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一章 歲月無情天地煥(二)-《戰國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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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攙起墨子,無話可說,也不知道該怎么才能承載這些閱遍天下滄桑的沉重。
他的肩膀,有些扛不住。
其余人先進了酒肆,墨子和適走在后面,忽然說道:“仲尼曾言: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你說,百姓為何要稱贊他?是因為他讓天下這件事呢?還是因為最后的結果證明姬昌使百姓得利呢?”
適沉聲道:“是使得百姓得利,所以才民無得而稱焉。若最后文王不仁不義,竟是夏桀商紂那樣的君主,恐怕百姓要咒罵泰伯為何讓位了。”
墨子點點頭道:“是啊,所以墨家要功利,要講結果。我還是那句話,當年楚國白公之亂,王子閭非要學泰伯讓位。他倒是被那些儒生稱之為‘仁’了,可楚國的百姓怎么辦?所以我說,他算個屁的仁。自己求了個仁名,不管天下事,又有何用?墨家不要這樣的仁。”
適知道墨子在提醒他,說起泰伯這件事,其實墨子說的還是他自己和適之間的事。
適的上位,固然有他自我努力的結果,但三年前墨子放棄巨子之位,讓禽滑厘做巨子,空出來一個七悟害的名額以至讓適遞補,這也極為重要。
泰伯覺得,姬昌賢才,于是出逃,斷發紋身,絕誓自己不會再染指侯位。
墨子用這個故事,是想讓適明白,到最后承擔這一切的、評價這一切的,到底還是天下的百姓是否得利。
到時候百姓是會稱贊墨翟識人?還是會悔恨不已地覺得墨翟那一次讓位讓適遞補七悟害是錯?
墨家講功利,墨家也殺人,現在已經有頗多“不仁”之名。彭城叛亂,殺;泗上叛亂,殺……已經開始有人揪著墨家這兩次殺戮指責墨家不仁。似乎在一些“君子”眼中,墨家就應該放開手,讓別人殺,然后賺取幾滴同情的眼淚,混一個“仁”的評價,可墨子不想要這些。
墨子朝前走了幾步,忽而又道:“年輕的時候,我見過曾參。他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
“其實這話很好,只是在于儒生的仁,與我們墨家的仁,不是一樣的。”
“于內外而分,仲尼說,仁、愛人。我說,仁,愛。仁和義,都是內。感受到愛、感受到利,這才是外。既是內,仁為己任,這就沒有評價的標準。況且,愛利統一,讓人感受到利,才是可以評價的標準。”
“仲尼又說,克己復禮為仁。若以這個標準,那么士應該以克己復禮為己任,死而后已?”
“任重道遠,死而后已。這是很好的。但關鍵,是以什么為己任,從而死而后已?”
“我說,要以義為己任,死而后已。那么義有百千,義利統一,有人說我這么做會讓天下人得利、有人說我那么做會讓天下人得利……千人千義,歸到后來,還是以我墨家之三表來查看。”
“天下貧則從事乎富之乎?人民寡則從事乎眾之乎?眾而亂則從事乎治之乎?”
說到此三表,墨子微笑道:“以現在來看,我們墨家的路,是對的。所以,為此義,當死而后已。”
適剛要點頭表示自己會牢記,墨子又嘆息道:“只是這三件事做完,是不是就可以了呢?”
“我說,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
“當天下的財富總和提升、當天下的人口提升、當天下大定之后……民之三患,就是我們墨家要去做的了。”
“天下富,不代表人人富足。你說的財富總和、國富之論,那是對的。但是,當天下的富足足夠到饑者得食、寒者得衣、勞者得食的時候,也別忘了做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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