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獵獅-《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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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別動!”岑愷文摁住了百里未步握住瑞士軍刀的手,警覺地轉過頭,“你聽!”
身后數米遠的樹叢里,傳來悉索的響動以及粗重的呼吸,冰冷的空氣中零散著淡淡的血腥味。
兩人的目光尚在搜尋,樹叢中猛然竄出了一個巨大的黑影,重重落在距他們不到五米的地方,兩只隱隱閃著血色的眼睛,像兩盞小燈在閃爍。
百里未步倒吸了一口冷氣——那是一頭尚未完全成年,但已足夠兇猛的年輕棕熊。
按照慣例,這些大家伙應該已經冬眠了。以百里未步所知,熊不肯冬眠,唯一原因是食物儲備不夠。
月光下,棕熊轟地立起身-子,碩大的身-軀在夜色下怪異地扭-動,發出嗷嗷的吼聲。
百里未步慢慢站到岑愷文前頭,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別亂動,我讓你跑你趕緊跑,別回頭!”
岑愷文的眼里流過一絲訝異,片刻,他拽拽如臨大敵的百里未步,小聲道:“它好像不是來吃人的,你看它的左前爪?!?
棕熊高高揚起的爪子上,有一圈寒光閃閃的鐵片,仔細一看,上頭還沾染著血跡。
捕獸器?!
百里未步見過這種粗暴但有效的玩意兒,在羅馬尼亞,捕獵是合法的行為。
以這個簡單機械的咬合力來說,如果換作一只鹿或者別的更脆弱的動物,一旦碰上它,捕獸器上的鐵齒會直接斷了它們的四肢或者脖子。
浮生物語·獵獅(7)
“它只是受傷了?!贬瘣鹞某脸琳f了一句,舉步竟要向棕熊走去。
百里未步一把拽住他,低聲呵斥:“你瘋了?!受傷的棕熊,比不受傷的更兇狠十倍。你……”
棕熊頹然垂下-身-子,像一灘爛泥一樣坐到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受傷的前爪在身前痛苦地顫-抖。
對她的警告,岑愷文充耳不聞,拉下她的手,毫不猶豫地朝棕熊走過去。
看著這個靠過來的人類,這頭猛獸的眼里,居然漸漸沒有了敵意,也不再咆哮,取而代之為喉嚨里一陣嗚咽的悲鳴。
岑愷文走到它跟前,竟俯身摸了摸它的頭,像安撫,嘴里還喃喃低語著什么。
棕熊漸漸安靜,舌-頭緩緩-舔-舐著前爪上的傷處。
全身的神經依然繃緊,百里未步卻忍不住奇怪,這頭熊的表現實在背離常理。
“很快就沒事了。”岑愷文蹲下來,邊說邊捏住了已經深深刺進棕熊皮肉中的捕獸器,微微一皺眉,雙手朝兩邊用力一拉。
咔嚓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森林里尤其刺耳。
鐵制的捕獸器在他手里生生碎成了數截,從熊爪上無力地落到了地上。
熱熱的血,從熊的傷口里大量涌出,染紅了他握在上頭的手。
棕熊低吼了一聲,可能是痛,也可能是解脫后的狂喜。百里未步無心去分辨這個,她現在關心的,是眼前這個男人,是什么力量或者說膽量,讓他做出這種不怕死的行為。
要知道,只需像拍皮球那樣輕松的一下,棕熊的巴掌就能拍掉他半個腦袋??墒?,他從頭到尾竟然毫無畏懼,半點都沒有。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普通人,這不符合邏輯。
他從身上的毛衣扯下一只衣袖,卷成一個條,細細扎在棕熊的傷口上止血。
做好這一切后,他才略略松了口氣,拍拍熊的腦袋:“看你這么強壯,過不了幾天就沒事了。以后要小心,不是每次都這么好運的。走吧?!?
棕熊晃晃腦袋,扭-動起笨重的身-子,試了幾下才把前爪放到地上,然后一瘸一拐地朝林中而去。走了幾步,它回頭看了看岑愷文,眼睛里居然有一點兒濡--濕--。
百里未步認為自己肯定是產生幻覺了,野生的棕熊能聽懂人話,還會哭……
岑愷文朝它揮揮手,示意它快走,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
當棕熊的身影跟氣味都消失在夜色中時,百里未步一個箭步沖到他面前,直視他的眼睛問:“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他突然壞笑,“這個答案應該是最符合邏輯的。”
“你……”她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如你天生不怕妖魔鬼怪一樣,我天生就不怕這些動物?!彼掌饝蛑o的表情,認真道,“不論小動物還是猛獸,對我都很友善。也許它們知道我沒有傷害它們的心,所以對我也沒有戒備吧。動物都是有靈性的?!彼衩氐匦π?。
“真的?”她半信半疑。
“我們兩個都是怪物?!彼笮?,旋即道,“看來今晚是回不了家了,希望天亮之后能找到出路?!?
“希望天亮之前我們沒有被凍死?!卑倮镂床桨淹馓坠o-了些,“去剛才路過的溶洞吧,好歹比傻站在外頭強?!?
很快,二人在那個巨大的溶洞里,找了個避風的位置坐了下來。這里頭的寂靜,掉根針都聽得到。
“你膽子真大。”短暫的沉默后,岑愷文開玩笑般朝百里未步豎起了大拇指,“換成別的女孩,看到那么大一頭熊,肯定當場嚇暈過去。”
“不及你。不但不怕,還敢給熊治傷。我說你這人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手勁還挺驚人,竟然徒手把捕獸器捏碎了!”百里未步轉過頭怪異地打量他,“你怎么辦到的?”
浮生物語·獵獅(8)
“一時情急吧?!彼娣乜吭谑谏希氨荒菢拥耐嬉鈨捍踢M肉里,多疼哪。應該讓人類自己來試試,他們就知道這是怎樣一種感覺了?!?
百里未步分明看到他眼里泛起了寒氣。
他怔怔看著從洞外透入的微光,自言自語道:“它們不過是想安靜地在自己的家里生活。但是,僅僅這樣都不行。人類不斷在干毀家滅族的事,砍伐、狩獵、無休無止。多么討厭?!彼麄冗^臉,看定百里未步,臉上浮出別樣的淺笑,問:“對不對?”
百里未步一愣,轉念一想,點點頭,低聲道:“好像……是這個樣子。”
她想起當地那些獵人,用各種方法捕殺林中的動物,想起他們抓起尚未完全咽氣,傷口還在淌血的獵物,得意大笑著在鏡頭前擺出各種勝利者的姿勢拍照留念,想起剛才那頭棕熊的哀鳴。
心里,突然像壓上了一塊石頭,不痛,卻堵得慌。
兩人之間,又是長久的沉默。
百里未步靠著冷硬的石壁,陣陣倦意不可遏止地涌來。她再也支持不住,終于合上了沉重如鉛的眼皮。
睡夢中,有人喊她的名字。是個女-人,急切而悲傷,喊了一遍又一遍……未步……未步。
聽得她都忍不住難過了。
是姐姐吧,好多年都不見的姐姐……
岑愷文看著已經睡得歪倒在地上的她,因為寒冷,下意識地將身\_體蜷成了一團,微微顫-抖著,紅紅的小嘴時不時動兩下,說著誰也聽不懂的夢話。
他脫下外衣,輕輕蓋在她身上。
整個世界陷入了徹底的無聲狀態,他起身出了山洞,片刻后歸來,手里握著一個赤紅色的漿果,輕輕放到百里未步的身邊,一股冰涼香甜的氣味,從果子里散發而出,鉆進她微微抽動的鼻子里……
7.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老者皺著眉看了百里未步一眼,拂袖而去。
“早說過百里家的人不能要女兒,你們偏要婦-人之仁?!敝心昴腥祟H有怒意地朝百里未步的父母道,“你們這一支后裔,當年以追捕之名從中國逃到羅馬尼亞,就是為了保全腹中的女嬰?,F在你們看看,自己的行為給你們帶來了什么?給我們整個人馬族帶來了什么?疼痛,怪病,甚至死亡!你的大女兒已經錯過一次,現在連小女兒也……唉!”
在他轉身離開之前,冷冷朝百里未步的父親扔下一句:“這次,勢在必行。我們是獵人,這是永遠不會更改的事實!”
百里未步一頭霧水地看著這些動怒的客人,以及神色復雜,像做錯事的學生一樣沉默而立的父母。
她做錯什么事了么?不就是因為迷路徹夜未歸?可她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他們面前么,至于上升到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種高度么?
不過唯一奇怪的是,當她一早醒來時,溶洞里只有她一個人,岑愷文不知去向。她還急切地在附近找了他半天,可一無所獲。直到她循著原路順利走出森林打算去報警時,恢復信號的手機收到了岑愷文的短信——“家有急事,先走一步。你睡得像頭豬?!?
她一愣,手機屏幕上仿佛浮現出岑愷文揶揄的笑臉,她情不自禁朝那條短信吐了吐舌-頭,快步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才發現氣氛有點不對。接著便是那通莫名其妙的指責。
“爸媽,這是怎么回事?我被困在森林里一晚上,你們不安慰我一下,還讓外人指著鼻子罵我?”百里未步撅著嘴蹭到父母身邊,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裝要哭的樣子。
而這次,父母并沒有像從前一樣,寵溺地摸摸她的頭,繼而好言相慰。
浮生物語·獵獅(9)
父親從衣兜里掏出一條手鏈,放到百里未步手里。
“咦?我的手鏈怎么在這里?”百里未步驚訝地一摸手腕,那條她十歲生日時母親送她的串著一只純金小猴的手鏈,居然在父親手里。這條手鏈是她的大愛,睡覺都不離身。
“跟我過來。”父親嘆了口氣,轉身朝通往地下室的暗門走去。
百里未步狐疑地跟了過去。
她家的地下室,并沒有什么特別,一條通道連接著三個呈品字型的房間,除了盡頭那個房間平日總是鎖上的,另兩個房間連鎖都沒有。不過她知道,鎖上的房間里,有個神龕,還有百里家各位祖輩的牌位,每年農歷春節的時候,他們全家都會去那里上一炷香,并沒有什么特別隆重的儀式。至于另外兩個房間,就更沒有什么特別了,一間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很多都像磚頭一樣厚,落滿了灰塵。一間養著寥寥數盆貌不驚人的花草,也許因為常年照不到陽光,總是半死不活的樣子。
父親打開了最里頭的那間房。老實說,百里未步十七年來,除了每年一次的拜祭,她從不下地下室,她對漫畫的興趣遠多于那些一看就頭痛的磚頭書,至于花花草草,就更沒有興趣了。不知道父親突然帶她來這里干什么,離春節還有好幾個月呢。
房間里沒有燈,只有蠟燭,紅色的,分立在神龕,還有牌位所在的木臺上。
父親邊點亮蠟燭,邊沉聲道:“凌晨,有個男人拿著你的手鏈來找我,說如果我不在天亮前交出箭傷解藥,你的性命就會終止于太陽升起的時候?!?
百里未步心里咯噔一下。
“爸爸,我……我不是很明白。”她的心,突然像那些燭光一樣搖晃不止。
“我們是什么人?”父親回頭,熄滅了快燃到頭的火柴。
百里未步一愣,說:“我們……是人馬族的后裔,天生的……獵人?!?
父親看著臺上那些黑色的牌位,“從上古時代開始,人馬族的先祖就開始無休無止的狩獵,我們是最驍勇善戰的一族,族里的每一個分支都是天生的獵人,世上最犀利的弓箭隨我們一同降生?!?
“我知道?!彼粗赣H嚴肅的臉,小心翼翼地說,“人馬族最有名的人物之一,是卡戎,黃道十二星里射手座的來源?!?
“是,卡戎是人馬族先輩里的驕傲。除了他之外,我們的同族遍及世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漸漸變得像真正的人類了,無論內心還是外表??扇笋R族天生的勇氣,與應該擔負起的職責,永遠不會變?!备赣H如是道。
“我也知道……”百里未步想了想,“可是,這跟爸爸你帶我來這里有什么關系?”
“作為人馬族在東方的后裔,我們百里家千百年來,最大的敵手是誰?”父親忽略她的問題,繼續問。
百里未步略一沉思,不是很肯定地回答:“是……黃金獅人?”
父親嘆了口氣,點點頭。
“可是,你們不是說黃金獅人在很多年前,已經被我們消滅干凈了?”她狐疑地問。
“西漢初年,我們百里家的先祖受命于漢武帝,專肆獵殺黃金獅人,保江山平安。千年時光,人馬與獅子之間的戰爭,不曾平息。”父親的眼里有風霜,每個字都沾滿了滄桑,“直到百年之前,中國境內的黃金獅人幾乎被我們獵殺殆盡,僅剩的一支竄逃到了羅馬尼亞的森林里。而你的曾祖父,以追捕為名,舉家遷往布切基山區,并在黃金獅人藏身的森林里布下了結界,讓僅存的敵人終生不能離開此地?!?
這些事,父親第一次對她提起。事實上關于他們整個百里家的過往,人馬族的種種,父母很少在她面前提及。這么多年,她就像個普通人一樣,輕松快活地生活在世上,如果不是今天,父親如此慎重提起,她幾乎都要遺忘自己人馬獵人的身份了。
浮生物語·獵獅(10)
“為什么只是困住它們?”百里未步的腦子還算清醒,追問,“為什么不直接捕殺它們?”
父親苦笑:“這個問題,當年我也問過你爺爺。你爺爺的神態,跟我現在一樣?!彼钌钗丝跉?,說:“百里家的人,手上沾滿了黃金獅人的血,你爺爺只用了‘殺戮’兩個字來評論先祖們對獅人們做過的一切。數百年前,康熙年間,百里家的先祖,一對兄弟,發現了一只藏身于京城的黃金獅人,雌性,化身成女-子,做了當地一個小官的妻子,其時已有身孕,即將臨盆……”
說到這兒,父親停住了。
“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地下手了?”百里未步愕然。
“她懇求他們,起碼放過她的孩子,也不要驚動她的丈夫,他只是個普通的男人,膽小卻好心腸,他不知道自己妻子的真實身份。只要讓她的孩子平安降世,他們要對她怎樣都可以。”父親說話的速度比任何時候都緩慢,“弟弟動了惻隱之心,收起了弓箭,并勸哥哥離開。可是,弟弟剛一轉身,哥哥的箭已經射中了女-人的心口?!?
百里未步的心臟,急跳了一下。
“她臨死前,用比海還深的怨恨對百里家下了詛咒。”父親的臉孔在燭光里閃爍,微微有些蒼白,“多年后,那個弟弟在臨終前說,這輩子能讓他刻骨銘心的東西很少,唯有當年那只雌獅中箭后的眼神,他至死不忘?!?
“她……她對百里家下了什么詛咒?”百里未步一步上前,抓住了父親的手。
“今后,百里家但凡有女兒出世,必愛上宿敵黃金獅人,必不得善終,必連累至親?!备赣H說出的每個字,都像刀子插進了肉里。
“這……”百里未步覺得耳畔嗡一聲響,“后來呢?”
“弟弟懷孕的妻子,生下了一對龍鳳胎,男嬰就是你的曾祖父,而女嬰……”父親遺憾地說,“長大后的她,果真同一只黃金獅人墮入愛河,愛得死去活來。”
“詛咒就是這樣?”百里未步的心里略略松了口氣,如果只是這樣,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好吧。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詛咒也就不叫詛咒了。”父親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道,“他們相愛之后不久,整個百里家的人都生了一場怪病,高燒,吃任何東西都只有苦味,總之是痛苦不堪,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三個月才結束。而當時百里家整個家族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她年紀最小的親弟弟,卻沒有這么幸運,他死了,死的時候,身\_體呈半透明狀,看起來像塊不夠透明的玻璃,輕得像片羽毛。他們想抱起他的尸體,可剛一碰到,這個孩子就像落地的玻璃一樣,碎成了無數塊?!?
百里未步的呼吸有點暫停。
“這個孩子死去之后,厄運降臨到百里家另外一個孩子身上,他的眼睛開始變灰,吃什么都沒有味道,總是沒有力氣,只能躺在床-上,跟之前那孩子的癥狀一模一樣?!备赣H看著搖晃的燭火,“那個詛咒,不但讓百里家的人痛苦,還會殺死家中年紀最小的孩子,如果不破除,百里家的人會按照年齡的順序,逐一死去。”他難過地搖搖頭,“黃金獅人的詛咒……說來也是我們自己的責任。”
“那……破解的方法呢?”百里未步急促地問。
“百里家的女-人,用百里家十年一現的焰晶箭,殺死了她的愛人。救活了另一個瀕死的孩子。她自己,自絕于愛人的尸體前?!毕灎T上的燭淚一滴滴落下,在臺上積成了一灘,父親沉聲道,“這就是解決的方法。從此以后,百里家不允許有女嬰出世。所以到了你曾祖父那輩,以追捕僅剩的黃金獅人為名,離開中國,避世隱居于這里。為的,就是保全自己的女兒,不會因為詛咒的緣故,被百里家的人秘密處死?!?
浮生物語·獵獅(11)
百里未步覺得背脊上流過刺骨的寒意,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看似簡單的家庭背后,竟埋藏了這么一段血腥殘酷的隱秘。
“我們只在這里設結界,不捕殺這最后的黃金獅人?!备赣H垂下眼,自嘲地笑笑,“是因為我們一直有愧疚?!?
“爸爸……”百里未步緊緊握住父親的手,心頭突然一緊,“十年前,我們家是不是發生過什么?姐姐就是在那一年失蹤的!”
父親輕輕拍拍她的手,頗無奈地說:“有內疚又如何,那詛咒的力量仍在。你曾祖父之所以選擇跟黃金獅人當‘鄰居’,名為監視,實為保護他們不再被百里家的人傷害,同時也警告自己的子女,尤其女兒,不得接近他們??傊?,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家跟黃金獅人之間,相安無事。我們甚至一度認為,那詛咒可能已經消失了?!?
百里未步將十年前的舊事,清晰的模糊的,在腦中迅速過了一遍,突然冒出個可怕的念頭:“難道……姐姐她愛上了獅人?”
“那個詛咒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它像一只幽靈,盤踞在百里家的人身上,我們根本不知道它何時爆發?!备赣H痛苦地垂下頭,“我們誰也沒有料到,未晴會跟那只年輕的黃金獅人一見鐘情。當我們覺察時,已經太晚。”他抬頭看著女兒,“對于十年前的那個冬天,你的記憶一定很模糊吧,因為你發了很長時間的高燒,而你弟弟未雨,從那之后,就一直臥床不起了?!?
“那姐姐她……”百里未步不相信那個總帶著溫柔笑容的姐姐,會殺死自己的愛人??墒侨绻龥]有那么做,按照那詛咒的規律,未雨不會活到現在。
“她沒有殺他。那年,正好是十年一開的九色葵開花之日,這種用人馬的血種植而開出的花,用花蕊里的汁液涂在我們的箭頭上,我們的箭就不再是普通的人馬金箭了,是能讓黃金獅人一觸即亡的焰晶箭,也只有這種箭才能真正殺死黃金獅人。焰晶箭的效力,能保持二十四小時。那個冬天,從中國找來的同族們,開始了又一場狩獵,以拯救你弟弟為名義??墒?,你姐姐用自己的血在森林里布下各種阻擋結界,拖延我們的時間。當我們找到那只獅人時,已經是翌日傍晚,焰晶箭的效力就快消失。千鈞一發之際,數支射向目標的焰晶箭,被另一頭突然躍出的黃金獅人擋住了……是他的母親。我們終究失去了捕殺他的機會,也失去了未晴。她失蹤了?!备赣H望著矗立在陰影中的,先祖們的牌位,“他們取出那只雌獅的血,割了她的肉,加上各種藥材,煲了一碗藥,給未雨喝了下去。雖然這味藥不能治本,但起碼能替未雨續命,待到十年之后,九色葵再開花,焰晶箭現世,再殺死那個罪魁禍首,徹底破除詛咒的惡力?!彼难壑虚W爍著復雜的光,“今年的平安夜,又是九色葵的花開之日?!?
百里未步頹然坐到了地上,喃喃:“你們……為什么從不告訴我這些……”
“這并不是什么好事?!备赣H的語氣里有很濃的內疚,也坐了下來,“我跟你媽媽,只希望你們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可是……獵人的命運,獅人的詛咒,讓我們無可奈何,只能面對?!?
“那個人……不,那只獅子,他依然在森林里?”百里未步突然問。
父親苦笑:“傻丫頭啊。把你的手鏈帶來的人,就是他啊!”他頓了頓,“九色葵開花在即,同族們如期而至,他們到來的第二天,在碧落里‘閑逛’的時候,遇到了一只年輕的雌性黃金獅人,那應該是他的妹妹或者姐姐,他們用箭重傷了她。雖然普通的箭無法殺死她,可我們人馬族的箭,天生就有非凡的力量,一旦她中箭,其全身都會劇痛難忍,除非用我們家獨門的箭傷藥治療,否則必然痛到生不如死。”
浮生物語·獵獅(12)
“你的意思是,他用我的安危來跟你們交換箭傷藥?”百里未步突然明白過來,那個從天而降的“同學”,兩人的“偶遇”,居然只是一場別有目的的設計。
“如果我沒猜錯,他把你引到林中,用黃金獅人的靈力制造無形屏障,讓你們一直在樹林里兜圈,讓你走不出來,我們也找不到你,再趁你昏睡之際,拿了你貼身的物事來找我取箭傷藥?!?
“你給他了么?”百里未步沉聲問。
“給了一瓶?!备赣H點頭,“我已經沒有了未晴,不想你再有任何閃失?!彼D過臉,臉上一直柔軟的線條變得冷硬起來,“必要時,我會做我本不愿意做的事。我不想繼續百里家的錯誤,可我要保護我的家人?!?
“爸爸……”百里未步的眼里,漸漸泛起星點淚光,她把頭放在父親膝上,像小時候一樣。
蠟燭燃了一大半,在一室沉默中輕輕跳躍的燭光,籠罩著緊緊相依的父女,照出風暴之前的無限安寧。
神龕上的木盒,光華流動,像只肅穆有神的眼睛,注視著房間里的他們。
“難道……除了獵殺,就沒有別的辦法了……”百里未步覺得腦袋很沉,喃喃自語中,眼前全是那個人看著她時的壞笑,他替棕熊包扎時的專注,他在溶洞里隱晦的悲傷……
她的身上,還殘留著他衣裳上的味道。
雖然他騙了自己,可是,她無法恨他,真的。
8.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
他從一塊高高的石頭上躍下,依然一身黑衣黑褲,風吹起他的頭發,額前S型的金色印記,分外顯眼。
百里未步正視著他的面孔,竟然笑了:“你的名字也是假的吧?!?
“我真的叫kevin,岑愷文是胡謅的?!彼难例X像貝殼一樣雪白,壞笑依舊,仿佛之前的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你不怕我宰了你?”她突然伸出握拳的右手,展開,掌心處一道淌血的傷口朝外飛散著螢火一樣的晶亮光點,眨眼間,匯成了一把氣勢渾然的弓箭。她搭箭開弓,動作熟練似一種本能,那犀利的箭頭,直指他的心臟。
他依然淺笑,不躲不閃。
“與人馬族一同誕生的弓箭,只要對方一點氣味,就可以指引出天敵的方向,也可以破除某些人故意設下的迷宮障礙?!彼蛔忠痪涞溃拔医K于知道,那天你為什么阻止我割開手掌使用我的弓箭開路了?!?
他不說話,沉靜地望著她。
一側的樹林里,一陣騷動,一頭毛色金黃的獅子,跛著腳跳了出來,黑曜石般的眼里透著敵意。
“你出來干什么?你的傷還沒有痊愈?!彼叩剿磉?,嗔怪著問。
“我來參觀一下百里家的又一個成員,打算用手中的箭再干點什么好事!”獅子的聲音雖有怒意,但依然是個清脆柔弱,好聽的姑娘聲音,“哥哥,你何必為我費那么大勁去找他們拿箭傷藥,我不怕疼。”
百里未步放下了弓箭,手掌一動,弓箭又幻化成熒光,嗖一聲鉆入她的掌心,而那道傷口也迅速愈合,只留下一道微紅的印子。
“我是獵人,可我不想捕獵?!彼龔谋嘲镒С鏊艚o她的外套,扔給他,“你的東西,別亂丟,要是被我家的親戚拿到,他們很容易就能找到你了。”
“謝謝?!彼Φ脿N爛。
他的妹妹,依然警覺,仰著高傲的脖子道:“你來就是為了還外套?”
百里未步掏出個黑色小瓶,上前交給他,說:“我爸爸只給你了一瓶箭傷藥。我查過,這種藥是從我家地下室里的數十種植物身上提取的,必須每天現取一瓶,保持絕對的新鮮,連用十二天才能讓箭傷痊愈。以后我會每天帶藥給你們?!?
浮生物語·獵獅(13)
他略略一愣,他的獅子妹妹則微張著嘴,半信半疑地望著她。
“放心,我家的親戚們不會發現?!卑倮镂床桨驯嘲澈?,轉身前,道,“我會想辦法破解百里家下的結界,讓你們離開這里。能走多遠你們就走多遠?!?
“你不是百里家的人么?為什么要這么做?”獅子大聲問。
她側過臉:“平安夜那天,九色葵就開花了。他們等這一天等了十年。這次,不光是我的親戚們,包括我的父親也不會放過你。未雨的情況越來越糟了,我父親不會看著自己的兒子死去,一如當年你的母親,替你擋住焰晶箭一樣?!?
“如果我還活著,你弟弟就要死?!彼f。
百里未步咬了咬嘴唇,沒回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也許百里家,也不全是壞人……”獅子看著她的背影,仰頭看著自己哥哥手里的藥瓶,喃喃道,“比她那個姐姐好多了。那個膽小的女-人,最終還是騙了你,沒有回到你身邊?!?
“陳年舊事,不必提了?!?
他笑笑,手里冰冷的藥瓶被他握出了些許熱度。
9.
一連十天,百里未步都在早晨第一節課之后,從學校消失。
這些日子,她在家人面前,表現得一切如常,父女倆在地下室里的對話,仿佛只是讓她聽了一個古老精彩的故事,百里未步還是百里未步,看漫畫,聽音樂,上學放學。
可是,當她一踏入森林那一條條熟悉得仿佛左右手般的小路時,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真正破除那個殘忍的詛咒。殺掉獅人,看起來能解救百里家,可那不過是暫時,詛咒本身依然存在,依然會禍及百里家的其他人。
照他們家“親戚”們的說法,只要殺光世界上所有的黃金獅人,那個詛咒必然隨之消失??墒?,這辦法真的有效么?即便有效,百里未步也不可能眼看著他們去實施。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對還是錯,她只知道在平安夜之前,她必須找出徹底破解那個詛咒的,真正的方法!
今天是送最后一瓶藥的時候。
百里未步朝林中那個遇熊的空地趕去,這些天,她都跟他約好在那里碰面。他妹妹用了藥之后,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看她的眼神,也不再有敵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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