,誰當真誰傻子,可誰要是夸我的學生,而且還言語真誠,那我老秀才可就要當真了!
寧遠無奈道:“好歹留下一盆。”
老秀才打了個酒嗝。
寧遠悶聲道:“大不了我給你換一盆,不足三千年,也有兩千年歲月了。”
其實這位九嶷山神君,上次文圣恢復文廟神位,他前往功德林道賀,就送出了一盆千年的文運菖蒲,不是寧遠不肯拿出更好的賀禮,而是身處山水官場,是有些顧慮的,否則以寧遠跟老秀才的私誼,當時就送出一盆三千年歲月的菖蒲,根本不算事。這就跟山下市井包份子錢是一樣的道理,差不多家境的道賀客人,如果都是一兩銀子的紅包,結果有個人,非要包個十兩銀子的,就是打別人的臉了。
倒是那個煙支山女子神君,沒有這些忌諱,送出的禮物,是當時最為貴重的,這其中又自有她的理由。
老秀才埋怨道:“酒桌怕勸酒,做人怕小氣,我印象中的蒼梧兄何等胸襟氣魄,今兒再扭扭捏捏,我可就要看你不起了!”
蒼梧神君氣笑道:“先前不讓你心愛弟子登山,外人不知真相也就罷了,覺得我是在擺架子,你老秀才跟我裝什么傻?”
老秀才這么鬧,說到底,還是心里邊有氣,不講道理地護犢子唄,先前九嶷山沒讓陳平安登山,學生前腳吃癟,先生后腳這就來找茬了。
老秀才疑惑道:“什么真相?”
“少跟我明知故問。”
老秀才怒道:“你要是非要這么說,我可就不樂意聽了,容我跟你你好好掰扯掰扯。”
“是至圣先師的意思,你別跟我裝傻。”
“那你把至圣先師喊過來啊,我與老頭子面對面對質,勘驗真假!”
蒼梧滿臉苦笑,有你這么耍無賴的嗎?
結果有人按住老秀才的肩頭,“怎么個對質,說說看。”
老秀才轉頭望去,哦,是至圣先師啊。
肩頭一歪,腳尖一擰,老秀才就已經轉身,站在至圣先師身旁,腋下還夾著兩盆菖蒲,一本正經話說八道:“蒼梧神君要送我三盆菖蒲,我說不用,蒼梧神通就不樂意了,攔住路不讓我走……”
寧遠與至圣先師作揖行禮。
至圣先師笑著點頭致意,率先挪步,老秀才立即屁顛屁顛跟上。
寧遠猶豫了一下,老秀才轉頭,朝他使眼色,別杵在那兒,跟上。
至圣先師說道:“有無打算?”
老秀才滿臉尷尬道:“還是算了吧。”
至圣先師笑呵呵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沒有推薦陳平安去參加三教辯論。
老秀才說道:“畢竟還年輕,他如今又忙,咱們文廟這邊,別總是煩人家。”
一邊說,一邊將兩盆菖蒲交給蒼梧神君,說是先幫忙拿著。
老秀才卷起兩只袖管,擺出一副干架的架勢,“實在不行,如果一定要贏,就讓我來嘛。”
蒼梧滿臉疑惑,三教辯論一事,是有規矩的,已證道果的,儒家陪祀圣賢,道教天仙,佛門常駐羅漢,是不可以參加辯論的。
結果只聽老秀才說道:“反正撤掉神位,也不是頭一回了,等我吵贏了,再搬回去。”
寧遠深呼吸一口氣。
至圣先師都懶得搭話。
老秀才嘆了口氣,“在五彩天下那邊,我跟那個小和尚聊過兩次,確實佛法高深,我覺得浩然天下年輕一輩讀書人,沒誰吵得過他。”
至圣先師說道:“如果李希圣會參加辯論呢。”
老秀才摸著下巴,給出一句公道話,“比起我參加辯論的那種穩操勝券,略遜一籌。”
至圣先師微笑道:“你陪我走趟韶州。”
老秀才突然一把拽住至圣先師的胳膊,“不急不急,晚點去。”
至圣先師拍了拍老秀才的手背,示意撒手。
不頂事,根本不管用。
至圣先師抬起手就要一巴掌拍下去。
老秀才依舊沒有放手,反而加重力道。
古樂有《韶》,子曰盡美矣,又盡善也。
至圣先師沒好氣道:“姓荀的,不要逼我罵人。”
老秀才松開手,滿臉傷感,喃喃道:“天下讀書人,我們讀書人,從來不需要一尊高高在上的泥塑雕像,需要有人冷眼熱肝腸,看著我們讀書人的所有犯錯和改錯!”
至圣先師微笑道:“后生可畏,焉知來者不如今也。”
老秀才揉著下巴,點頭小聲道:“過獎了,怪難為情的,可不能讓禮圣和亞圣聽了去。”
然后蒼梧神君就聽到至圣先師說出一句……三字經。
————
這好像還是陳平安第一次踏足處州的這座州城。
處州,寶溪郡和屏南縣,州府縣治所同城,其中寶溪郡府衙,榜額黑底金字。
一看就是天水趙氏家主的手筆,楷書,略帶幾分古碑神韻。
初看法度森嚴,一絲不茍,若是細看,規矩之中又有自由。
陳平安是要來見一個認識沒多久的朋友,寶溪郡新任郡守荊寬,前京城吏部清吏司郎中。
朋友的朋友未必能夠成為朋友,但能夠與荊寬這樣的真正讀書人成為朋友,陳平安覺得很榮幸。
如今新處州的官場,大小衙署,不設門禁,至于這個傳統由何而來,有兩個說法,一種是源于袁正定的龍泉郡太守衙門,也有說最早是從曹耕心在任上的那座窯務督造署開始,按照那位酒鬼督造的說法,小鎮老百姓只要別來督造署曬谷子,曬得官吏們沒路走,就隨便逛,可如果帶了酒,那也是可以商量的!曾經有稚童的斷線紙鳶墜入衙署,還是曹督造親自送去家中,不過也有人說了,是因為那個穿開襠褲的小娃兒,有個姐姐,長得很水靈,曹督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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