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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景泰藍身世-《鳳傾天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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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泰藍霍然抬頭。

    “關于你父皇的死因,”太史闌看著他的眼睛,“我感覺你一直知道,只是你那時太小,記憶太可怕,你下意識封住了那段記憶,所以每次觸碰到那件事的時候,你會害怕,會拒絕,會在夜半的時候偷偷哭,醒來自己卻忘記。”

    景泰藍臉色慢慢發白,良久道:“可是麻麻,你為什么到今天才告訴我。”

    “因為你太小,因為你不愿。”太史闌溫和地道,“會被主動塵封的記憶,一般都是對本人傷害極大的事。你那么小,我怎么忍心告訴你真相,逼你自己再面對?你一旦面對,你自己也知道,你將面臨最為難的抉擇,你必須去考慮要不要殺她為你父皇報仇,你將不得不徹底以她為敵,這對你來說太痛苦。如果今天不是你提出要去問她,我還是想等你再大一些,再提醒你錦繡善謀全文閱讀。”

    “可是……”景泰藍怔怔地道,“這樣也是在姑息她啊……”

    “我只是猜測,真相在你自己腦中。”太史闌傲然一笑,“另外,我有信心保護好你,哪怕她居心叵測。”

    “麻麻……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那本……”

    “李秋容有提到這事,但是很含糊。到目前為止,并沒有任何實證來證明真相。唯一的真相,在你自己那里。”

    太史闌拍拍景泰藍的手,發現他的手已經冰涼,順勢將他的手揣起來擱在自己懷里。

    宗政惠當年的孽,也該讓景泰藍明白了。雖然她還是憐惜他太小,但這些年他的擔當和作為,讓她很滿意。孩子長大了,肩膀已經可以嘗試承擔更多。

    宗政惠已經和景泰藍徹底撕破臉皮,如果不把她的惡跡揭穿到底,讓景泰藍徹底對她失去眷戀之心和幻想,她怕將來景泰藍還是難免受傷。

    景泰藍將腦袋埋在她懷里,還是和當年樣,用大腦袋來蹭她,她伸手撫摸著他光潤的發,懷中的孩子已經長大卻又沒有長大,她覺得如今她比當年更愛他。

    良久他抬起頭來,小臉干干凈凈,道:“我想好了,麻麻。”

    她凝視著他,知道他一定偷偷哭過,但是完全看不出痕跡。她心中酸楚又欣慰。酸楚的是她的半路兒子現在已經不再扭在她懷里大哭,欣慰的是他至今仍只在她懷里哭。

    “看著我的眼睛。”她輕輕地道。

    他抬起眼,眼前不是她的眸子,是一口深井或者是宇宙深淵,天地昏暗,星光浮沉、飛旋、爆裂……

    舊夢浮沉,塵封記憶,那一夜黑暗的宮室飄飛的帳幕,那一夜沉厚的地毯昏黃的燈火,那一夜滿地潑灑的藥汁……女子驚惶的臉……男子憤怒的臉……尖聲嘶叫……掙扎……伸出向天的痙攣的手指……噴在床榻上的黑色的血……

    “啊!”

    景泰藍忽然一聲尖叫,一蹦而起,蹬蹬蹬地就沖出門去。

    太史闌一躍而起,緊跟其后,并厲聲阻止聞聲趕來的驚慌的宮人,“站住,原地等候!”

    他在前頭狂奔,小小的身影似逐夢而去,又似要將噩夢甩在身后,路過的宮人躲避不及,驚惶地張望著他的背影。

    景泰藍忽然停下,仰頭看著頭頂的匾額。

    “承御殿”。

    皇宮正殿之一,先帝舊日起居之所,當初先帝就是在這里駕崩。

    景泰藍怔怔地走了進去。

    承御殿之前一直封殿,景泰二年太后吵著要回宮,為了逼走她,容楚使用了承御殿,之后承御殿受到了一定的破壞,修理后再次封閉。

    景泰藍潛意識里,不愿意接近這宮殿,除了那次太后回來呆了一陣,其余時間他從未來過。

    殿宇高闊,日光從承塵上的窗戶射下,光柱里無數浮塵游動若舞,殿宇中所有器物,都用黃綢覆蓋,看上去明明暗暗,像一群等待被驚醒的獸。

    這只獸,叫記憶。

    景泰藍腳步停也沒停,直奔寢殿而去,大片大片垂地的帳幔被他用力掀起,騰起一陣淡淡的煙塵,撲在隨后的太史闌臉上。

    景泰藍最后停在那張雕龍鑲鳳十二幅燒瓷江山圖的琉璃榻前一品天下。

    榻是先帝駕崩時睡的榻,榻上的用具自然早已換過,換完就鎖了宮,床上平平整整,什么也沒有。

    景泰藍毫不猶豫,呼啦一下掀開了那層厚厚的金色繡龍鳳呢絨毯。

    花梨木的寶榻邊緣,靠近枕頭的地方,赫然有一處較深的印子。

    太史闌蹲下身,聞了聞,雖然時光久遠,她還是憑經驗敏銳地感覺到,這是血印。而且看這顏色這么深,說明血當初流出來的時候,就是黑的。

    多年前,流在榻上的黑血印……

    景泰藍靠在床頭,手指慢慢摸上去,太史闌這才注意到,模糊的光線下,差不多位置,木榻上還有一些深深淺淺的印子,看上去像是被尖利的東西劃的,縫隙里還有點發亮的東西,仔細看是金粉。

    太史闌明白這是什么印子了。

    是宮中婦人常戴的甲套,前端尖利,宛如匕首,很多甲套飾以寶石金粉,不過一般這些東西不會掉,除非……劇烈運動。

    尊貴的宮眷們,有什么機會劇烈運動?還運動到這床榻邊緣?

    景泰藍的聲音,有點空洞地傳來。

    “那天晚上我去看父皇,晚飯吃多了,父皇怕我肚子脹著,出門吹風生病,就讓我在里間榻上睡覺,讓人把門掩上。我睡到一半,忽然被聲音驚醒,就赤腳爬下床去看……”

    宮室灰塵拂去,黯沉退卻,時光瞬間倒流,仿佛還是華光熠熠承御殿,久病的皇帝,在榻上歪著,面前坐著他寵愛的貴妃,貴妃在給他喂藥,喂完了兩人喁喁低語,沒有注意到殿后一角探出的小腦袋。

    “……你說的未嘗沒有道理……難為君瑞是你的孩子,你卻毫無私心……”他欣慰地握住她的手。

    孩子聽見自己的名字,更加努力地向前湊了湊。

    “臣妾未敢為一己之私,忘卻國家大義……”年輕的貴妃在輕輕拭淚,“臣妾自己……一開始也轉不過彎來,只是一直在讀前朝史書,看到先明圣太后親子愚而養子賢,她力排眾議,毅然立了養子,當時那句‘社稷之重,有甚于一人榮華矣’,臣妾久久不能忘……”

    “你顧慮得很是,”皇帝緩緩道,“君瑞資質瞧來是平庸了些,體力也弱于常人,而且性子驕縱……朕也很有些擔心……”

    貴妃低頭啜泣,有意無意撫了下自己的肚子。

    “好在你腹中還有一個……”

    貴妃臉上飛過一抹紅云。

    “既然如此,”皇帝似終于下了決心,道,“朕還是留個提醒吧……來人,召晉國公……”

    “陛下。”貴妃按住了他的手,溫柔地道,“此事實在不宜太多人知曉。”

    皇帝略一沉思,點頭,“你說得也是,朕自己來。”說完披衣起身,貴妃親自伺候筆墨,皇帝寫幾行,停一停,又嘆口氣。

    孩子在角落里,瞪大眼睛,并不知道此刻對話事關自己命運,只是看著母妃燈火里微帶焦灼卻又維持溫柔的臉容,沒來由地有些不安。

    他向后縮了縮,忽然碰到一個人的身體,他險些驚叫,那人一把捂住他的嘴,他回頭,就看見一雙帶著不安之色的細長眼睛。

    “噓風流小電農。”她在他耳邊道。

    他眨眨眼,認出這女子穿的是低等宮眷服飾,可能是哪個被傳來侍寢的低等嬪御。

    殿內,皇帝已經寫完,長嘆了一口氣,猶豫了一下,拍了拍床頭。

    床頭彈出一個暗格,里頭有玉璽和皇帝隨身行璽。貴妃的眼睛亮了一下,立即掩飾地低頭。

    皇帝蓋上璽印,吹了吹墨跡,貴妃伸手來接,皇帝卻順手將旨意往暗格里一塞,道:“這東西給你全無好處,先放在這里,朕還要想想……”他又在嘆息,道:“就算將來要用到這旨意,但望你也多想想,多給君瑞一點機會。”

    “是。”貴妃有些失望地看著皇帝將旨意收起。

    皇帝正待關上暗門,忽然身子一僵,回身狐疑地道:“你以前從來不讀史書,你說你討厭史……今天的話是有人教你的!”

    貴妃身子一震。

    “還有,”皇帝蒼白的臉上目光灼灼,“你怎么進來的?我今天說了不讓人來,密衛呢?你帶了高手——”

    貴妃忽然快速地向后退去。

    與此同時皇帝身子一仰,噗地噴出一口黑血,“你……藥中有……”

    榻上皇帝五官扭曲,猙獰如鬼,孩子驚得渾身一顫,張嘴要叫,身邊女子再次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覆蓋在嘴上的手冰涼柔軟,也在不斷顫抖,兩人相擁著,在黑暗的殿角抖成一團。

    皇帝已經倒了下去,側身臥在枕頭上,嘴角的黑血汩汩地流,浸潤了枕頭和被褥,無聲流入床頭縫隙,貴妃呆怔在那里,似乎也被驚住,眼看皇帝支起手臂,艱難地要將那旨意揉爛,又試圖狠狠去關暗門抽屜,也不知道動彈。

    忽然承塵下降落兩條人影,一男一女,男子青巾蒙面,一身樸素如晴空的藍衣,女子則穿著女官服飾,看見榻上情形,男子身子微微一頓,女子卻毫不猶豫撲過去,壓住了皇帝的手。

    “娘娘!”她在榻上壓住掙扎的皇帝,對貴妃低喝,“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貴妃一怔,神情如被醍醐灌頂,也撲了上去,一把扯開皇帝的手,奪過那旨意塞在懷里,手再收回的時候,已經落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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