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一章 大風(三)-《贅婿寧毅蘇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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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該死的寧立恒。”李頻喝了口茶,隨后道,“書是長公主看的,她也是關心你們……”
話題的走向有些意外,產生了誤會,房間里因此安靜了一陣。銀瓶的手指絞在一塊兒,過了一陣方才開口。
“先生,那這件事情……上頭到底怎么應對啊?”
“感興趣了?”
“老師就別賣關子了……”闌
“……”李頻看著兩人,搖了搖頭,“其實呢……這件事情發(fā)生之后,大家碰頭,都提了不少的想法。當日在候官縣的應對確實過于倉促,發(fā)現自己著了道后,對于幕后之人,并未反過來抓住,鐵大人再去查證時,許多蛛絲馬跡已經沒有了……如何消除這次的影響,為鐘二貴平反,大家都提出了幾個權宜之計,譬如人家栽贓嘛,我們也找一家栽回去,再在新聞紙上大肆宣傳,甚至于……候官縣當日參與了鬧事之人,找?guī)讉€出來,哪怕屈打成招,反正也不無辜,總之先安軍心,但大家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
“對于這些想法的否定,最有力的說法,來自于左文懷等人?!崩铑l道,“當時他就說,這件事情,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聽得這句,銀瓶神色動容,便要說話。李頻擺了擺手:“我知道你們現在對他有些意見,但不要忙著反駁……”
“可武備學堂本身就是他在管……”
“說了不要忙著反駁,咋咋呼呼的……”李頻嘆了口氣,“說句實在話,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后,大部分的人,甚至包括我,跟你們一樣,憋屈、憤懣,想到鐘二貴,其實我們還會想得更多一點,會想到當年在汴梁城的秦相……這第一反應,是想要搞點什么陰謀詭計,向對方打回去,即便一時間打不到,也要先做幾場戲,把軍心給穩(wěn)住。但是左文懷這邊,首先是請了三十軍棍,說是處罰不能沒有,但是在打軍棍之后,他把話說得很清楚?!?
“之所以出現了這樣的事情,一方面當然是因為敵人很狡猾,另外一方面,暴露出來我們自己的問題,我們的能力不夠,應變不行……在過去半年、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我們搞武備學堂,尊王攘夷,收進去的,半是軍人半是秀才,我們交給了他們一些想法,提升了他們的主觀能動性,所以在候官縣,軍法官和縣令自認為是在為大局著想,急著進行處理,他們的步調大亂,是因為我們給了他們這種迫切想要做事、想要平事的心思?!?
“我們當然希望所有人做事,可以面面俱到,可以從一開始就有能用的人……”李頻喝了口茶,“可是啊,現在不就是這樣的人才不夠嗎?恰如一個孩童,他慢慢成長,總是會出錯、總是會摔跤,摔到地上,流了血結了痂,汲取了教訓,他才能成長起來。西南的人做事,也不是從一開始就能面面俱到,寧毅先是培養(yǎng)了竹記、培養(yǎng)了密偵司,然后慢慢擴大到青木寨、小蒼河,經過十多年的發(fā)展,才又了許多可用的人才……”闌
“至于我們,整體做起來才只是一年的時間,我們既然首先把主觀能動性的思想當成最主要的問題,那在其它的方面,就肯定是會出錯的。而每一次的出錯,都應當將之當成練兵的機會,首先要有處罰,然后要找到所有人,面對問題分析問題,要讓他們聚在一起,排練下一次出同樣問題的時候,大家應該如何解決。如此一來,下次再有人用同樣的方法鬧事,或者鬧出類似的事態(tài),我們便都能從容應對……但若是讓上層出手,用了陰謀,表面上看起來生效快,但實際上下一次遇事,還是慌慌忙忙,人就無論如何都長不大?!?
“你們看看外頭這雨。”李頻舉起茶杯朝雨幕里示意了一下,“福建多山,多數地方,山路也是蜿蜒難行,一旦到了雨季、風季,便有山體滑坡堵塞道路,冬日里也是一樣,有的地方大雪封山,出了這樣那樣的意外災禍,官衙軍隊都顧不過來,于是這里的人能怎么辦?自然只能在山間抱團、求助于宗族力量以自保?!?
“咱們來到了福州這邊,有軍隊,有官員,主要是能夠占據福州之類的大城市,至于諸多小地方,咱們不可能打敗和取消所有的宗族大戶,而是以大城市為核,以大城市的物資和便利為軸,去建立朝廷的權威,再去影響這些地方。去年我們厘丈各方土地,這是朝廷該拿的東西,我們要拿,方有權威,他們不肯認,那就只好打,遲早有一天,會打出一個結果。而在這中間,我們能倚仗的,終究是自身的強大。”
“左文懷說起西南的做風,說是承認問題、面對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這便是最好用的陽謀,做完一次,自己就強大一分……平靜到近乎冷漠無情,這就是寧毅的風格啊。但若是用了陰謀,福建這么多的宗族,私下里說起來,你遲早要現形,用了一次陰謀,將來就會少一些人站在你這邊。就好像……你們兩個的問題,也是一樣,你要喊冤,上頭就接著,岳帥不也是一樣的看法,你們按規(guī)矩喊冤,上頭就照規(guī)矩收著,多大的事?!?
雨沙沙的響,房間里就此安靜了一陣子。
李頻道:“說完這些事以后,左文懷跑去領了棍子,你們一邊喊冤、一邊罵他,但他這幾天哼哼唧唧的,就已經去武備學堂了。分批次召集了各地放出去的事務官員,應該是跟他們說了這次的情況,商討得失,強調一旦遇事,即便心急,不得隨意從權,必須要按規(guī)定的步驟嚴格執(zhí)行,另外,還有武備學堂的老師,應該就是前天吧,已經陸續(xù)離開福州,到各地救災的軍隊里,跟他們去講述敵人的狡猾,以及遇上這種事情以后,應對的方法……老實說,候官縣的這件事情,一方面,是縣令和軍法官很著急,亂了步調,另一方面,鐘二貴性格剛烈——當然作為軍人這是好事——但如果大家都穩(wěn)健一點,也許當時吃虧的,就是搞事情的人了。”
他的這番話說完,對面姐弟倆都有些沉默,銀瓶張了張嘴,然而一時間沒能說出話來,岳云道:“那……老師,我們能干些什么呢?”闌
“也正好有點事。”對方說起這個話題,李頻拍了拍巴掌,隨后挪開椅子,站了起來,“說起來啊,左文懷的話,給大家的啟發(fā)很大,還有像銀瓶你說的,武備學堂的那些秀才嘛,跟軍隊其實不怎么熟悉,跟下頭的官兵講道理便不那么好使,這件事情說起,我便也有些慚愧,想要寫篇文章跟人說說候官縣的案子,但反復想想,都覺得過于拿腔作調,不夠平易……”
他走到一旁的書桌,拿了一篇文章過來,姐弟倆一看,文章的題目便是《論候官縣案》。李頻如今掌控的是報紙的輿論,他寫這些東西,或許是要等到定案后到上頭發(fā)表的,兩人才剛準備往后看,又有紙筆在他們面前落了下來。
“那我想啊,你們姐弟倆,又熱心又是軍隊里出來的,那就正好,也用你們熟悉的話,寫一寫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和教訓,將來也可以拿到背嵬軍中給大家說,你們說是不是……呶,這里有筆墨紙硯,你們兩個,別喝茶了,寫文章,寫文章……寫完以后啊,咱們再討論討論如何修改為宜……”
沙沙的雨聲還在門外響,這一刻,似乎變得大了些,嘈雜亂耳。坐在桌前的姐弟兩人張著嘴,身體像是縮小了一般,眨著蒼白的眼睛,李頻站在前方,態(tài)度誠懇而又熱情,之后又說了些關于銀瓶嫁不出去的來自長輩的憂慮……
陰沉的雨幕持續(xù)了許久,下午時分,兩姐弟從同理居的后門出去時,都像是受到了殘酷折磨一般,目光呆滯,變得有些渾渾噩噩了。
岳云已經傻了,他呼吸了新鮮空氣,又“嘿嘿”笑起來:“姐,你說老師是不是針對你啊……不過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你這么大了,又這么兇,那些年紀大的、娶了親的你肯定瞧不上,年紀小的你又配不上人家,那去年替你說親讓你去宮里本來就是最好的安排嘛,陛下人不錯……”
銀瓶晃了晃腦袋,過得片刻,才幽幽說道:“……什么配不上人家?”闌
“配不上……哦,我說年紀小的你配——”
砰的一聲,岳云的身體從雨幕里飛出去了,他手中舉著傘,身體著地,在外頭的青石路上沖開了大片水花,直到墻邊才停下。身體結實的他坐在水里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如落湯雞一般的站起來,甩了甩頭上的水漬:“你看……你這么暴力……”
銀瓶轉過身,走向街道的另一頭,岳云隨后也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穿過雨中的福州城,過得一陣,抵達了武備學堂的所在。姐弟倆過去與左家眾人走得頗近,候官縣的事情發(fā)生后——事實上是在武備學堂往軍隊中放秀才的事情發(fā)生后——雙方有起一些摩擦,但也算不得交惡,兩人過來,便輕車熟路地進去。
在相對熱鬧的校區(qū)找到了相熟的年輕學生,打聽了幾句,對方便也說起了最近一段時間學堂里的趣事,包括左文懷受了軍棍之后趴著跟人做討論的事情,也包括最近針對候官縣事件進行的人員調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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