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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心事如舟-《鳳傾天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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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白菜都被豬拱了……”沈梅花嘀咕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她怕被群毆,并且自己內心里也不得不承認,拱掉好白菜的不是豬。

    蘇亞卻沉默著,眼神微微有些憂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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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戍房里沒有人,有人也知趣地避了出去,太史闌依舊還是渾然不覺的樣子,在凳子上坐下,道:“多謝你救了我?!?

    李扶舟靠在門邊對她微笑,“我以為你不會謝?!?

    他笑得平和,神情卻有微微悵然。

    太史闌明白他的意思——足夠親近,便無需再謝。謝,終究生分了一層。

    她沉默著,不習慣解釋,也不想解釋。但心底忽然有隱隱的火氣躥上來。

    生分……如果說一定有這東西,那也不是從她開始的。

    她縱有微妙心情,抵不住他廣闊笑容。那樣的笑容里什么都有,但又什么都沒有,那樣的笑容誰都在,也因此,誰都不在。

    也包括她。

    哪怕他為她下武林檄,哪怕他為她召集江湖同道,哪怕他為她冒險闖敵陣,哪怕他為她冒死撲箭樓。

    他做這些,讓人一霎感動,以為日光一瞬間射到眼底,再抬頭海闊天空。

    然而當她真正試圖走近,卻發(fā)現朗日清風,依舊遠在天外,溫暖而博大地拂過來,是實實在在的暖,卻不可掬握。

    或許他就是這樣好,這樣好,好到讓人錯覺,以為看見新世界,其實他還是在他的世界里——那個看似透明迥徹,其實云遮霧罩的天涯。

    她終究做不來縮地成寸,一步闖進他的天涯。

    對面的這個人,溫和誠摯,可是她知道,他和她一般的倔強堅執(zhí),若要破,也不會被破,只能自己振劍而出,裂轟然天地。

    她默默坐著,唇線緊抿,從李扶舟的角度看過去,只看見她頰側的青苔和灰,沾在肌膚細膩的臉頰上,不覺得污濁,反倒多了一種難得的楚楚韻致。

    李扶舟不由自主地走過去,伸指輕輕拭去了那點污臟,他指尖動作輕軟,太史闌沒有動。

    李扶舟的手再度落下去的時候,按在了她的肩上。

    “你的肩膀被砸出瘀傷,金創(chuàng)藥沒有用?!彼溃拔医o你舒筋活血,稍后再用藥油,會好得快些?!辈淮逢@拒絕或答應,他指尖已經緩緩壓了下去。

    太史闌沒說話,閉上眼睛。

    空氣沉靜了下來,僅聞兩人呼吸,都是那種自控力極強的淺淺呼吸,一開始還有意避讓,你進我出,漸漸便渾然一體,跨越各自的領域,在另一人的氣息里遨游,像兩朵各自靜默而心思浮沉的花,在城頭上硝煙鐵血的氣息里,在城上下爭奪白刃的喊殺里,香氣融合。

    仿佛是因為閉著眼睛,阻斷了最為靈敏的感知器官,太史闌對于其他的感知反而更加靈敏,感覺到他的呼吸就在她頭頂,吹動她微亂發(fā)絲,微微的癢,連帶心里也似在微微起伏;感覺到他指尖的熱力,一股暖流涌入傷處,浩大而溫柔,所經之處,血脈也似學會從容流動;雖然看不見,她腦海里卻映出四面的透明經緯,勾勒出他微低的身子,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修長的手指,指下的青黑一寸寸褪去,從肩背瘀傷處向前,一路向前……

    她忽然一震。

    李扶舟的手,也停住了。

    指尖微微挑起,一個想避讓,又覺得太落了行跡,因此有點尷尬的姿勢。

    許是兩人都別有心事,許是李扶舟在走神,許是這一刻廝殺背景里的溫情和疏離太讓人沉迷,李扶舟按到前肩,竟然過了界,直到此刻,感覺到指下微微突起,才霍然驚覺。

    兩人都一僵,但兩人都是控制情緒極強的人,李扶舟那尷尬的一停之后,手指再度落下,已經落回了太史闌后肩。

    可是他終究有些失措,縮手時,勁裝袖口上的扣子扯著了太史闌的頭發(fā),李扶舟去解,太史闌正好也抬手去解。

    兩人的手碰在一起,她的指尖,觸著他的掌心。

    又是一頓。

    隨即李扶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忽然便握住了那只手。

    太史闌一怔,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李扶舟怔怔看著掌心里的手,她的手不算特別纖細的那種,卻也不似久練武功的女子一般骨節(jié)粗大,修長而瑩潤,并攏的指節(jié)之間沒有縫隙,指甲自然不會有蔻丹,也不是那種珍珠貝一般的淡淡粉色,而是一種質感堅實的白,像經雪的玉,也似她這個人給人的感覺。

    手不算很干凈,任誰在城墻上爬了半天都不能保持潔凈,掌緣還有一些擦傷,泛著血點,他忍不住有點憐惜地握緊。

    這一刻的心情,像隔著一層絲絨,握住了傾慕向往的珍瓷,卻不知道那到底能不能屬于自己。

    太史闌依舊沒有動,卻忽然道:“李扶舟?!?

    “叫我……扶舟?!?

    太史闌沉默,好一會兒她再度開口,“李扶舟,人要有多勇敢,才肯將往事忘記?”

    李扶舟的手顫了顫,他忽然低下頭,看了看太史闌,晨曦的光影似一副展開的扇面,太史闌安靜堅定的側影,就是扇面上最具有泱泱之風的仕女像。

    李扶舟終究沒有再堅持他要求的稱呼,良久,柔聲道:“總有人會有那樣的勇敢?!?

    “不是現在?”

    沉默是他的回答。

    太史闌卻似乎已經不需要回答,她安靜地轉過臉去。

    日頭漸漸升起來,最早落在這東側的城頭蒼黑色的戍房里,一片燦然金光驅逐了晨曦的淡影,落在她眉梢眼角,這一刻安靜的仕女像,化作蒼穹下烈烈迎風的女將。

    這是真正的她。

    她永不接受不能確定,一份感情的邁出,需要楚河漢界的分明起跑線。

    李扶舟怔怔看著她的背影,似乎半天沒回神,半晌卻長吁了一口氣。

    兩人不再說話,維持著她坐著半側身,抬著手,他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擱在自己心口的姿勢。

    好像很久很久以后。

    又或者只是一霎。

    太史闌慢慢抽回了手。

    李扶舟手掌微微一縮,一瞬間似想挽留,卻又僵硬地停住不動。

    門口忽然人影一閃,一人急急奔進來,道:“太史姑娘你沒事吧?小祖宗不知道怎么的聽說你遇險,非鬧著我?guī)麃砜纯础??你們??

    門口站著趙十三,趙十三懷里抱著景泰藍,趙十三愣愣看著手還未及松開的兩人,張著嘴,景泰藍也愣愣看著兩人,張著嘴,一顆掛著口水的五香蠶豆,啪嗒一下掉在趙十三手背上。

    “你們……”趙十三說。

    “你們……”景泰藍小臉轉白,再轉紅,再轉白,憤怒地尖聲叫,“亂摸!”

    趙十三皺眉——好像這臺詞該是咱家國公的吧?

    太史闌收回手,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點點頭,道:“果然好多了,多謝?!币贿呄蛲庾?,經過趙十三身邊時,順手掏出手帕把景泰藍的嘴角擦了擦,手帕隨手掖在趙十三的衣襟里,道:“既然來了,別干站著,城頭幫忙去?!?

    趙十三下意識轉身,走出好遠才想起來,貌似他剛才捉奸了?然后他憤怒了,然后他打算……然后呢?

    然后什么都沒有了。

    這女人……難道不知道什么叫心虛嗎……

    ==

    趙十三抱著景泰藍上了城墻,懷里的小子全副武裝,沒有小型盔甲便裹著大人的半身甲,懷里抱了個鐵鍋蓋,頭上還頂個小鍋。沈梅花直翻白眼——有必要這樣么!

    造型很滑稽,卻沒有人笑,血肉戰(zhàn)車,鐵色城墻,生命的絞殺正烈,沒有人有心思多看一眼其他。

    景泰藍本來正哀怨他麻麻把他給拋下了,此刻得以上城,十分歡快,一看見太史闌過來,笑呵呵伸手要抱,手剛伸出一半,忽然看見對面一個漢子爬上城頭來,滿是橫肉的猙獰的臉,扯一抹血跡斑斑的怪異的笑,在城頭上火把的微光里,瘆人的一亮。

    景泰藍驚得一顫,驚呼還沒出口,就看見一個士兵撲了過去,手中釘耙當頭一劈,咔嚓一聲劈進那人脊骨,順勢一拖,犁出森白的骨頭和鮮紅的血肉。

    景泰藍張著嘴,小臉瞬間慘白,好半晌后,上下齒關失控地碰在一起,也是“咔嚓”一聲。

    他手始終還僵僵地伸著,不知道再遞出去也不知道收回,忽然身子一震,落入了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

    景泰藍立即將大腦袋扎進那個懷抱里,帶點拒絕和埋怨地,狠狠蹭著。

    “先前給你看的,叫亂世。亂世人命不如狗。”太史闌的聲音響在他頭頂,還是那么平靜,不知怎的,卻令人感覺多了一絲少見的憐惜。

    她輕輕撫摸小子光滑柔軟的頭發(fā),輕輕道:“現在你看見的,是真正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里人命是數字?!?

    景泰藍不抬頭,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他嗅見她軟甲上新鮮的血氣,仰起臉,水汪汪的大眼睛帶點詢問的看她。

    “帝王之業(yè),開疆拓土。”太史闌拍拍他,示意他安心,又道,“但凡有為君主,安定國力之后,想著的便是劍指天下,擴張國土,留予王朝萬代,以成萬世之基。所以有窮兵黷武,有戰(zhàn)火連綿,有這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有這父母親人從此死別?!?

    她指指城下,又指指城上,景泰藍停止了顫抖,扭頭默默看著。

    “你是不是很害怕失去我?”

    景泰藍立即狂點頭。

    “那些老人和孩子,也會很害怕失去他們的兒子和父親?!碧逢@低聲道,“將心比心,你要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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