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周佩點了點頭:“晚上許府有宴,許夫人再三來請,我應承了過去。” 君武點頭,沉默了片刻:“我先走了。” “我送你。” 姐姐將弟弟送到了府門,臨別時,周佩說了一句:“你既然過來了,父皇會應承你的。” 君武笑了笑:“只可惜,他不會應承往北打。”那笑容中有些諷刺,“……他害怕。” 周佩沒有說話,幾年前的搜山撿海,更遠時女真人的摧枯拉朽,印在所有人的腦海里,而這段時間以來,岳飛、韓世忠、張浚、劉光世等一些將領一面練兵一面往秦淮以北的混亂區域挺近,也曾打過幾仗,收復了幾處州縣,但每每有大戰果時,朝堂中主和力量必然開始叫停,其核心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他害怕。 這是……無法在臺面上言說的東西。 周雍可以沒有原則地和稀泥,可以在臺面上,幫著兒子或是女兒倒行逆施,然而究其根本,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是害怕的。女真人第三次南下時,他曾兩度修書向金兀術求和,及至術列速突襲揚州,周雍未能等到兒子的抵達,終究還是先一步開船了。在內心的最深處,他終究不是一個堅強的皇帝,甚至連主見也并不多。 送走了弟弟,周佩一路走回到書房里,下午的風已經開始變得溫和起來,她在桌前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伸出了手,打開了書桌最下方的一個抽屜,不少記錄著情報訊息的紙片被她收在那里,她翻了一翻,這些情報天南海北,還未曾歸檔,有一份情報停在中間,她抽出來,抽了小半,又頓了頓。 那是不久前,從西北傳回來的消息,她已經看過一遍了。放在這里,她不愿意給它做特殊的分類,此時,甚至抗拒著再看它一眼,那不是什么奇怪的情報,這幾年里,類似的訊息常常的、常常的傳來。 她坐在那兒,低下頭來,閉著眼睛努力地使這一切的心情變得尋常。不久之后,周佩整理好心情,也整理好了這些情報,將它們放回抽屜。 不過是尋常的情報,這是尋常的一天,自己也并未想起什么極為特別的事情……這樣的想法過后,她的注意力已經放在了現實之上,于是招呼了侍婢漪人,稍作打扮后上了馬車出門。 公主府的車隊駛過已被稱為臨安的原杭州街頭,穿過密集的人流,去往此時的右相許梿的宅邸。許梿妻子的娘家乃是江南豪族,田土廣大,族中出仕者眾多,影響極深,與長公主周佩搭上關系后,請了多次,周佩才終于答應下來,參加許府的這次女眷聚會。 武建朔六年的夏末,包括杭州城在內的江南之地,正顯出一片盎然的繁華生機來,甚至令人在恍然間覺得,中原的淪陷,是否有可能是一件好事? 許府之中,眾多的官宦女眷,恭迎了長公主的到來。夕陽西下時,許府后院的香榭中,宴席開始了,對于周佩來說,這是再簡單不過的應酬場景,她熟練地與周圍的婦人交談,表演時優雅而帶著些許距離地觀看,偶爾開口,引導一些宴席上的話題。在場的眾多女子看著前方這不過二十五歲的一國公主,想要親近,又都有著戰戰兢兢的敬畏。 眼前的這位,并非是那種不通俗務世事的皇室女子,她的手上,掌握著皇族的半個家,大部分時候,她的手段溫柔,名義上不涉任何朝政之事,然而在先前兩三年的各種饑荒、亂局中,長公主府的出手,也是有著相當多的凌厲例證的。 一群習慣著大門大戶后院中的勾心斗角的貴婦人,面對著這樣的女子,有著天然的弱勢和憧憬。盡管也有不少人在暗中腹誹這位長公主在家中過于強勢,甚至逼得駙馬自暴自棄,在臨安城內放浪形骸,然而當對方一直以來對這種傳言毫不理睬時,她們對于周佩,也就更添了幾分恐懼。 一個連家和名聲都不太要的女子,真要發起飆來,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的? 于是,腹誹也就僅止于腹誹了。 宴席間夠籌交錯,女子們談些詩文、才子之事,談起樂曲,隨后也談起月余之后七夕乞巧,能否請長公主一道的事情。周佩都得體地參與其中,宴席進行中,一位體弱的官員婦人還因為中暑而暈倒,周佩還過去看了看,雷厲風行地讓人將女子扶去休息。 戌時方至,天剛剛的暗下來,宴席進行到大半,許府中的歌姬進行表演時,周佩坐在那兒,已經開始閑閑無事的神游天外了,無意間,她想起中午做的夢。 距離那場噩夢般的戰亂,過去多久了呢?建朔三年的夏天,女真人于黃天蕩渡江,如今是建朔六年。時間,在記憶中過去了很久。然而細細想來……也不過三年罷了。 三年啊……她看著這歌舞升平的景象,幾乎有恍如隔世之感。 一名仆人從外頭過來了,侍婢宮漪人見到,無聲地走了過去,與那名仆人稍作交流,然后拿著東西回來。周佩看在眼里,一旁,那位許夫人陪著笑臉,向這邊說話,周佩便也笑著回應,宮漪人悄悄地將一張紙條交過來。周佩一面說著話,一面看了一眼。 她的笑容無聲消退,逐漸變得沒有了表情。 那是誰也無法形容的空洞,出現在長公主的臉上,眾人都在聆聽她的說話——縱然沒什么營養——但那說話聲戛然而止了。她們看見,坐在那花榭最前方中央的位置上的周佩,緩緩地站了起來,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看著左手上的紙條,右手輕輕地按在了桌面上。 沒有人敢說話,那空洞的表情,也可能是冰冷、是恐怖,面前的這位長公主是指揮過人殺人,甚至是曾親手殺過人的——她的身上沒有氣勢可言,然而冰冷、排斥、不親切等所有負面的感覺,還是第一次的,仿佛肆無忌憚地表露了出來——如果說那張紙條里是某些針對許家的消息,如果說她忽然要對許家開刀,那可能也沒什么出奇的。 “公主……”宮漪人試圖過來扶她,周佩的左手,輕輕地揮了揮,她聽見她說了一聲:“假的。” 一旁的許夫人也過來了,正開口詢問,迎來的是周佩激烈而短促的一句:“走開!”這句話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許夫人心中悚然一驚,臉色煞白地止住步伐。 前方,那身軀晃了晃,她自己并沒有感覺,那雙眼睛大大地睜著,眼淚已經涌了出來,流得滿臉都是,她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掃過前方,左手捏緊了紙條:“假的……”這聲音沒有很好地發出來,因為口中有鮮血流出來,她往后方的座位上倒下了。 三年了…… 目光穿過香榭的上方,天空中,夜色正吞沒最后的一縷晚霞,云是橙灰色的,緩緩飄過。三年了……黑色的東西落下來,被她壓在心靈深處的訊息正在洶涌而來,刀槍劍戟、萬人相敵,鐵馬冰河,那洶涌的吶喊與蔓延的鮮血,尸骨盈城、火海漫天,那巨人,以強悍與不屈的姿態握住砥礪的天穹與地輒……如同火山爆發一般,排山倒海的朝她眼前涌過來。 江南,普通的、而又炎熱的一天,云霞悠悠。 周佩坐在椅子上…… 最為巨大的夢魘,降臨了……(未完待續。) ps: 看了看,這章八千字。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