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天下父母-《辭天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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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也不能進她的慈仁宮。
太監彎著身子,小心地將她的白發編進辮子里去,柔聲道:“九衛是個清閑活兒,都是咱們的自己人,太女日常也不啟用,奴才那弟弟,總嚷嚷著想要換個地方,奴才知道了,教訓了他一頓,能進九衛已經是太后的恩典,怎可以得隴望蜀的……”
他說話輕輕娓娓,太后聽得舒服,心中漸漸也想明白了。
九衛組成成分可雜得很,鐵慈日常在盛都都不敢啟用,如今便派到她身邊,她如何就敢用了?
把九衛弄過去,還可以監視或者控制她的行動呢。最起碼以后可別再發生滋陽這樣的事了。叫她邀了好大的名聲去,今兒看見群臣那震驚贊賞的眼光,看了叫她堵心。
若是還不聽話,那九衛里還有……
她想起之前在九衛的布置,臉上神情漸漸舒展。
有那人在,就算是皇帝和皇太女非要把九衛弄去是有什么野心,也做不成事兒。
反而容易偷雞不著蝕把米。
身后太監微笑著攏起她的發,太后忽道:“傳次輔來慈仁宮吧。”
太監笑著應了一聲。
……
一個時辰后,著令太女九衛出京,駐海右滋陽的命令,便出了宮門。
大殿前廣場上的靜妃,才由人慢慢扶起來。
大殿之巔有個人站在那里,明黃袍子,看見她起來,遙遙一笑。
靜妃忽然就想起那日也曾在太后膝前一跪,出門后看見的陛下氣急敗壞的神情,和太女微帶失望的目光。
她覺得心里茫茫然的,并不明白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卻忍不住紅著眼眶,也一笑。
……
鐵慈背著一個小包袱,站在躍鯉書院高大的牌坊前。
書院的選址多半依山傍水,所謂師法自然,從這座高大的漢白玉牌坊下看過去,可以看見整座書院呈串聯式排列,中軸正對著青陽山最高的山峰,牌坊后的廣場后,便是一座書院最重要的講堂,黑底金字書“明倫”二字。講堂左側藏書樓藏書浩瀚,右側祠堂拜祭先圣,飛檐斗角挑著群山間分外清透的日光,再后面便是齋舍,餐堂,武場等地,若是從空中俯瞰,便可見群山環抱之間,白墻灰瓦的浩浩建筑群左右對稱,如翼凌云。
赤雪丹霜和沈謐都站在她背后,一起土包子一般仰頭看那牌坊。
三人那日在火場失去鐵慈蹤跡后,一路尋找,順著鐵慈留下的痕跡進山,卻因為山雨沖刷掉鐵慈的記號而在山中迷失方向,找尋多日后碰巧遇上了從谷中出來的鐵慈。
說來也奇怪,他們在山中轉了那許多日,竟然始終沒能走進靈泉村。
見面驚喜自不言表,鐵慈自然帶著他們一起去了書院。她從賀梓那里領了任務,要在書院完成一期學業,并且查清他夫人的死因。
據賀梓所說,當年他忙于書院事務,忽然被急召進京,進京之后沒多久就發生了當時的“三王之亂”,先帝的兄弟唐王、魯王聯合作亂,先帝長子平王渾水摸魚,盛都連續動蕩三個月,賀梓當時并未參與其中,但是因為被數家拉攏,也受到了控制和監視,等他終于擺脫這些打算回海右時,卻接到夫人早已自盡的消息。
當時是說夫人聽聞他卷入變亂,畏罪自盡。且在死前留下遺書,稱曾再三規勸賀梓潔身自好,不涉皇權,賀梓卻執意一意孤行,卷入權爭漩渦,誤人誤己。如今傳言他涉嫌謀逆,已經下獄,顧家日日為官府滋擾,聲名盡毀。而她亦不堪其擾,為全令名,代他自盡。
并在遺書中最后道:“不設墓,不留骨,不相顧,生死黃泉,世世不見。”
鐵慈聽賀梓說的時候,只覺得一股寒意從頭貫穿到腳。
“代其自盡”本就令人心底一寒,而這最后寥寥十余字,卻是要將賀梓永久地釘在痛苦和悔恨的墓碑上,生生世世,不得超脫。
不共戴天之仇尚且不會如此,這真是傳說中的恩愛夫妻?
她問賀梓這遺書可是夫人親筆,賀梓沉默良久后點頭。
鐵慈郁郁不能言,賀梓卻又道,他回來時,夫人娘家已經來人,收了夫人遺骨,準備帶回去安葬,是他拼死阻攔,老丈人才松了口,卻要求他遵守遺書所言,生死和眉娘不復相見。賀梓無奈之下只能同意,他親自修建了這座墓園,從此守墓于此,一步不出青陽山。
本來他已經心灰意冷,打算守著這墓園絕食而死。卻在夫人祭祀之日人群散盡之后,發現有人鬼鬼祟祟探墓,他由此在奈何橋設了機關,河水里種了睡蓮,養了琉璃魚,心內隱隱的疑惑,卻也升了起來。
他那夫人,出身江湖,娘家是昔日江湖巨臂一方豪強,夫人年輕時不滿家族婚姻,離家出走,占山為王,做了女匪首,看中了路過的賀梓,就擄上山做了壓寨相公。嫁給他多年來也是性情倔強,行事大膽,從來就不是那些經不住事的小家碧玉,如何會為一個捕風捉影的消息,幾次官府恐嚇騷擾,便投繯自盡?
但是斯人已逝,又留下那樣的遺言,他連遺骨都沒見過,又總害怕有人來毀她遺骨,不敢離開山谷一步,如何能查清當年真相。
如今賀梓是為什么忽然要查夫人當年自盡隱情的,他沒細說,鐵慈也沒問,最后賀梓只對她道:“我細瞧你數日,覺得你是個可擔當的。但盛都當年是我傷心之地,要我心甘情愿地去,便只有做到這一件事。當年我離開海右時,曾托付書院的諸友朋照顧夫人,現如今那些人大多還在書院,若要查清當年真相,非得先查他們不可。你去書院,我給你一封薦書,你以普通借讀身份入院,之后的事,就看你自己了。”
他給了鐵慈一個名單,鐵慈翻了翻,便苦笑。
當年能和賀梓結交,托付家小,本身就不會是弱者,如今經營這么多年,地位自然非同凡響。她簡單一翻,就看見書院現任山長朱懿的名字,再旁邊竟然當今首輔容麓川。
別說她現在只能以薦生身份入學,便是皇太女身份,怕也輕易動不得這兩位。
然而她二話不說應了。
因為……
離谷前,她去墓園前上香,賀梓沉默在一邊還禮。
走出墓園前,她回頭望,正看見賀梓沉默地站在奈何橋上,對著那一片白石地。
楊柳依依,群花馥馥。他卻將一生永久活成了這一色雪素夜黑。
她停下了腳步,終于決定將自己看見的那一幕告訴他。
“先生?!?
“嗯?”
“你的懷疑是對的?!彼?,“先前瞬移那一霎,我低頭看見了尊夫人的……骨殖,我看見她腹中,還有小小的……一團。”
……
山谷里,賀梓推窗,隔著濛濛霧氣,看著書院方向。
那丫頭,該到了書院了吧。
此行想必不會太順利,書院這些年受蕭家滲透,對皇族敵意很重。
自以為熱血的青年,總是分外容易被煽動的。
但望她能披荊斬棘,一路抵達霧氣那頭。
有些事,仿若便是命。沉淀在心中的疑惑,本已因為歲月更迭而漸漸沉寂,然而近些年,昔年往事頻頻入夢。
就在前不久一天夜里,他夢見夫人一身紅衣,腳步輕快入內堂,捏住了他的腮幫,豎眉笑問:“潑賴子當真不愿再見我歟?”
當年少年夫妻,紅燭花下,她性情嬌憨,他年少氣盛,也沒少吵架,他又素來口齒便利,夫人卻嘴拙,每每吵不過他,怒極便捏住他腮幫,罵“潑賴子”。
醒來一室冷月星霜,熱淚兩行。
舊時昵稱,暌違久矣。
他當時想,許是她泉下寂寞,終于諒解了自己,來喚自己。
許是他紅塵時日無多。
如今才明白,她竟是在催促他,埋怨他。
一生桀驁不聽話的夫君,如何最后便聽了那一次,當真依著那遺書,不相忘卻不相見了呢!
如何就沉溺苦痛,掙扎不出,任她沉冤埋骨,不見親人了呢!
如何就因為她性情剛烈,信了她會憤而自盡,決絕生死呢!
他當年離海右時,她確實不思飲食而嗜睡,當時還以為有小疾,他在盛都牽腸掛肚。卻原來那時她已有孕。
那幾個月盛都變亂封城,來往通信斷絕,他甚至短暫下獄,那報喜家書,想必也未到他手中。
成婚多年,一直無子,好容易懷孕,她如何會自盡!
如何會自盡!
霧氣漸漸游移而來,輕觸臉頰,漸漸便濕眼睫。
賀梓沉默著,緩緩放下了窗扇,最后手指仿若脫力,微微一松,窗扇咔噠一聲,重重關上。
室內外好一陣寂靜,唯余風聲如泣。
良久,才有極度低沉的,壓抑的,仿佛自胸臆中沉埋千年,終于斷續噴薄而出的哭泣,從那窗戶的縫隙里,風一般地幽幽散開。
……
------題外話------
今日就一更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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