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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美人走光-《鳳傾天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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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廂里垂著織錦窗簾,光影沉沉,沉沉光線里,一人靠背而坐,藍(lán)色的衣襟流水般垂在膝頭,執(zhí)卷的手指雪白,一線日光打在他微側(cè)的眉梢,閃亮若有金光。

    太史闌停了停。

    李扶舟放下書,對她展開微笑,“早。”

    太史闌一怔之后便恢復(fù)如常,點(diǎn)點(diǎn)頭,自坐了。

    “你也去北嚴(yán)?”

    “我是二五營派出的兩位保護(hù)助教之一?!?

    “嗯。”

    短短對話后,兩人都陷入沉默,車子已經(jīng)啟行,轆轆的車輪聲傳入半封閉的空間,越發(fā)覺得安靜。

    車身微微搖晃,車廂不大,兩個人坐幾乎不留空隙,膝蓋時不時便能碰著,不經(jīng)意,不動聲色,撞擊的卻不知道是彼此的堅(jiān)硬,還是柔軟。

    太史闌忽然轉(zhuǎn)身,將坐在她身邊的景泰藍(lán)抱到兩人中間,位置有點(diǎn)不夠,景泰藍(lán)圓滾滾的屁股擠在兩人身上,左半邊坐著李扶舟,右半邊坐著太史闌。

    “我還是下去吧。”李扶舟輕輕道,“我原本不該坐在你馬車上,只是,剛才以為喬女官要來送你們?!?

    太史闌瞟他一眼,他是害怕喬雨潤再生枝節(jié),所以提前在馬車上防備著?

    忽然就想起“潤物細(xì)無聲”這句詩,眼前的人,或也如春雨,綿柔,輕細(xì),無聲過處,萬物回春。

    本來有點(diǎn)不想理他的,終于還是開了口,“你也去北嚴(yán)城,喬雨潤會不會跟過去?”

    說完挺脖,直視,做面癱狀。

    李扶舟注視著她,眼角彎彎,笑容更潤澤柔和。

    “國公會讓她抽不開身的,我也留了點(diǎn)麻煩給她?!蓖A送#州p聲道,“喬小姐和我,其實(shí)交情泛泛,扶舟只是個普通人,不敢高攀她?!?

    太史闌直著脖子,目不斜視,心想他解釋這個做什么,難道剛才她表現(xiàn)出醋意了么了么……

    “不敢奢望完美,但求真實(shí)美好。”李扶舟又道,“那才是我想要的,或者也已經(jīng)遇見,只是那樣的真實(shí)太美好,忽然也不敢奢望?!?

    他語聲輕輕,若絲弦悄撥,聲聲慢,漫流芳。

    時間似流水綿長,空氣似花香甜蜜。

    太史闌嘴唇抿更緊了,懷里的景泰藍(lán)忽然開始推她,嘰嘰咕咕埋怨,“干嘛揉我,干嘛揉我……”

    太史闌唰地縮手,坐得更加僵硬。

    好在李扶舟不像容楚,從來不舍得讓女人難堪,輕輕一句后就不再說話,只道:“困了?睡會吧?!?

    太史闌趕緊閉眼,本來只是想假睡,好逃避某些令人尷尬的氛圍,但畢竟一夜沒睡來回奔波,很快也就睡著了。

    朦朧中似乎身上一暖。她心中隱約知道,卻沒有睜眼,只沉沉睡去。

    她膝上景泰藍(lán)睜大眼睛,看著輕輕給太史闌蓋上軟毯的李扶舟,忽然問:“喂,你干嘛……”

    李扶舟豎指于唇,“噓?!?

    景泰藍(lán)閉上嘴,過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做賊般用氣音悄悄道:“你喜歡闌闌……”

    李扶舟一怔,笑了笑。

    “我也喜歡闌闌。”景泰藍(lán)像找到了知音,興奮地往他膝上挪了挪,“想和她睡覺,想摸她……呃……你也想嗎?”

    李扶舟向后一仰,險些撞到堅(jiān)硬的車壁。

    老天必須原諒表達(dá)不清的孩童……

    “您還是別說的好?!崩罘鲋坌θ萦悬c(diǎn)尷尬,“我不想告狀讓她揍您。”

    景泰藍(lán)縮了縮脖子,看一眼太史闌,確定她沒醒,膽子又大起來,“她是我的……”

    “是?!崩罘鲋鄣?。

    “你別搶……”景泰藍(lán)揮舞小拳頭。

    李扶舟凝視著他,忽然笑笑,也用氣音悄悄道:“若我想搶呢……”

    他語氣滿是玩笑,景泰藍(lán)不確定地看著他,似乎想動拳頭,隨即覺得這個想法不夠理智,他家闌闌說過,不如自己的揮拳就打,比自己強(qiáng)的要以智服人,嗯,這只很大,要以智服人。

    小子啃著自己拳頭,眼珠亂轉(zhuǎn)一陣,半晌猶豫地道:“……我和你換。”

    “您拿什么來換呢……”李扶舟笑容溫柔。

    景泰藍(lán)忽然往后縮了縮,警惕地盯著他,不動了。

    李扶舟卻也向后讓了讓,笑容更加溫和,拿過另一床毯子,給景泰藍(lán)裹緊。

    剛才的對話,真若一場和孩童的玩笑,或者,如風(fēng)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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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東昌遠(yuǎn)郊到北嚴(yán)城要有三天路程,本來該在經(jīng)過的小鎮(zhèn)下榻的,誰知道車行半路,沈梅花忽然壞了肚子,頻頻往路邊跑,車隊(duì)為了等她,耽擱了一個多時辰,結(jié)果天將黑時,還沒趕到預(yù)訂打尖的青山鎮(zhèn),落在了四面不靠的荒山野嶺。

    “看樣子咱們要露宿一夜了。”花尋歡過來找太史闌,自從車隊(duì)開始出發(fā),所有人自覺地將太史闌看成首領(lǐng),遇事都先找她商量。

    寒門子弟們?nèi)粘S泻芏嗫嗔Π愕恼n程,露宿不算什么,自動散開去找適合休息的地方,那十名品流子弟陰沉著臉,袖著手,遠(yuǎn)遠(yuǎn)站著。

    “那邊有個樹林,背靠山體,附近有泉,適合扎營。”很快就有學(xué)生前來回報。

    李扶舟花尋歡和太史闌都點(diǎn)點(diǎn)頭,眾人進(jìn)入林中,此處氣候干燥,地面松軟,經(jīng)年落葉一層層覆蓋地面,踩上去吱吱微響,倒是現(xiàn)成的柴禾。

    寒門子弟們很自覺地散開去尋找食物清水,挖灶生火煮干糧,忙得不亦樂乎,史小翠憤憤瞥一眼那些舒舒服服坐下來的品流子弟,嘀咕道:“每次都這樣,憑什么咱們要伺候大爺?!?

    “這次未必咯。”蕭大強(qiáng)看一眼太史闌,她正帶著景泰藍(lán)揀柴,小子跌跌撞撞,揀兩根丟一根,跟狗熊掰玉米似的,太史闌大聲夸他能干,景泰藍(lán)興奮得小臉放光,把蘇亞已經(jīng)揀好的柴推倒,自己再揀一遍。

    火堆熊熊燃起來,柴火充足,有人獵來了野雞,有人叉到了鮮魚,有人采來了野果野菜,樹枝噼噼啪啪燃燒著,鍋里的水很快沸騰,洗凈的魚放下去,十分肥美,不用油也浮起一層亮亮的油光,蘇亞拔了些野茴香放進(jìn)去,頓時濃郁的香氣沖入鼻端。

    一邊架起的烤叉上,野雞通紅锃亮,嗞嗞冒油,史小翠扒開火堆旁一個泥坑,捧出黑烏烏的一個泥團(tuán),往地下一砸,頓時泥殼與雞毛同時脫落,露出里面細(xì)白的雞肉,香氣飄散開來,夾雜一種少見的清香,史小翠道,“泥巴里混了青薊草,這樣做出來的叫化雞更有風(fēng)味?!?

    景泰藍(lán)的口水已經(jīng)泛濫成河。

    一切齊備,太史闌招呼大家來坐,圍著火堆一大圈,滟滟火光,映紅年青的眉眼。

    一直懶懶在一邊等著的品流子弟們走過來,毫不客氣撥開坐好的人,擠進(jìn)去。

    “手藝不錯,不愧是常干粗活的?!碑?dāng)先一個黃衣少年贊一聲,撕下一只雞腿就啃。

    寒門子弟們面有憤色,以往出外,寒門伺候品流,確實(shí)已經(jīng)成為規(guī)矩,然而今晚這樣的規(guī)矩,忽然便覺得不可承受。

    這是因?yàn)橐粋€人的到來,喚醒了自尊和平等的意識。

    只是助教在,太史闌在,眾人摸不準(zhǔn),要不要因?yàn)檫@樣的小事引發(fā)沖突,影響安全,目光都齊齊落在了太史闌身上。

    太史闌抬手,扔出一只包袱,啪一聲砸掉了那人的雞腿。

    “你們的晚餐在這里?!彼暤?。

    包袱散開,滾出僵硬的餅子,冰冷的饅頭,這是路上準(zhǔn)備的干糧。

    “太史闌!”品流子弟們憤然站起,“你算什么東西,敢這樣對我們們?”

    “想不勞而獲,先看自己有沒有資格。”太史闌淡淡道,“我們們生火捉魚,兩位助教打獵,連景泰藍(lán)都自己揀柴,你們做了什么?”

    埋頭大啃的景泰藍(lán)抬起油滋滋的小臉,臉頰上掛一條雞肉,笑出三顆大牙,十分滿足。

    “我們們的身份,就是資格!”

    “熊小佳?!碧逢@道,“給花助教看看你最近的成績?!?

    熊小佳轟然一聲站起身,鐵塔似的身影籠罩住半個火堆,他的水蛇腰攻蕭大強(qiáng)笑吟吟仰頭看他,眼神充滿驕傲。

    熊小佳扭著胯大踏步過去,真難得他能把凜凜雄威和纖纖細(xì)步糅合得如此妙到毫巔,姿態(tài)之妙,人人不忍目視,只有史小翠興致勃勃打氣,“大熊,夾緊!夾緊!”

    “干什么!”那黃衫少年眼神慌亂向后退,“二五營不允許私下斗毆……兩位助教,你們管不管管不管……”

    “來,這叫化雞不錯,嘗嘗?!被▽g遞個雞翅給李扶舟。

    “多謝?!崩罘鲋郾虮蛴卸Y。

    驚呼和求助,風(fēng)一般從他們耳邊過去了……

    “砰?!币蝗瓙烅懀瑠A雜一聲慘呼,片刻,熊小佳走回來,眼神忸怩,“不太好,本來想掛他到樹上的……”

    大家默默點(diǎn)頭——貼在灌木叢里效果其實(shí)更好……

    一片安靜里,太史闌的聲音還是那么冷,“這回懂了?絕對武力,才是資格?!?

    品流子弟們互相望望,默不作聲走開,沒人理會那掉入灌木叢的黃衫少年。史小翠忍不住道:“你們不管他嗎?”

    “有刺呢……”有人咕噥道。

    蘇亞默不作聲過去,從灌木叢里拎出了那少年,對史小翠招招手,史小翠滿臉不情愿從懷里掏出針,兩人幫那少年取出滿頭滿身的刺。

    品流子弟們臉色有點(diǎn)尷尬,黃衫少年勾著頭,臉色通紅,咬牙忍著沒喊痛,等兩個少女幫他處li完,才訥訥道謝。

    蘇亞還是不說話,史小翠推了他一把,嘻嘻笑道:“楊成,下次少惡心我們們幾句就成了。”

    楊成滿臉羞愧,默默撿起地上干糧,到一邊去吃了,也沒和他的有錢同學(xué)一起。

    火堆旁又恢復(fù)了熱鬧,不過這次人流分得更明顯,品流子弟也出現(xiàn)了分裂。

    或許分裂的再分裂,就是融合。

    太史闌吃了幾口,目光一掃,忽然覺得少了一個人。隨即她聽見隱隱一陣哭泣,從背后傳來。

    她站起身,拿了半只雞,順著聲音轉(zhuǎn)過幾棵樹,停住腳。

    獨(dú)自一人樹后哭泣的,是沈梅花。抱膝埋頭,雙肩聳動,沒有發(fā)現(xiàn)太史闌的到來。

    她先前也想和寒門子弟一起干活的,結(jié)果人人嫌惡地拒絕,背叛者總是很難被接納。之后她又打算和品流子弟們在一起,當(dāng)然,人家也驅(qū)逐了她。

    一頓飯都不知道到哪去吃,肚子又餓又痛,面對的臉孔都冷漠排斥,她只能躲在陰影里哭泣。

    沈梅花正哭得傷心,忽然聞見一股香氣,隨即,胳膊被什么熱熱的東西碰了碰。

    她抬起頭,便看見太史闌的眼睛。

    星光從濃密的樹梢灑下,那人臉頰線條明朗,褐色的眼眸也亮如星辰。

    微冷,卻不遙遠(yuǎn),近在咫尺的光輝。

    半只烤雞在她眼前,散發(fā)著的似乎不是熱力,而是一個人在最弧度寂寞時刻,遇見的全部救贖。

    沈梅花張著嘴,傻傻地看著太史闌,不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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