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大雪之中,馬車駛過喧鬧的街頭。.| 奔跑聲、呼喊聲、哭泣聲都在傳來。這條街道通往北面的城墻,又一隊志愿守城的居民在小撥軍隊的帶領下往那邊去了,雪里的街道邊,有女人孩子正在哭,是家里人早兩天便死在了城墻上的,這類人現在還并不多,混在喧鬧的聲響里,引人惻隱,但除了安慰,終究無法說些什么。 因為更多的居民正被發動起來,往城墻那邊去,偌大的汴梁城,便都被這樣的氛圍籠罩了。 々天李綱、秦嗣源等人發動民眾幫忙守城時,有此意愿者甚眾,然而當這樣大規模的運作起來時,自然就要面臨各種各樣的問題,消失的、稱病的、不愿意去的,每每令負責者歇斯底里,狂躁不堪。事情真逼到眼前時,各家各戶的妻兒,也未必真愿意家中的男人往城墻那邊去了,由此爆發的種種情況,不勝枚舉。 但好在此次面臨的,真是汴梁居民的切身利益,就算有部分人員不能幫忙,真被發動起來的居民,數目也是夠多的。 此次女真大舉攻城,兵力共計五萬余,而城內負責守城的兵將,則在八萬左右。發動起來,已到城墻下幫忙,又或是在各處待命的民眾,整個數目已達十萬之眾,還有數萬甚至十數萬處于隨時可以動員起來的狀態。 這樣的龐大的組織力,令得舉城上下都處于狂熱與沸騰當中,無形中,其實也激發了眾人守城的熱血。至少在眼下的短短數日里,汴梁城中掀起的愛國情緒,已是空前絕后的。如果但從政績來說,任何組織起這種情況的官員。都值得一輩子夸耀了。 ∏無名的馬車穿過還在飄雪的城市,進入童貫王府的后門。在這邊,早有一些馬車、官員在院子里等待了。馬車上的年輕武將下來,走進內院,童貫正在待客,年輕武將通報一聲,隨后過去報告城頭的情況,實際上新的戰況也大同小異,戰事激烈,城頭危急:“……女真人兩度登上城頭。又被打退,但乙六段城頭有大的破損,恐將成為女真人的全力突破口……” 此時房間里的五六人。都稱得上是朝廷大員,或為武將,或是掌軍權的文官,童貫看著城墻的圖紙推演一番,眉頭緊蹙,又問及城內的狀況。其中一名官員詢問:“……天下精通兵事者。無過于王爺。王爺認為,這戰事如何。汴梁城。咱們還守得住么?” 另一人道:“女真人這次,看來是鐵了心。非要將城池攻破不可啦。” “既然發兵攻城,又有哪一次是不想破城的!”童貫看著城墻圖紙,皺了皺眉。他身材魁梧,自有不怒而威的氣勢,“而城池攻守,瞬息萬變,女真人鐵了心,我等難道不是鐵了心要將城守住么!當此危局,只能戮力同心,再不要有愚蠢念頭,汝等回去,速速將家將派出,勿要再有拖延!” ‘真人開始動真格,為了守城,短短幾日內,李綱連守御皇城的兵力都進行了幾番調動,下方發動居民幫忙,但在其中自然也有差別。普通民眾只能幫忙搬磚燒水、遞送物資,一些鏢局武師,大戶人家的護衛,又或是舞刀弄槍的任俠之輩,組織起來卻可以真的上城頭拼殺。城內的眾多官員自然也被動員起來,要求他們將家中親衛、護院派上城頭。對這類事情,有人欣然答應,有人則找到自己的背景靠山,尋求他們的意見。… 不過,至少在這個時候,城中的大員無論是先前與左右二相和睦的還是不和的,都不敢在這件事上隨便反對了。童貫、蔡京、高俅等人甚至是首先將家將親衛們派出的——雖然只是派出一部分,但無論如何,代表著他們也希望城墻能守住。 當然,除了派出家將幫忙守城之外,還有許多事情,為預防著城墻真的被破,是他們在私底下悄悄運作的。 待到這批官員暫時被打發后,童貫皺著眉頭,再去看那圖紙,手中點了幾點,問旁邊那家將親信:“守城戰況,你覺得如何?” 那親信沉默片刻,望著童貫:“女真戰意堅決,城池……隨時可能被破。但誠如王爺所說,兩位相爺亦同樣堅決,所以……” “城池攻守,若論細部,很多時候無定論可言,考的交戰雙方犯錯和補上錯誤的速度。”童貫摸著地圖,一字一句地說著,“眼前一戰,自三日前,便一直處于危局。女真是要在強攻中找我方錯處,他們每次登城,皆是找到了錯處,二十二那日下午,最為危急,然則李綱、種師道都極為堅決,在女真將錯誤擴大前,以人命填回去了。此后數次登城,皆是如此,若非我方戰意堅決,不論哪一次,都可能城破人亡,女真人當初半日陷上京,便是因為一個這樣的錯,往往只是幾十人登上城頭,守方意志弱了點,補得慢了點,那就是舉城俱亡。” 童貫眼下是武朝軍方地位最高之人,在許多人眼中,也是最會打仗之人。他的教導在外界不知道多少錢都要不來,那親信認真地聽著。 童貫頓了頓:“只是,能被頻頻逼出這樣的錯誤,也說明我方守城狀況,已經踩在了隨時可破的線上。李、種二人可以補上一百次,只需一次動作慢了,汴梁便再無幸理。這樣的狀況,細部上已無從推測,因此,方才他們問城池是否能守住,我也答不出來。” 他說到這里,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晌:“右相厲害啊……秦嗣源此人,若非黑水之盟,壓了他數年,如今我朝戰事,恐怕不至于如此窘迫了。這三日時間,他源源不斷地調動人上城,令城池北段,隨時隨地都有充足的物資,才是這些錯處能及時補上的真正原因,若非有他在背后掌舵。這些人就算發動起來了,也不知該去哪里,人死了、重傷了,也不能及時撤回,反而在城頭上占了位置,如此,怕是城池早破了。李綱、種師道就算要動起來,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右相……”那親信道,“他在民間,聲望卻并無李相、種帥等人隆重……” “他是務實之人。有才名,卻難有清名。”童貫看了他一眼,“何況黑水之盟后。他空置數年,背負罵名。復起之后,又遇上北伐種種事情,他為此所累,欲做實事,有時候不得不劍走偏鋒。官員視其為酷吏。民眾皆是愚昧鄉愿之輩,又懂些什么。唉。早數年間,他若專心經營官身。不去碰黑水之盟的爛攤子,如今朝堂上,能與蔡太師分庭抗禮的。便是他了。” 他的手在圖紙上揮了揮,有些感嘆:“若真是如此,我揮師北伐,要順利得多,也不至如今這般窘迫……” 這樣的感慨自然有馬后炮的嫌疑,也不是那親信可以插嘴的范疇。過得片刻,童貫吩咐一番,又將其派去城頭,隨時盯著戰況了。… 城墻上的戰事會怎樣,如童貫所說,在細部上無從判斷,但從大局上來說,女真人的戰績名滿天下,守得了一時,未必守得住一世。這是城中絕大部分知內情的官員都有的認知,而在皇城之中,略有些后知后覺的周喆,此時也已經動起來了。 他的后知后覺,并非是因為遲鈍,純粹是給李綱、秦嗣源、唐恪——甚至還加上童貫、蔡京等人——給氣的。先前皇后提前跑出宮,他在背后追過去,結果遭到滿朝文武逼宮留下,回來之后,便賭氣不再管事了:眼前的爛攤子,你們要就拿去,我倒看你們能怎樣! 抱著這樣的心態,他龜縮在宮里自暴自棄,每天至少翻兩個妃子的牌子,做完以后又將她們罵走,待到女真強勢攻來,他心中甚至還有想法:“看你們擋得住!” 當然,這只是賭氣,他是成年人了,心中還是希望打敗女真人的,只不過帶著這樣的想法,他便可以不理會那些俗人的煩心事而已,然而當戰事進行了兩三天,他也忍不住開始關注一下,而后就終于知道了狀況。 周喆并非武將,對于戰事一知半解,他無法像童貫一樣,憑著城墻上傳來的消息,就知道戰事已經踩在了繃緊的鋼絲繩上。但無論如何,以周喆的聰慧,身邊還有些智囊的情況下,三天之后,他也就清楚了,那三個老東西已經傾盡全力,而城一破,他就真得考慮南巡了。 于是他手頭上也就動作起來:城墻他反正不管了,就算想管,這個時候他也沒轍——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在悄然間伸出觸手,將重心放在了出城的道路上,最終小規模的點兵遣將,將從皇城到南面城門的道路上全都安排上可如臂使指的將領,這期間,京城中的好些力量都知情知趣,做了幫忙。例如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高俅……等等等等,而李綱、秦嗣源,再包括秦檜、唐恪、耿南仲等各種能插上手的官員,也都盡力開綠燈,做好了這幾條后路——周喆這才放下心來。 不過,想到自己作為皇帝,竟然弄到如此境地,身邊的各種奸佞橫行,令自己這皇帝當得束手束腳。如今憋屈地將權力扔出去這么多,又憋屈地考慮后路,這些人看似乖巧,實際上心中怕是在嘲笑自己這個皇帝吧。每每思及此處,他的心中就愈發的氣悶,如此這般,又順手砸掉了幾樣價值連城的珍玩。 離開皇宮的范圍,漫天風雪里,要推動十余萬人的運作,負責組織的右相府及下屬幾部,工作量驚人的龐大。從秦嗣源,到下屬的戶部、工部、刑部、兵部,互相之間的協調、運作、串聯,自一品的高官到最低層的里正、衙役,一層一層的命令下達,安排調配。每時每刻,成百上千的官員在城市里來往奔走,基層的官員將人員調配起來,中層官員負責篩選,工部、戶部,準備大量后勤物資,兵部反饋每一條有關于城墻上戰事的消息,幕僚團還要針對這些信息作出推算,此后將一撥撥的人調到合適的地方。等待運用。 真正的戰事,是從這樣成千上萬瑣碎事情的運作里支撐起來的。當那城墻上慘烈的戰斗里出現缺口,李綱、種師道等人帶著人命迅速填上去的時候,真正決定大局的,除了城中的戰意,還包括了他們的手邊,有沒有足夠的適合拿上去填的人命。… 從良莠不齊的群眾里篩選出可以作戰的人來,篩選出可以作為匠人、運輸者的人來,將他們迅速安排在出現空缺的地方。當城頭的每一撥部隊出現大量戰損的時候,敏銳地做出反應。投入可用的生力軍。再回頭在城里進行大量的宣傳,給所有人打氣,保證所有人的吃喝。等等等等,都是后勤中樞的難題。 坐鎮兵部中樞的秦嗣源已經兩日兩夜沒有合眼了。 整個大堂之中——包括大堂外的院子,都已經被棚子遮了起來,成為一體——無數的聲音都在響,官員、斥候奔走進出,有些事情下方的官員便能當場作出判斷。有許多事情則迅速地傳到秦嗣源這邊。而后,高層幕僚通過巨大的沙盤推演。還原不遠處戰場上的情況,接著再作出調配的決斷。 秦嗣源麾下。所有組織運作的能力,都已經發揮到極致,這其中也有寧毅的作用——在相府中樞里呆了這么些年。他的那種極重效率的處理事情的方法和理解,也被相府幕僚中的其他人學到不少,都是這個時代最為出色的人,潛移默化的,便能在不少事情上運用起來,在許多的行事細節上,相府的運作,都有著寧毅的現代化優化。 原本這樣出色的能力都是為北伐準備,卻想不到最緊急的時候,是為了守住京城。在針對一條條消息做出應對的忙碌里,偶爾堯祖年等人也會過來勸他稍作休息,但他皆是揮手拒絕了,猶如燃燒生命一般,老人此時,并不覺得累。 這倒也并非是什么不祥的征兆,雖然長期以來處理著大量事情,但秦嗣源在養生、修心等方面,也有著極高的造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學問、精神上的強大,促進了身體的圓融。這幾年來,對他沖擊最大的一次,恐怕是張覺被殺的那次反轉,但在眼下,有了心理準備之后,這樣的透支他還可以熬得住。 并且,每一個命令,都表現得極其清醒。 眼下的狀況,攻守的雙方都像是在透支自己的每一份力量,透支彼此的生命,只是女真人猶如一個潛力無限的年輕人,武朝一方,卻已經垂垂老矣。縱然秦嗣源在竭盡自己的全力處理每一件事情,他所感受到的,也是幾乎無窮無盡的壓力。走錯一步都要反劫不復的情況下,唯一的選擇,卻只能是走下去,而且,還看不到太多的希望。 在那不斷傳來的各種消息中,終于有一項,是性質不太一樣,像是打氣一般,不需要他去操心的。那消息的機密程度極高,是由堯祖年拿過來的,通篇由密文寫就的信函。 這篇密文的譯解方法和資格,只有秦嗣源本人擁有,但消息的來源堯祖年倒是知道,是由城外寧毅等人傳進來的。 秦嗣源迅速完成了解讀,他在沉默片刻后,將消息告知了堯祖年。 “……四千多人……主動出擊?”堯祖年以眼神詢問,旁邊已經有好幾份要緊的信息傳上來。 “封了吧。”秦嗣源點了點那封密信,然后開始看其他的消息。 堯祖年收起那封信,片刻后,低聲道:“就算兵兇戰危,這也形同送死,是否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調集其余軍隊,再圖出擊。” 城外兩個多月以來的戰斗中,女真人到底有多強大,已經表露無遺,此時他們強攻汴梁,確實已經很危急,但是四千多人此時出手,不管怎樣,都像是破釜沉舟的無奈之舉。而其中加上秦紹謙,就更像是舍身取義,以死殉國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雖然城外有三十多萬人先后被打散,四處逃遁,但如果能夠全部收攏起來,進攻宗望的攻城軍隊,汴梁之圍還是可解的。只不過,說起來簡單,卻實在做不到了而已。 新的信息停留在秦嗣源的手上,老人緊抿著雙唇。隨后搖了搖頭:“破釜沉舟,哀兵必勝……若然不勝,這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和天意如此了……我等如今,只能拼死守住汴梁,不必去想其它的事情。” 他的目光決然,隨后將心思放在了城內的事情上。從目光之中,難以知道老人此時的想法,但想來可知,此時此刻。他的大兒子被困于太原孤城,生死未知,而他的二兒子。也在城外不知道什么地方,冒著這漫天風雪,踏上送死的道路了…… 離開這兵部大堂,白色的城池間,傳訊、報訊的騎士一直延綿向北面的那堵巨墻,無數的人群、士兵。都在朝著那堵城墻奔行而去。而在城墻上方,持續的戰斗廝殺。幾乎已經令鮮血染紅了城墻的每一處。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