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這些時日以來,他想的東西很多,有可以說的,也有不能說的。他偶爾會想起那個畫面,在幾個月以前,景翰朝的最后那天里,金鑾殿里的情況。秦嗣源已死,猶如之前每一次政爭的收場,人們如常地上朝,慶幸自己得以保全,而后皇帝被摔在血里,那個年輕人在金階上持刀坐下來,用刀背往皇帝頭上拍了一下。 老人的這一生,見過許多的大人物,蔡京、童貫、秦嗣源乃至追溯往前的每一名叱咤風云的朝堂大員,或張揚跋扈、意氣風發,或穩重深沉、內蘊如海,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幕。他也曾無數次的覲見皇帝,從未在哪一次發現,皇帝有這一次這般的,像個普通人。 朝堂上所有人都在破口大罵,其時李綱須發皆張、蔡京目瞪口呆、秦檜喝罵如雷、燕正悚然狂呼。無數人或詛咒或發誓,或引經據典,陳述對方行徑的大逆不道、天地難容,他也沖上去了。但那年輕人只是漠然地用鋼刀按住痛呼的皇帝的頭。從頭到尾,也只說了一句話,那句話也只有前方的一些人聽到了。 這些日子以來,或有人回憶起那大逆不道的一幕,卻從未有人提起過這句話。今天寫下名字的那一刻。唐恪忽然很想將這句話跟滿朝的大臣說一次:“……” 那一天的朝堂上,年輕人面對滿朝的喝罵與怒斥,沒有絲毫的反應,只將目光掃過所有人的頭頂,說了一句:“……一群廢物。” 對于所有人來說,這也許都是一記比殺死皇帝更重的耳光,沒有任何人能說起它來。 老人當然沒有說出這句話。他離開宮城,轎子穿過街道,回到了府中。整個唐府此時也已死氣沉沉,他正室早已過世。家中女兒、孫女、妾室大多都被送出去,到了女真軍營,剩余的懾于唐恪最近以來六親不認的威儀,在唐府中過著飽一頓饑一頓的日子,也大都不敢靠近。只有跟在身邊多年的一位老妾過來,為他取走衣冠,又奉來水盆供他洗臉,唐恪如往常般一絲不茍的將臉洗了。 他回到書房,整理好這些天來翻得凌亂的書架,整理好書桌上的紙筆。冬日的寒冷已漸漸逝去。陽光懶洋洋地從窗外照射進來,已是晚春初夏時節的陽光。汴梁城里已經沒有什么了,女真人該走了,他想。 不久之后那位年邁的妾室過來時。唐恪唐欽叟已服下毒藥,坐在書房的椅子上,靜靜地死去了。 ************** 皇朝的傾覆猶如爆散飛逝的花火,金朝與武朝的對撞中,余波沖向周圍,自女真南下的半年時間以來。整片大地上的局勢,都在劇烈的動蕩、變化。 黃河以北,女真人押送俘虜北歸的隊伍猶如一條長龍,穿山過嶺,無人敢阻。曾經的虎王田虎在女真人不曾顧及的地方小心地擴張和鞏固著自己的勢力。東面、北面,曾經以勤王抗金為名興起的一支支隊伍,開始各自劃定勢力范圍,翹首以待事情的發展,曾經流散的一支支武朝潰軍,或就地修整,或逶迤南下,尋求各自的出路。北方的許多大族,也在這樣的局面中,惶恐地尋找著自己的出路。 西北,這一片民風彪悍之地,西夏人已再度席卷而來,種家軍的地盤近乎全部覆滅。種師道的侄子種冽率領種家軍在南面與完顏昌苦戰之后,逃竄北歸,又與拐子馬大戰后潰敗于西北,此時仍舊能聚集起來的種家軍已不足五千人了。 折家的折可求早已回師,但同樣無力救援種家,只得龜縮于府州,偏安一隅。清澗城、延州等大城破后,無數的難民朝著府州等地逃了過去,折家收攏種家殘部,擴大著力量,威懾李乾順,也是因此,府州并未受到太大的沖擊。 曾經也算是落入了所有人眼中的那支反逆隊伍,在這樣浩浩湯湯的時代大潮中,暫時的平靜和龜縮起來,在這所有人都自顧不暇的時間里,也極少有人,能夠顧及到他們的動向,甚至有人傳出,他們已在寒冬的時節里,被西夏大軍掃蕩過去,點滴不存了。 南面,同樣激烈的動蕩正在醞釀,能夠收到訊息的社會中層,愛國情緒激烈而亢奮。但對于軍隊來說,先前與女真人的硬憾證明了軍隊不能打的事實,高層的掌權者們壓住了最后的一些軍隊,鞏固長江以南的防線,抑制著消息的傳播。也是因此,許多人在仍舊繁華的氣息中度過了冬天和萬物復蘇的春天,雖然擔心著汴梁城的安危,但真正的氛圍與女真當初攻雁門關和太原時,并無二致。 江寧,康王府。 年輕的小王爺哼著小曲,小跑過府中的廊道,他沖回自己的房間時,陽光正明媚。在小王爺的書房里,各種古怪的圖紙、書本擺了半間屋子。他去到桌邊,從衣袖里拿出一本書來興奮地看,又從桌子里找出幾張圖紙來,彼此對比著。不時的握拳敲敲書桌的桌面。 一道身影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門口。小王爺抬頭看看,正是他的姐姐周佩。他心情頗好,朝著那邊笑了笑:“姐,怎么樣。王家的老夫人和那些姐姐,你去見過了吧?果真是書香門第,當初王其松老爺子一門忠烈,他的家人,都是可敬可佩的。” 周佩的目光稍有些冷然。微微瞇了瞇,走了進來:“我是去見過她們了,王家固然一門忠烈,王家遺孀,也令人敬佩,但她們畢竟牽涉到那件事里,你暗中活動,接她們過來,是想把自己也置在火上烤嗎?你可知此舉何其不智!” “她們是寶貝。”周君武心情極好,低聲神秘地說了一句。然后瞧瞧門外,周佩也便偏了偏頭,讓隨行的丫鬟們下去。待到僅余姐弟兩人時,君武才拿著桌上那本書跳了起來,“姐,我找到關竅所在了,我找到了,你知道是什么嗎?” 周佩皺了皺眉,她對周君武研究的那些奇巧淫技本就不滿,此時便更加厭惡了。卻見君武興奮地說道:“老……那個人真是個天才。我原本以為關竅在布上,找了好久找不到合適的,每次那大孔明燈都燒了。后來我仔細查了最后那段時間他在汴梁所做的事情,才發現。關鍵在紙漿……哈哈,姐,你根本猜不到吧,關鍵竟在紙漿上,想要不被燒,竟要涂紙漿!” “在汴梁城的那段時日。紙作坊一直是王家在幫忙做,蘇家制作的是布匹,只有兩者都考慮到,才會發現,那會飛的大孔明燈,上面要刷上紙漿,方才能膨脹起來,不至于透氣!所以說,王家是寶貝,我救她們一救,也是應該的。”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