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銅權衡-《啞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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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比喻倒是新鮮。”胡亥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孫朔接下去會說什么。
“這枚銅權卻和公子金印同等重量,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公平的,因為吾等都擁有著同樣的生命,活在這個世上。”孫朔微笑道。
“這倒沒錯。”胡亥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汝接下來不會要說,其實這還是不公平的吧?吾二人的地位不同什么的吧?”
孫朔低聲說道:“公子,符璽令事曾經教導過您,這世間是有著公平的,只不過只有真正有權勢的人說的話才是公平的。可是在臣看來,這世間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公平。就像臣一降生,就是為了當公子的內侍而生,而公子就是作為公子而降生。”
其實這個問題他也曾經考慮過很久,為什么他一生下來就是注定要服侍別人的?但時間久了,他也就看開了,既然命定如此,他為何還要糾結呢?更何況,他服侍的小公子也很好,他也很開心。
“就像這銅權,就算不是銅權,本質也是黃銅,不值一錢。而這公子金印,就算不鑄造成金印,其本質也是黃金,天下間最尊貴的物事。”孫朔真心誠意地說道。
胡亥把玩著手中的公子金印良久,俊臉一沉,冷哼一聲道:“汝費了這么多口舌,就是想讓吾知道吾與皇兄之間的差距嗎?吾注定就是這公子金印,而他則注定是那方傳國玉璽和氏璧嗎?”
孫朔低頭埋首,默然無語。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也不知道這樣的方式是否正確。但是他真的不想再看到小公子這樣痛苦下去了。幻想獲得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管最后是否成功,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胡亥等不到回答,暴怒地揮袖而去,桌上的杯碟碗筷都被拂落在地,一片狼藉。
孫朔費力好久,才在草叢中找回那枚粗糙的銅權,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灰塵,珍而重之地收在袖中。
雖然白日里惹了自家小公子一肚子氣,但孫朔卻知道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少年是很容易討好的。晚膳的時候,他還特意取出從旁人處搜刮來的金鸞刀讓小公子品鑒,雖然小公子一臉不屑,但明顯眼神已經不受控制了。他服侍了自家小公子這么久,自然知道他的軟穴在哪里。喏,既然還是不高興,那么就用下個手段。
孫朔還是像平常一樣伺候著胡亥入睡,看到了案幾上翻到最后一片的竹簡,了然地卷起來藏在袖筒中,向外走去。
書簡其實是很貴重的東西,自然,在皇宮中是算不得上什么貴重。但始皇帝不賜予小公子書簡,但并不代表他當真一點書都看不了。作為萬能內侍的孫朔會替他解決。
孫朔的方法其實也很簡單,他去直接找大公子扶蘇借。
作為這宮里擁有的書簡比始皇帝還多的大公子,當真是個很好的求助對象。而且大公子扶蘇也是一個很溫和的人,他第一次去的時候其實是硬著頭皮開口的,可是那個溫和的大公子一聽是他弟弟想要看書,二話不說就替他挑了一卷書簡。當年的他識字還不多,記不得那是什么書了,不過只記得小公子拿過去看的時候很滿意,后來就成了私下的慣例。
他想,小公子一直是在心底默默仰慕著大公子的吧。
輕車熟路地避開皇宮中的守衛,孫朔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大公子扶蘇的書房門外,手剛輕敲了一下,房門內就有人拉開了門扉,一個身穿寬袖綠袍明緯深衣的少年笑盈盈地開口道:“吾正和殿下說呢,差不多今晚汝該來了。”
孫朔連忙進了書房再行禮,這位少年看起來雖然年少,卻是多年前在朝中赫赫有名的少年郎。十二歲的時候便被封為上卿,當時是可以比肩丞相的職位。而且他也并不屬于宮內的內侍,是有官職在身的,所以稱呼大公子為殿下。
只有內侍們才會遵循舊制,現在在這個帝國之中,可以尊稱為公子的人已經變得極少,因為始皇帝已經掃平了六國,現在只有他的兒子才能被尊稱為公子。
“孫朔見過大公子。”孫朔一轉過身,便看到扶蘇盤膝坐在案幾后面埋首苦讀,身旁的青玉五枝鐙雁足燈燒得很旺,映得他的臉容越發溫和,在他的輪廓上籠罩出一層明黃色的光暈,顯得貴氣逼人。
孫朔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自然在他的心里,大公子再好看,也比不過他親手養大的小公子。他看那案幾上堆得滿滿的書簡,就知道大公子肯定有要事在忙,也并不多言語。從袖筒里取出要歸還的書簡交予一旁的少年,低垂著頭笑道:“大人,這篇《金布律》小公子已經看完了。”
這話卻引得在案幾后沉思的扶蘇回過神,他放下手中的書簡,意外地輕笑道:“咦?亥兒已經看到《金布律》了?真是不錯。”
孫朔與有榮焉,連忙低頭稟報道:“小公子曾與臣說,《金布律》十五條中‘官府受錢者,千錢一畚,以丞、令印印,錢善不善,雜實之’這一條最好。”
身旁的少年呵呵一笑道:“哦?他說好?這條好在哪里?”
孫朔背后一層冷汗,他只是隨口一承,哪里知道這一條好在哪里。胡亥念書也不會找他討論,他只是在聽著他私下嘮叨的時候,死記硬背下來的。說起來,比起幾年前他大字都不識幾個,現在卻能時不時拽出幾句秦律,倒是長進了不少。
好在一向溫柔的大公子為他解了圍,岔開話題笑問道:“這次要借什么書?”
孫朔早就等著他這句話呢,連忙道:“聽小公子講,這次想要看《置吏律》。”
這回說話的并不是扶蘇,而是一旁的少年,扶蘇書房的書簡他要比扶蘇還熟。只是思索了片刻功夫,那少年便輕訝了一聲道:“《置吏律》前幾天被吾拿到暖閣中去了,此處并無。”
孫朔了然,想來這些天暖閣里的那些大人物們討論的就是有關于《置吏律》的政事,自家小公子聽得不太懂,自然琢磨著要看看。他一聽這里并沒有的這話,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失望,但口中卻依舊充滿著感激之意地說道:“那真是打擾大公子了,隨意再拿一卷書簡借與臣下便可。”
那邊的少年一聽這話,便打算當真隨手遞給他一卷書簡,可是大公子扶蘇卻輕笑道:“說到那《置吏律》,吾倒是有印象,就在暖閣左手第三個書堆最上面,吾今天剛翻過,應該還沒有動地方。畢之,汝去取來吧。”
孫朔心下感動,知道大公子肯定知曉胡亥在暖閣外站崗的舉動,也知道他要借《置吏律》的緣由。可是他倒真不敢勞煩一旁的少年,算起來對方可是上卿大人呢!所以他連忙把頭彎得更低地說道:“不用勞煩大人,若是方便,臣自去取來便可。”
那少年估計也是沒想替他跑一趟,畢竟從這里到暖閣還是有一段距離的,秋夜風涼露重,更是不愿出屋一步。只見那少年從腰間解下一把鑰匙交給他,叮囑他不要亂翻東西,若是遇到人,就說是大公子讓他去取書的。
孫朔一一記下,其實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之前也有過胡亥指名要借的書簡就在暖閣之中的時候。畢竟胡亥少爺沒有人教導,只能聽他們議政,自然就對他們談話間用到的律法感興趣,然后就會發生這樣的借書反而要到暖閣中去取的事件。再者扶蘇的書簡很多都是從他的書房中到暖閣之中搬來搬去的,搬書簡可是個力氣活,他也沒少被順路叫去做苦力。畢竟他們這些被認為不識字的內侍,是很可靠的苦力。
接過暖閣的鑰匙,孫朔便告退,趁著夜深便一路往暖閣而去。夜色深重,但對于他這種在這里生活了十多年的內侍來說,只有月色便足以看清路途,不一會兒便來到了暖閣之外。透過窗戶,可以看得到暖閣內散發著幽幽的藍光。因為怕油煙嗆人,還有怕失火會燒掉重要的政事書簡,所以暖閣之中的照明并不是用的油燈,而是夜明珠。
孫朔繞到暖閣正門,正要掏出鑰匙開鎖,卻發現門鎖并沒有在門閂之上。
孫朔一時間愣住了,就他所知,暖閣的鑰匙只有始皇帝、大公子扶蘇和符璽令事趙高三人有。大公子扶蘇的那串鑰匙現在就在他手中,那么暖閣之中不管是剩下的哪兩個人,他都不能貿貿然進去。不過他冷靜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暖閣外現在并無侍衛站崗,那么肯定就不是始皇帝在里面。
趙高怎么深更半夜來暖閣?孫朔的內心像是有一只貓在抓,好奇心讓他癢得受不了。他知道在內宮之中,最要不得的就是好奇心,但他只考慮了片刻,便決定了下來。
他只看看,不說話不就得了?
因為經年累月在這里隱形站崗,孫朔對暖閣的環境無比熟悉,甚至知道在某處蹲下身便有個縫隙。他的小公子自然不肯撅著屁股擺出不雅的姿勢,但對于他來說絕對毫無問題。在黑暗中準確地找到了那個縫隙,孫朔把眼睛對了上去,一下子就看到有人正坐在案幾后面,翻看這案幾上的書簡。
在他的這個角度看不到那人的臉容,只能看到那招搖的趙武靈王武冠上面的兩個青絲系緄雙尾豎。
果然是符璽令事趙高。只不過,他深夜來這里做什么?孫朔下意識地覺得此人肯定在行鬼祟之事,他雖然能看到趙高手中書簡上的字,卻看不太清,只能隱約瞧見一些筆畫。他屏住呼吸,看著那趙高盯著手中的書簡,遲疑了片刻,便從懷里拿出一支通體白色的毛筆,沾了些許筆墨之后,便直接在書簡上書寫起來。
孫朔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暖閣之中守衛并不嚴,就是因為書簡難以修改,也很難從皇宮之中偷偷帶出去。而現在他看到了趙高在做什么?他在修改書簡!那支毛筆只要落下,便可以看到原本書簡上的那些文字漸漸消失,然后又重新寫上了一些文字。
這……他不是在做夢嗎?孫朔偷偷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很疼,如果是做夢早就應該被疼醒了。
趙高難道就是這么當符璽令事的?遇到不合意的政令,便可以任意修改?這也太夸張了吧?
孫朔鎮定了一下,發覺趙高如此行事,肯定也不是一兩天了,至今還沒有人發覺,肯定是因為他修改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政令或者下臣呈上來的事務,所以才不起眼。
案幾左右擺放的書簡,孫朔知道左手的一摞是處理好的,右手邊的是需要明日處理的。他緊盯著趙高,發現他果然對左手邊的那一摞并沒有理睬,只是翻找著右手邊的那一摞,在迅速地修修改改之后,特意把一卷書簡放在了最上面,之后才施施然地鎖門離去。
孫朔蹲在草叢里發呆了好半晌,才想起他出來的時間太久了,久到讓大公子起疑就不好了。他拍了拍衣袍站起來,決定把這件事埋在心底。他是什么身份,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更何況他敢肯定那書簡上絕對沒有篡改的痕跡,沒有證據,光憑他的空口白話,誰能相信啊?
捏著冷汗,孫朔打開了暖閣的門,順利地在一進門的左手第三堆找到了胡亥想要的《置吏律》。他剛要轉身離去,目光就落到了案幾右手邊的那一堆書簡上。
只是看一眼……看一眼應該沒有什么關系吧?
孫朔悄悄地走過去拿起那個書簡,只見最上面寫著《錄圖書》。這名字很熟悉,今天他來暖閣外面站崗的時候偶爾聽到了一句,說是去海外求仙藥的盧生求來的一本奇書。這本書需要經過九卿之首奉常大人的批示,始皇帝今日還在斥責奉常大人的速度不夠快,沒想到連夜送來了。
孫朔小心翼翼地打開書簡,只見打開之后就看到明晃晃的五個大字,一下子就把他震傻在當場。
“亡秦者胡也。”
五個字都很簡單,他一看就看明白了,而且下面的注釋也簡單明了,奉常大人批注道:“疑小公子對社稷有妨,諫移宮居之。”
孫朔大驚,差點都拿不住手中的書簡,險些滑落之后才驚醒過來。
下面的這一行批注,雖然極力模仿了奉常大人的筆跡,但趙高還是有教導過胡亥,孫朔見過他寫的幾部書簡,雖然最后的“之”字已經極力克制,但最后的那一筆還是沒忍住向上翹了少許。
這一定是趙高改過的批注!
趙高他做什么要對小公子下手?不想教他功課也用不著這樣吧!
孫朔在心內燃起熊熊的火焰,胡亥的處境,本來就無比尷尬,若是再移出咸陽宮,沒了始皇帝的寵愛,那么這些看人下菜碟的內侍們,就絕對不會給胡亥好臉色看。
一想到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公子會從云端墜落到泥土中,孫朔的心就如同刀割般痛,他此時也顧不得自己之前絕不插手的決定。這有關于自家小公子的事情,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為了不打草驚蛇,孫朔把手中的書簡按照原樣放回案幾右邊最上面的地方,然后輕手輕腳地退出暖閣,落鎖,遠遠地朝大公子的書房去了。
在他走后不久,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暖閣的后面,對著某處露著光的縫隙看了許久,然后彎下腰來,從草叢之中摸出一個黑黝黝的物事。
“秦始皇二十六年?喏,這還是一個很有紀念意義的銅權……”毫無情緒起伏的話語幽幽地從黑暗中吐出,卻微微帶出些許笑意來。
三
孫朔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沒精打采地往回走著。他昨夜趕去大公子的書房還鑰匙,然后把自己的所見所聞詳詳細細地和大公子說了一遍,懇請他想個辦法。可是任他說破了嘴皮子,大公子都是一臉很為難的表情。
也是,這樣無根無據的話,若不是親眼所見,換別人跟他說,他也會當成是無稽之談。
最后他沒了辦法,只能求大公子在始皇帝面前美言幾句,看那少年上卿大人的眼神,顯然是怪罪他偷看議政的書簡。孫朔知道下次若是再想借書簡,恐怕就沒那么簡單了。
不過也要首先確定小公子不會被移出咸陽宮,否則別說借書簡了,能不能保持這樣錦衣玉食的生活還是未知數。
大公子徹夜辦公,孫朔就在他的書房內跪了一夜,求他的恩典。直到天都亮了,他才因為要服侍胡亥起床,才不得不告辭。等進了小公子的寢殿,撩開重重的帷幔,才發現他的小公子已經穿戴整齊地站在窗前,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的花園。
孫朔有些感慨,隨著年歲漸長,胡亥早已不賴床,再也不需要他像小時候那樣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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