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八-《遇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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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嘴聲立時停下,沈玨端了水盆出去,將水潑在院中,放下木盆去開門。院門打開,來客是季樂平。
幾天沒見,這人幾乎瘦了一圈,眼里布滿血絲,神情頹靡沮喪,似是受了許多煎熬。這樣子確實有幾分可憐,沈玨猶豫了一下,放他進了庭院。
“你候著。”沈玨說著去找柳延。
柳延雖未出屋,卻已經從伊墨處得知來客是誰,正忖度要不要相見,此時房門被推開,沈玨探頭進來道:“爹啊,是季樂平。”冬日的陽光不夠溫暖,光線卻燦爛,照在門畔的青年臉上,面容英挺,笑容璀璨,似乎是無憂無慮。卻不知道房里的爹爹,硬生生從他狀似無憂的臉上,瞅出了兩分忐忑的端倪。
只一眼,柳延就知道了沈玨的心情,七分彷徨不安,三分茫然無措。這半年來,將自己內心藏著捂著的,還有沈玨——伊墨余生半年之期,半年后這個家只怕會煙消云散。沈玨內心的忐忑,只怕比他們更甚。柳延知道,他一直是個戀家的孩子,否則也不會跟著伊墨尋自己,一尋就是百年。
轉瞬間便有了決斷,柳延笑了一下,淡淡道:“你去告訴他,季玖尸骨早已入土,讓他回去吧,這里沒有他要找的人。”
沈玨聞言驚疑片刻,道:“若是他不肯走?”
柳延一瞪眼,道:“趕人都不會了嗎?”
沈玨一溜小跑,趕人去了。
沈玨一走,柳延坐在椅子上,低頭擺弄桌上茶盞,容色恬靜,只有羽睫偶爾輕顫一下,遮住了眼。
活著便是這樣,有許許多多為難的地方,在無數條岔路面前,總要有人做出抉擇,從哪里開始,往哪里去,一路與何人為伴。
三生三世,他做了許多這樣的抉擇,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對的,自然也有錯的。而不論好與不好,對或者錯,一路陪伴在身邊的,也只有這兩個人。不論他做出抉擇時,給他們帶來多少傷痛,想要陪伴的心情也從來沒有改變過。這樣一份心情,便抵得上一切。
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兩百年前是他的路人,兩百年后,還是他的路人。同樣,他也是這些人生命里的過客。
最后陪伴在生命里,相互依靠,彼此幫攜的,只有他們三個。
曾經的路很難走,也一路鮮血淋漓的走過來了,互相傷害過詆毀過,最終也都各自原諒了。依然能在一起。
在一起。哪怕一天,對他們來說也彌足珍貴。容不得質疑與詆毀。
伊墨走過去,撫著他的頭問:“難過了嗎?”
“有一點,”柳延回道:“只是一點。因為,季樂平的爹確實死了。”
確實死了。季玖。
尸骨入土這么多年,再活過來的是重入輪回的柳延。只是得了伊墨的付出,才有了三生記憶,如果伊墨沒有這么做,而今的柳延,照樣還是季樂平生命中的過客,或許連路人都算不上。
前一世的季玖,遇到了英明的帝王,所以能夠實現抱負。
也同樣是因為帝王的多疑嬗變,季玖一死以酬知遇之恩,保季家太平。那一世他不欠誰,誰也不欠他。
對兒女,他有思戀與惆悵,卻并不是很難過。或許是因為很早很早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會離開。
“季玖真的死了嗎?”伊墨蹲下身,手搭在柳延膝上,揚頭望著他的眼,輕聲問:“死了嗎?”
柳延閃開他的視線,稍后又挪回來,迎上去,道:“那棺木你都鉆過,里面可不是一個死人?”
“是。”伊墨說。
柳延抿了抿唇,突然道:“你藏的那幅畫在哪里,拿給我看。”
他說的是那副火盆里取出的畫,伊墨拿出來,兩人將畫卷展開,隔了近七十年光陰,畫紙微黃,畫中景物卻依舊鮮鮮潤,飛舞的桃花,糾纏的肢體,那年那月作畫的心境似乎又歸回腦海,柳延眨了眨眼,眼角濕潤,泛起了紅。
“弄些筆墨來,”柳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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