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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冷的水滴自屋檐落下，回過頭去，淅淅瀝瀝的雨在院子里降下來了。相府的各處，諸位過來的大人們?nèi)栽诮徽劇６瞬璧顾南氯诵⌒囊硪淼刈哌^了身邊。

    自西南戰(zhàn)事的消息傳來后，臨安右相府中，鈞社的成員已經(jīng)連續(xù)幾日的在私下里開會了。

    對于臨安朝堂上、包括李善在內(nèi)的眾人來說，西南的戰(zhàn)事至此，本質(zhì)上像是意料之外的一場“無妄之災(zāi)”。眾人原本已經(jīng)接受了“改朝換代”、“金國征服天下”的現(xiàn)狀——當(dāng)然，這樣的認知在口頭上是存在更為迂回也更有說服力的陳述的——西南的戰(zhàn)況是這場大亂中橫生的變故。

    人們因而不得不思考一些他們原本已不愿意再去思考的事情。

    有關(guān)于臨安小朝廷成立的理由，有關(guān)于降金的理由，對于眾人來說，原本存在了許多敘述：如堅定的降金者們認同的是三百年必有王者興的興替說，歷史大潮無法阻擋，人們只能接受，在接受的同時，人們可以救下更多的人，可以避免無謂的犧牲。

    由此推演，雖然女真人得了天下，但古往今來治天下依然只能依靠儒學(xué)，而即便在天下傾覆的背景下，天下的人民也依舊需要儒學(xué)的拯救，儒學(xué)可以教化萬民，也能教化女真，故此，“我輩儒生”，也只能忍辱負重，傳揚道統(tǒng)。

    當(dāng)然，這樣的說法，過于高大上，如果不是在“志同道合”的同志之間談起，有時候或許會被不識時務(wù)之人嘲笑，因此時常又有徐徐圖之說，這種說法最大的理由也是周喆到周雍治國的無能，武朝衰弱至此，女真如此勢大，我等也不得不虛與委蛇，保留下武朝的道統(tǒng)。

    至于為何不尊周君武為帝，那也是因為有周喆周雍車鑒在前，周雍的兒子熱血卻又愚蠢，不識大局，不能理解大家的忍辱負重，以他為帝，將來的局面，恐怕更難振興：事實上，若非他不尊朝堂號令，事不可為卻仍在江寧稱帝，期間又剛愎自用地改制軍隊，原本會聚在正統(tǒng)麾下的力量恐怕是更多的，而若不是他如此極端的行為，江寧那邊能活下來的百姓，恐怕也會更多一些。

    其實細想起來，如此之多的人投靠了臨安的朝堂，何嘗不是周君武在江寧、鎮(zhèn)江等地改制軍隊惹的禍呢？他將兵權(quán)完全收歸于上，打散了原本眾多世家的嫡系力量，驅(qū)逐了本來代表著江南各個家族利益的中上層將領(lǐng)，部分大族弟子提出諫言時，他甚至不由分說要將人驅(qū)逐——一位帝王不懂權(quán)衡，剛愎自用至這等程度，看起來與周喆、周雍不同，但愚蠢的程度，何等類似啊。

    他在江寧稱帝，最終卻扔下江寧百姓突圍而出，令得江寧數(shù)十萬百姓慘遭女真的殺戮。他靠著眾人的幫忙突圍成功，之后卻只是寵信岳飛、韓世忠等幾位軍中將領(lǐng)，棄眾多大族利益于不顧……周君武已然眾叛親離，武朝的道統(tǒng)微若燭火，將這道統(tǒng)保留下來的自己這些人，苦心又有多少人能夠理解呢？

    無論如何，臨安的人們走上自己的道路，理由很多，也很充分。假如沒有橫生枝節(jié)，所有人都可以相信女真人的無敵，認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不得不如此”的正確性不證自明。但隨著西南的戰(zhàn)報傳到眼前，最糟糕的情況，在于所有人都覺得心虛和尷尬。

    假如女真人并非那樣的不可戰(zhàn)勝，自己這邊到底在干什么呢？

    西南讓女真人吃了癟，自己這邊該如何選擇呢？秉承漢人道統(tǒng)，與西南和解？自己這邊已經(jīng)賣了這么多人，人家真會給面子嗎？當(dāng)初堅持的道統(tǒng)，又該如何去定義？

    若不和解，義無反顧地投靠女真，自己口中的虛與委蛇、忍辱負重，還站得住腳嗎？還能拿出來說嗎？最重要的是，若西南有朝一日從山中殺出來，自己這邊扛得住嗎？

    面對一個勢大的敵人時，選擇是很好做出的。但如今西南展現(xiàn)出與女真一般的強大肌肉來，臨安的人們，便多少感受到處于夾縫中的忐忑與尷尬了。

    對于西南的看法，鈞社眾人討論了數(shù)日，有些觀點，討論的人們都有所保留，盡量不讓一些尖銳的東西觸碰到彼此的自尊心，另一方面，也在等待著上頭的人給出更加權(quán)威的說法來。這一日隨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在右相府中降下，前幾日向李善做過詢問的甘鳳霖也悄然而來，召集了幾位師兄弟到小書房內(nèi)說話。

    “有一份東西，今日先于諸位師兄弟一觀。此乃老師新作。”

    甘鳳霖說著話，拿了一份文章出來，其余人精神為之一振：“哦？可是有關(guān)西南之事？”

    這幾日吳啟梅著幾名心腹弟子搜集西南的消息，也不斷地確認著這一訊息的各種具體事項，早幾日雖不說話，但眾人皆知他必是在為此事操心，此時有了文章，想必便是應(yīng)對之法。有人率先接過去，笑道：“老師雄文，學(xué)生先睹為快。”

    那師兄將文章拿在手上，眾人圍在一旁，先是看得眉飛色舞，隨后倒是蹙起眉頭來，或是偏頭疑惑，或是念念有詞。有定力不足的人與一旁的人議論：此文何解啊？

    李善便也疑惑地探過頭去，只見紙上洋洋灑灑，寫的題目卻是《論秦二世而亡》。

    秦朝的狀況，與眼前類似？他心中不解，那第一位看完文章的師兄將文章傳給身邊人，也在迷惑：“如椽之筆，振聾發(fā)聵，可老師此刻攥此雄文，用意為何啊？”

    此后眾人一一看完文章，或多或少有所感觸，彼此議論紛紛，有人覺出了味道：“秦政，當(dāng)是在說西南之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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