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二奶奶氣極了,她不怕商細蕊觸自己霉頭,她怕商細蕊骯臟了程鳳臺的靈柩。僵持一陣,程美心也來了,她就知道商細蕊憋不住幾天,遲早要露出瘋人的行跡,給仆傭們遞眼色:“商老板要試試,你們還不快幫他試試!”小廝家丁都沒見過活人躺棺材還蓋板兒的事,主人發話,只得依從,四名家丁一人一角搭著板兒,沉重地合上蓋。商細蕊如愿躺在狹窄的黑暗中,左顧右盼,最終閉上眼睛。他前頭和二奶奶說,萬一程鳳臺不在了,他來照顧他們娘兒幾個。現在他反悔了,他一點也不想照顧他們了,沒有程鳳臺,世界變成一間砌死門窗的斗室,泯滅生死,時光永無盡頭,就連程鳳臺牽掛的人,也都不復存在。 程美心向二奶奶眼,輕聲道:“索性,把釘子釘上得了!”二奶奶沒接話,神情疲憊地問道:“姐姐今天怎么來了?”程美心湊她耳邊說:“司令弄來的消炎藥,說是國外進口的,費了好多大黃魚才換得這么幾瓶。給阿弟先用著,要好,再讓他想辦法去。”二奶奶露出一點感激的笑意:“姐姐費心了!這斷了幾天的藥,我心里油煎的一樣!林媽早上還說,干脆拴一只大公雞放路口,讓大小子上屋頂喊魂呢。” 程美心詫異道:“這種神叨叨的事情,怎么好信的,喊魂有用,要醫院醫生做什么?” 姑嫂二人說著話,外頭來報,是坂田來了。二奶奶聽了,剛緩下來的臉色又陰得見雨,顧不上商細蕊還在棺材里,憤恨地轉身就去:“他來做什么!他還有臉來!是來看看程鳳臺死了沒有?” 程美心正要跟著走,小廝哎呀呀喊住她,指一指那口棺材。按程美心的想法,肯定是要說別管他,他愛待在里頭,就讓他待個過癮!但是現在她有更好的主意,命人推開棺材板,她手指敲敲棺木,喚道:“商老板。” 商細蕊緊閉著眼睛,陷在死亡的幻覺里出不來。 程美心說:“害了程鳳臺的人來了,你不去看看?” 商細蕊睜開眼,眼珠子慢慢轉到程美心臉上。程美心對他冷笑一笑,自行走了。商細蕊呆了一會兒,一腳踹開棺材板,從里面翻身起來。 在那長長的游廊里,商細蕊跟在程美心背后四五步的距離在走。程美心知道后面跟了這么一個殺氣騰騰的人,她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氣定神閑地說:“商老板,我阿弟冤枉死了!日本人捏著你的把柄,威脅他,兩次三次逼他從土匪窩里運軍火,這哪成啊!他是個少爺啊!哪會在槍口底下討生活啊!我們勸他不要去,不要去。他說不行的,我不去,日本人要害商老板的,我一定要去。結果怎么樣,日本人和土匪打起來,苦了我阿弟,搭上一條命!正好,日本頭子今天就在這里,商老板,有什么誤會,不如你一人做事一人當,和他們當面說清楚,放過我們程家。我過去有言語失禮的地方,先給你賠不是,你要錢要房,程家也盡夠!你給程鳳臺留條命下來吧!” 程美心絮絮的拿話刺激商細蕊,商細蕊一言不發,神情愈發繃得不對。他們兩個的組合如此詭異,蔣夢萍在園子那頭遠遠看見了,問老媽子:“前頭怎么了?” 老媽子道:“說是來了日本人,來看二爺的。” 蔣夢萍看見商細蕊的神色,覺得不安:“商老板也是去見日本人么?”說著要過去看。老媽子勸也勸不住,只得攙她去了。 九條將軍被留仙洞內炸破的亂石掩埋,坂田捉了幾百名中國壯勞力挖到現在,也沒能挖出九條的尸首。當時的日本兵差不多都打沒了,逃進山林間有幾個幸存的,都說不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山洞里面就轟隆炸了起來,外面還有土匪守株待兔。總之,他們在前線疲戰撤退,應對得措手不及,對方有備而來,又有地理優勢,這仗怎么打得贏?哪想得到呢,一群土匪,竟有同日本軍隊干仗的勇氣與戰力。 坂田不是不懷疑,按著心里的疑云,先收拾九條留下的殘局,然而這疑云越聚越大,他懷疑洞中有詐,懷疑土匪是幌子,甚至懷疑程鳳臺是否有蹊蹺。聽說程鳳臺真要死了,坂田帶著軍醫來探病。軍醫檢查的結果也是快要死了,氣管里哮鳴音很重,恐怕炎癥已經蔓延到了肺臟,對坂田一點頭,當場采了兩管血放在箱子里提走,說是給程鳳臺找好藥去。坂田一直看不起程鳳臺,不相信他會為了國家為了戰爭犧牲自己的性命,見他果然病危,疑心頓時散去大半,向二奶奶一鞠躬,做出誠摯慰問。而在二奶奶看來,坂田為了九條劇烈哀痛,現已形容枯槁,面目全非,是一具站立的焦黃的骷髏,看樣子八成得死在程鳳臺前頭,施施然受了禮,心里覺得很痛快。 商細蕊在房門口站住腳,日本軍醫正與他擦肩而過。坂田知道中國大戶人家的規矩,和日本差不多,輕易不讓親屬之外的成年男子進入內院,因此士兵都留在二門之外,屋里就他一個日本人。商細蕊一眼就叨住了這個日本人。坂田與程美心寒暄之后,也看見了商細蕊。 商細蕊進屋來,二奶奶與商細蕊相處幾天,已能辨別商細蕊的神情顏色,見著商細蕊的臉,她心里一驚,忙打發說:“你去看看參湯好了沒有!” 商細蕊充耳不聞,只朝里廂走,二奶奶厲色叫道:“商老板!” 坂田重新看向商細蕊。 商細蕊走到床前,眼眸子陰暗下去,悄悄把二奶奶做針線的金剪子捏在手里,等他眼睛看向程鳳臺的睡容,眸子里那陰暗一掃而空,變成一種深沉的溫馨,含著留戀的,商細蕊伸手摸了摸程鳳臺的臉頰,他的臉燙得像火炭,又摸了摸他的眉毛,眉毛是偷了戲子的墨筆勾的。商細蕊把這張臉記在心里,保準下輩子也忘不掉,然后轉過身,朝坂田走過去。 二奶奶忙著把坂田送走,坂田還沒跨出門,商細蕊從后面攆上來,她心提到嗓子眼了,直拽程美心的袖子。程美心也激動得不得了,她可太知道商細蕊是什么樣的貨了,剛才句句點在火藥上,商細蕊要不炸,他就不是商細蕊! 商細蕊快步緊逼,坂田察覺不妙,來不及回頭,根據直覺便去解腰帶的槍扣,已經遲了。商細蕊反手一剪子,在坂田背后扎出一個血窟窿。做針線的剪子肚大嘴小,實在不是殺人的利器。坂田往前狂奔,跑到院子里,用日本話朝外面喊衛兵,一手摸出手槍,商細蕊飛起就是一腳,手槍斜飛出去落在遠處。商細蕊撂倒了坂田,翻身而上,一手掐著他脖子,一手就要拿剪刀扎他喉嚨! 這一剪子下去,坂田就沒命了。蔣夢萍在門口發出尖叫:“細伢兒!你可不能啊!”撲上來便奪剪刀。剪刀劃破了蔣夢萍的手,熱血滑膩膩的,商細蕊殺紅了眼,隨手一推,就把蔣夢萍推倒在地。蔣夢萍一只血手捂著肚子起不來,滿額頭的汗,竭力喊道:“細伢兒!你殺他,你殺了他!你還活得了嗎!” 商細蕊沒想活,程鳳臺眼看活不成了,他還活個什么勁!在這之前,更該死的,就是日本人!他的好日子,就是從這群水鬼上了岸以后化為烏有,害他吃盡冤枉還不夠,現在又要來奪程鳳臺的命!索性大家都別活,閻王殿里再論恩怨!商細蕊再次發起力量將坂田打倒在地,坂田醒過悶來,與商細蕊近身肉搏。三拳兩腳打死一個大活人都是小說里的情節,就是力氣武功如商細蕊,徒手殺人也是不易,何況坂田行伍多年,也有著些格斗底子。就在糾纏之中,外頭衛兵趕到了,槍托子照著商細蕊腦袋就是一杵,把他打得趴下,另一個衛兵用軍靴跺他握剪子的手,跺了好幾下,商細蕊痛的失去知覺,顫抖著緩緩松開了。其他幾支槍霎時上膛,瞄準著,只等坂田下令,他們就把商細蕊當刺客擊斃。 坂田受了幾剪子的皮肉傷,未有性命之憂。蔣夢萍哭著喊著哀求道:“這位長官!你行行好,饒了他,他不是有意的呀!他是個病人!他神志不清!” 二奶奶要說話,程美心截在她前頭說:“商老板!我們把你當客人招待,你無緣無故的在我們家動刀子,存心連累人嗎!” 坂田的后背還在往外滋血,他懶得和女人們廢話。看看這個商老板,再想想屋子橫躺的程鳳臺,坂田對要員名人的態度向來慎重,上面的意思也是籠絡為主,在這殺了商細蕊,中國人會怎么說?中國人會說他是行刺的義士,他就真成了梁紅玉!必須斟酌之后再做決定。坂田一揮手,示意士兵把商細蕊帶走。蔣夢萍掙扎著要從地上起來,要去哀求坂田,可是肚子忽然劇痛,恐怕要生了。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