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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傳 忘川-《浮生物語》


    第(2/3)頁

    子淼垂眼而笑,朝那受傷的紅衣女-子而去。

    “你……”敖熾氣結。

    我撇下她,去看那女-子的傷勢。

    子淼將躺在水上的女-子扶起來。

    當那張又傾國之姿的年輕臉孔毫無遮掩的暴露在剛剛露初的月光下時,她虛弱的目光越過我跟子淼,期期艾艾地落在我身后的敖熾身上,那纖細得隨時可能斷掉的聲音,輕輕喊著:“敖熾哥……”

    “冬耳?!”敖熾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沖上來擠開子淼,粗魯地扣住女-子的手腕,“你跑出來做什么??!”

    熟人?

    且不管他們的關系,他拉著女-子的情景,一眼看去,無疑是一幕惡霸欺凌少-女的現場版。你的蠻力我最了解,這姑娘被他捏得叫出了聲,眼睛里隨即浮出了水光。

    “敖熾!你想捏死她么?沒見她已經受了傷么!”我去拽他的手。

    “說啊,你跑出來干什么!”敖熾根本不聽我說話。

    “我……我……”女-子嚅囁著。

    “我命令過你不要離開東海的!”敖熾咬著牙,聲音很低,每個字都是想爆發又不能爆發的炸藥。

    “我沒有違背你的意思,可是……我等的太久了……”女-子有些語無倫次,哪怕她的尷尬與害怕溢于言表,可那雙美麗的眼睛,卻一直堅持直視著暴怒的敖熾。

    他甩開那女-子的手。

    “敖熾哥……”女-子強撐起身-子,生怕敖熾離她而去似的,反過來抓住他的手,“我……我……”

    話沒出口,你氣息一弱,暈了過去。

    “這是什么情況?”我問他。

    “能是什么情況!不就是東海來的親戚!”他兇兇地回我,把這女-子背起來,“回去再說。”他邊走還邊罵,“什么破日子,凈來些不該來的人!”

    月色月色發清亮起來,把之前的動蕩想洗得干干凈凈。斷湖里真正的,屬于它的寧光光彩,像只深邃的眼睛,目送著突然而來、又突然離開的背影。

    【四】暗地

    黝黑而古舊的石料,搭建出一望無際的幽深空間,每一塊石頭的形狀都不一樣,銜接得天衣無縫,堅不可摧。

    他盤腿坐在那塊凸起的巨大矩形石臺上,銀色的鱗甲時明時暗。他微微張開嘴,吐出蛇一樣的白色云霧,環繞著他受傷的右肩。

    一條河水,繞成一個巨大的圓,將石臺圍在中間。潺潺的水聲,在遼闊的空間里引來悠然清脆的回音,無色的水中,一群群磷光瀲滟的魚兒暢快游過,數量無可計算,仿佛數之不盡,每條魚身上都有黑白綠紅藍五種顏色,游動起來,有如彩虹長現,頗為美麗。

    他緩慢地呼吸,吐出的云霧時濃時薄,肩上的箭傷漸漸愈合。

    “不如睡去?!?

    高高的地方,有人說話。

    他睜開眼,抬起頭。

    他的“天空”,從來都是黑色的,不會有陽光,也沒有風雨,只有一塊塊堅硬的石頭。

    “拿回我的東西,世界才能睡得安穩?!彼拖骂^,似自言自語。

    “若拿不回呢?”頭上的聲音又問。

    “有誰比你更了解我。”他說,“我最愛的,我最恨的,我必須遵守的,你全部都知道。何必問我。”

    “你有神的地位,人的心臟,卻比這里的任何石頭都固執?!甭曇魢@息著。

    “彼此?!彼]起眼睛,冷笑著,“子淼的水神箭,是世上三種能傷我的東西之一,你知道的。我幾乎回不來。那小女-子其實遠比我厲害,懂得借刀殺人。呵呵?!?

    良久的寂靜。

    “你的彎刀呢?”聲音又響起來。

    “回來時,送了人。那個孩子救了我。”他扶著剛剛復原的傷口。

    “我該說這孩子是幸運,還是不幸呢?能拿起你的彎刀,便注定要走上一條不能回來的路。他是誰?”

    “他只說他姓鐘。他的血液里,有我從未見過的東西?!蔽野櫰鹈??!盁o關的閑話還是免了吧。你走吧,既然離開,就不要回來,連聲音丟都不要?!?

    四周再度安靜下來。

    他活了快一萬歲了吧,可能還不止。

    他的一生里,沒有見過多少次正真的天空,沒有曬過真正的陽光。他是地底與黑暗的皇帝,也是仆從。

    不對,他還是見過陽光的,太久太久前的那天,他冒著變成灰燼的危險,到了那片海水前,他從她撲來的身影里,流轉的眼眸里,看到了活著的陽光。

    他那么喜歡她的眼睛,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粒沙,住在她的眼里。

    如果可以,他喜歡這雙研究里,永遠不要有淚水,只有花朵開放的聲音,陽光照亮的喜悅。

    所以,當她哭泣著要求他的幫助時,他縱是不要這條性命,也要止住她的眼淚。

    那時候的人間,總是戰火不斷,殺伐不斷,人類用最殘暴蠻橫的方式,去搶奪哪怕一點點微茫的利益,食物,財富。領地,以及權利。

    這些由女媧上神創造出來的,屬于大地的子民們,一次次惹得天神震怒,但,他仍然給人類機會,他派他的下屬到人間,教他們把力氣用在耕種而不是戰爭上,教他們學會以禮待人而不是燒殺搶掠,教他們欣賞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不是虛度年華。

    他期待人類改過。

    但,在又一次的橫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慘烈戰爭之后,天帝徹底失望了。

    天帝下令,用洪水與瘟疫洗清人間的罪過。

    只有真正的死亡,才能令世人醒悟。

    她來求他,求他在洪水來時,保住那篇村子。

    她知道,他有這個能力。

    他當然答應,甚至連原因都不問。

    他說,我能保證那個村子,但我會睡著,洪水褪去后,你可以來叫醒我么?

    她向他保證,一定回來叫醒他,一定。

    他滿意的離去。

    懲罰的洪水如期而至,人類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數不清的尸體漂浮在水中。當洪水褪去時,幸存者又要面對瘟疫的侵襲。

    這樣的懲罰,終于讓一些活著的人明白,沒有什么,能比好好或者更幸福。

    他遵守諾言,在沉睡中保護著那座村子,洪水與瘟疫,都無法靠近它。

    可是,她沒有回來。

    天帝要帶給他的話是,既然你如此喜歡逆天而行,那,從今往后,你都要如同現在一般,保護這個地方,永生永世,寸步不離。

    然后,一道封印從天而降。

    他又睡過去了。

    沒有生氣,他會繼續等,等她回來叫醒自己。

    其實,有沒有那道封印,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一天不回來,他一天不離開。就守在這里,保護著她委托給他的這塊土地。

    他最是守信,最憎食言。

    一千年,又一千年,他每一千年醒來一次,可是,都不是被她叫醒的。那個封印,每一千年就會刺痛他一次,逼他醒來。

    每醒來一次,他便失望一次,然后,再抱著等待,進入下一個睡眠。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活動了一下肩膀。

    他站起來,望著屬于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語道:“食言之人,斷不可留?!?

    【五】驚聞

    我平靜了太久的生活,突然別宣告了終結。

    子淼站在窗口,夕陽透過來,在身后的茶幾上拉出一道清俊如昔的影子。

    我坐在對面,目光時不時從茶杯里裊裊的熱氣中穿過,每次到時稍作停留便移開了去。

    這個停在淡淡的橘色光線里的背影,我曾看過無數次,在浮瓏山的夏雨里,冬雪里,春花秋月里,看得刻進了心里。

    “你開的這出小店,隱于市井,自有雅致,甚好?!彼剡^頭,嘴角上是贊賞的笑容,“娑欏,你長大了?!?

    “喝茶吧。”我朝他舉起茶杯,先灌了自己一口。這個時候,總得做點什么,才好掩飾我自見的他起,便無法消減的喘喘不安。

    可是,燙了自己的舌-頭,忙不迭吐了出來,下意識地扇著嘴巴。

    見了我的窘相,他不竟莞爾。

    他的笑容不會讓人尷尬,但,我依然紅了臉,不敢在看他。

    坐到我的對面,他端起杯子,輕輕吹開了那片碧綠的茶水,了一口,眉宇間沒有任何不適的表情,他又飲了一口,笑:“此茶雖苦,卻有回甘,香氣藏于暗處,其味無窮。好茶好茶!”

    “這種茶,是不停里的特產,我叫它,浮生?!?

    我已經太久沒有回到不停了,還好,一切照舊,我仍能安安閑閑坐在這里,沏一杯我的浮生。只不過,我萬萬想不到的是,當我再拿出茶杯,沏出那一杯漾漾清澈碧綠時,喝茶的人卻是他。

    敖熾不喝茶,他坐在離我最近的地方,不知從哪里拿來一堆核桃,不停地捏,不停的吃。

    不停的大廳里,原本靜謐的氣氛,不斷被咔嚓咔嚓的聲音打斷。

    我端著杯子看著空氣,子淼旁若無人地飲茶,敖熾狠狠地捏著核桃。臥室里,還躺著那位尚未醒來的,敖熾的“親戚”

    突然,敖熾將核桃殼一扔,跳起來,沖上去一把抓住子淼的衣領,大聲問:“你真的沒死???”

    “敖熾!”我站起來,拉住他青筋爆出的拳頭,“你發什么瘋?他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么?!”

    回到不停之前,子淼用他一貫的冷靜,講明了一切。

    把我跟敖熾的三魂七魄幾乎都撞沒了的“意外”,緣由并不復雜——

    那一天,失蹤的我突然出現在她與雪裳居住的樹林,我與他,第一次爭執,我絕望地離開。他看著我的背影,沒有追。

    三天之后,他去山中為雪裳尋找一種美味的野果,途徑一處深潭時,恰好見到一個垂髫小兒在水中掙扎,大呼救命,他入水救人,卻不料這小兒力大無窮,竟抱-住他沉入深水,速度奇快?;靵y之中,他只覺腳下踩到一塊硬物,旋即便如同粘上了一般,被此物朝更深的地方拖去。而小兒一直死抱著他的腰,不曾松手。他本也運用了咒術想要脫身,卻全無作用。眼前一路漆黑,只聽見耳畔有簌簌之聲,有若星云流過,不辨方向。

    倒是沒過多久,腳下的玩意兒便將他往上托,待到一切重歸光明時,他已然身在斷湖之畔。那小兒笑嘻嘻地站在水中,對他說:“四水方君,多有冒犯。勞駕您在此地等上7日,自有故人相見。”說罷,這小兒便鉆入湖中,杳無蹤跡。

    他略略觀察一番,發覺這斷湖已和從前不同。他再到附近一看,方才發覺這世界已經徹底換了面貌,推算下時間,自己竟在須臾之間,橫跨了幾千年時光。雖不知那小兒是什么來路,但既來之則安之,他留在了斷湖邊。

    然后,就等來一架落下的“鐵鳥”,以及,我。

    他說,在我們的飛機落進斷湖的剎那,他便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但,他尚不能完全確定。直到當夜,那一男一女闖進斷湖,大戰不休,他在一旁暗觀形勢時,我真真時時地出現在他面前,他才知道,那小兒說的“故人”是誰。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熬熾松開手,看著我,“你以為生活是無聊的肥皂劇嗎?搞穿越?”說著他又抓住子淼上下打量,“這家伙一定是居心叵側的妖怪變的!你看,當年不是也有別人冒充我來騙你嗎?”

    “熬熾!”我莫名氣惱,提高了聲調,“他是不是子淼,世上有誰會比我更清楚!”

    此言一出,三個人都怔了怔。

    熬熾深呼吸了三次,放開子淼,窩回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講,繼續拿核桃出氣。

    “成了親,都還是不定性。”子淼笑著搖頭。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熬熾昂著頭,三顆堅硬的核桃在他手中碎成了片。

    “你能不能稍微淡定點?!”我已經很頭疼了,這家伙的大嗓門只會讓我更心煩意亂。

    “我哪里不淡定了?”熬熾把一個核桃扔到我頭上,“我可不是水做的男人,想讓我像一個女-人一樣不吭聲,沒門!”

    “你敢扔我!”我抓起一把胡桃給他砸了回去,完全本能反應。

    子淼看著互相搗亂的我們,笑吟吟的飲茶。

    核桃殼在空中飛舞著,還有墊椅,茶杯蓋子等等,這樣雞飛狗跳的場面,似乎是我和熬熾的家常便飯。

    激戰當中,有一片紅色的影子,小心翼翼的從外頭移了進來。

    熬熾的“親戚”,那位差點死在鱗片男手里的姑娘,裊裊婷婷地朝我們走來。

    看來,我給她灌下的恢復元氣的湯藥很管用。

    她走過來的瞬間,,四個字便如天上跑出來的馬兒,在我心里來回奔跑――美人如玉。

    她真真是當得起這四個字。

    五官的娟秀出眾已不必再多加形容,單是眉間的一點朱砂痣,就有說不出的靈動之韻,她身上的一襲輕盈紅紗,總像和著微風似的溫和拂動,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云一般在我眼前飄飛。那些從她的眼神與指尖,袖口和裙擺中滑落出來的無形氣息,氤滿了山水之間的天然清逸。我猜,不論是誰見了這樣一個女-人,都舍不得移開目光吧。

    這樣一個嫻靜婉麗的美人,又怎會跟那面容兇惡的的鱗甲男人扯上關系,還搞到差點丟了性命?

    一見到她走出來,熬熾的臉色立即陰沉了下去,看得要擰出-水似的。

    “馬上回東海去!”他站起來,擋在她的面前、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出來的。”她委屈地看著熬熾,“走了很久,才……”

    “我命令你馬上回去!”他根本無視她委屈的眼神,手指著大門口。她的眼里噙起了淚,身-子微微顫-抖著。

    我有點看不下去,上前打了熬熾一下:“有話好好說,你兇給誰看?”

    他似乎一直在氣頭上,根本不聽我的勸,反而加大了聲音,上去一把捏住她的手腕:“聽不懂我說的話么?我讓你馬上回東海去!”

    她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唇,沉默了很久,終于抬起頭,鼓足勇氣般大聲喊道:“我……我來看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對?!”

    丈夫?!

    外頭春暖花開,室內茶香人靜,可我就是聽到了一聲炸雷,炸得我耳朵嗡嗡直響。

    “你管他叫……丈夫?”我問她。她肯定的點點頭。

    我吸了口氣,轉身,端起茶杯,也不管那杯子是子淼的而不是我的,我慢慢的喝了口。慢慢咽下去。

    當茶水從我的咽喉流下去時,他在沿途熄滅著一些東西。

    “放開她?!蔽叶酥璞?,心平氣和地看著熬熾,“你當別人的手是鐵打的么?”

    熬熾的眼神很少有的復雜時,此刻是例外。

    他松開她,有些急迫的站到我面前:“這個……我……”

    我避開他想攬住我肩膀的手,看了那姑娘一眼,笑笑:“既然是熟人,來者是客,你好好安頓人家。我有點困,睡一會兒,三個小時后叫醒我,然后解釋給我聽。就這樣?!?

    于是,我丟下他們,把那些我暫時不想看到的目光,隔絕到了背后。

    我說我想睡覺,走向的卻不是我的臥室,而是不停的大門。我居然這么快就忘了自己本來要干什么。

    有人想跟上來,那急躁的腳步,不回頭也知道是誰。

    “不許?!蔽沂冀K不回頭。腳步停住了。

    我在今天的最后一絲陽光里,踏出了不停的大門。

    我沒有生氣,今天還是上元節呢,這么好的日子里,我怎會生氣。

    我只是覺得,店里擠得慌,哪怕只有幾個人。

    【六】水墓

    洞庭八百里,風光無限好。

    遠浦歸航,夕照漁村,已是人間勝景,可在此時此刻,無一不被頂上那輪銀盤明月搶去了光彩。

    誰叫今天是上元佳節,一年的花好月圓,都寄望在了里頭。

    最后一趟渡輪,載滿游客,興奮地劃開那一碧萬頃的洞庭湖水,穩穩的歸去,翻飛的水浪有如歌唱,慶祝又一個工作日的完結。

    奇峻端秀的君山,獨立在這神仙洞府的煙波之中,山中似是生出了眼睛,切切目送一切船只遠去,那些熟悉的漁人,陌生的游人,也都回去吧。這般時刻,最好連那些不歸巢的飛鳥都不要來打擾。

    這樣的月夜,適合獨享。

    九厥就是這么想的。

    君山深處那棵百年老樹的枝椏,不幸成了他的臥榻。已經一滴不剩的酒壺,被粗糙的樹干與一片湖藍色的頭發擠在中間,委委屈屈當了枕頭,還得擔著隨時粉身碎骨的危險——它和那個靠在它上頭的男人,離地面怕有十幾米高呢。往下看,月光細碎,碧水沉沉,見不到土,只是一片與大湖暗自相連的湖中之湖,這老樹也是與眾不同,就這么干干脆脆地,疊了滿枝的翡翠綠葉,從水里長了出來。

    它四季常綠,從無枯敗的。

    不過,只有變態的人,才會種一棵變態的,長在水里的,連名字都喊不出來的樹。

    也只有那只千年樹妖干得出這樣的事。

    這可長在湖中之湖的水中樹,數百年前,由她親手種下,為守護,為標記。

    只因這湖水之下,長眠的是故人之女。

    他伸了個懶腰,酒壺到底是骨碌碌地滾下了樹,砸進了正靜沐月光的水面,激起的水花不滿地落下,蕩起的每圈漣漪都是無聲的抗議。

    “很吵啊。難道你不能不喝酒么?”沉悶的聲音,從樹干里冒出來,“您看這洞庭月色,如此靜謐美好,都被您的酒壺破壞了!”

    “你還真是過河拆橋呀!”九厥一拍樹丫,“我可是好心來給你療傷的!”

    “可我沒讓您來喝酒呀!”確定了,的確是這棵樹在說話。

    “沒有了酒,我的人生就是浮云!”九厥坐直了身-子,喋喋不休地教育這這棵樹,“要不是你半死不活的求救信號傳到我這里,而我又這么該死的善良,拋下美\_女好酒佳肴,大老遠跑來當你的救世主,你早腐成朽木,拿去當柴火都不夠資格!還敢對我不客氣!”

    “我又沒喊您來!”樹一點不示弱,“我以為樹妖姐姐會來。她比您好多了,不喝酒,也不會隨便打我的頭!”

    “打你的頭?!”九厥哭笑不得,故意又拍了一下樹丫,“我就是想把你打聰明些。你的樹妖姐姐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你這么一棵蠢樹,長了幾百年了,光長個不長智慧。你以為你垂死之際發出的‘信號’,能傳到我這兒已經是奇跡了,還指望她能聽到?”她那會兒不知道在地球的哪個犄角旮旯里玩兒呢,你以為你那初級的心神傳音術是衛星電話么。虧得我一直留在中國,哪兒也沒去,不然,等你樹妖姐姐回來,也只能給你收尸了。”

    “我不夠聰敏,也要怪您。我剛被種下的時候,您就以慶祝我新生為由,喂我喝了一大壺酒。您知道,未成年人不可喝酒,會有損腦部發育,而我身為未成年樹,酒也是有害的!”

    “未成年樹……”九厥哈哈大笑。

    幾天前,這棵會講話的樹,樹根盡斷,奄奄一息,幸而還有力氣使出那心神傳音的法術,講求救之音傳給了唯二能聽到它的人,一個便是他這釀酒仙官,另一個自然是將它種在此的,它的偶像――樹妖裟欏。只怪它太過虛弱,傳出去的法術距離有限,只被九厥聽到,那遠在異國的樹妖自是渾然不知。

    “你確定沒有看清楚,襲擊水墓的人是誰?”九厥止住笑聲,突然問。

    “我都講了六百次了,只見了一團云霧,時明時暗,速度奇快,直下到水中,我連還手的時間都沒有,便被那云霧里的利器割斷了樹根?!睒溟L長的嘆氣,很是愧疚,“我受樹妖姐姐之命,在此守護水墓數百年,一直平安無事,那些覬覦水墓中寶物的蝦兵蟹將們,連靠近水墓的機會都沒有,莫說他們,;連這里的洞庭龍君都對水墓敬畏有加,從不敢騷擾。”

    “這就有趣了?!本咆蕮狭藫媳亲?,“得是多大膽的家伙,才敢如此明目張膽……”

    洞庭湖上,君山之中,湖中有湖,樹照水墓――這棵生在水里的樹,用她柔韌強健的密密樹根,將這位于深水之下的墓地緊緊纏繞,用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保護著長眠在墓地中的人。它的樹妖姐姐告訴它.墓中那個叫諸葛鏡君的女-子,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的女兒。在她活著的時候,她保她周全,它逝去了以后,她仍要保她安寧。所以,它被樹妖姐姐種在了這里,她將這塊隱秘的水下墓地交給它看守,任何不速之客,不得靠近。

    可是,數天前那從天而降的神秘家伙,輕易便突破了它的防御,打開了數百年來未被人踏足的墓地。它在奄奄一息的當口,只記得那團東西來也快跑得也快,在墓地里盤旋了一圈,也沒有干什么出格的事,便走了。

    “您方才不是進了水墓么,發現什么蛛絲馬跡了么?”樹問他。

    九厥的雙-腿懸在半空,很無聊地晃悠,說:“對啊。沒發現什么蛛絲馬跡,襲擊者干凈利落?!彼D了頓,狡黠一笑,“不過,這家伙拿走了水墓里的一樣東西?!?

    “是什么?”樹有些著急了,它沒有親眼見過水墓之中的情景,只聽它的樹妖姐姐說過,水墓中有很珍貴的東西。也正是這東西,常常惹來些水妖精怪在附近盤旋。

    “告訴你有什么用,難道你還能把它找回來不成。”九厥又敲了敲它的“頭”,“安心養傷吧你,少說話?!?

    樹又嘆了口氣,沮喪地沉默了。

    九厥又躺了下去,雙手枕在腦下,望著漸漸高升的月亮。

    其實,他不為賞月,也不為醉酒,這一趟洞庭之行,到了最后,變得并不僅僅是為一棵樹療傷那么簡單。

    水墓之中的諸葛鏡君,逝去數百年,尸身不腐,宛若深睡。

    與防腐技術無關,只因她的身\_體里,曾有一半仙家血統――水神子淼,凡女雪裳,她的親生父母。

    子淼沒有見到女兒的出世,在那場懲罰他與凡女相戀為名的大旱里,他用他全部的精元化為甘霖,救蒼生于災劫。

    所有人都以為四方水君子淼,在那一場甘霖里形神俱滅。殊不知,在他決定化身為雨前,曾從自己的眉心取出一滴水珠,封在一只手鐲中,留給了未出世的女兒。

    這水珠,是他精魂的一部分,是他留在世上的,唯一的,照看與陪伴女兒的眼睛。

    這只鐲子,從諸葛鏡君出生起,便一直戴在她的腕上。

    被搶走的,正是這只鐲子。

    因為這鐲子里有水神的“眼睛”,當知道這件事的妖精越來越多時,得到“水神之眼”便成了他們最大的愿望,它們相信只要沾了水神的仙氣,自己的修煉便能一日千里。

    這也是那樹妖將這棵笨蛋樹種在這里的根本原因。

    當然,這一系列的背景資料,他并不打算跟這棵并不太聰明的樹講,太費神。

    他從水墓中上來之后,在樹上思考了蠻久,到底是什么家伙搶走了水鐲?

    以笨蛋樹的描述,這家伙絕非修為低淺的小妖,若本身已經夠強大,又何須搶走這“水神之眼”以助修煉?!

    奇怪哉呼!

    九厥翻了個身,看著身-下那片沉睡的湖水,它那么安寧,連一點波紋都沒有。

    但,為何總覺得,有些看不見的東西,正在水下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他皺起眉,任自己的迷惑化進月光里。

    【七】上元

    隨意挑了個方向,在我認識以及不認識的街上慢悠悠地走,我在這座城市生活了一年多,卻在今天才第一次認認真真看它的面容。

    忘川市,遺忘的忘,河川的川。

    街上的燈光,分外燦爛,處處流光溢彩,跟平日里并不一樣。沿途好些街口,拉起了大大的橫幅,內容相同——花燈夜會,共慶元宵。

    又是一年上元時。我大約是選了個熱鬧的方向,越來越多的孩子,舉著各式的花燈,嬉笑著朝前跑,富期貨是情侶,每一對都臉帶笑容,攜手而行。

    我鬧不明白自己了。我沒有生氣,但笑臉不再;我沒有難過,但避人千里;我沒有疲累,但足如縛鉛。

    人群中的喧鬧越來越大,夜空中綻放的煙火連綿不斷,每一次的閃光,都照亮無數張快樂又興奮的臉。不覺間走到了市區里最大最繁華的步行街,今年的花燈會正在這一整條裝飾一新的街上熱鬧進行,盛裝的人們摩肩接踵,街道兩旁塞-滿了販賣各種小吃與有趣玩意兒的攤子,臨時搭建的舞臺站滿藝人,一路上還有掛在繩上的各色燈謎,圍滿揣測的人們。大家都在盡情揮灑對這古老節日的熱忱。在這樣的時候不歡樂的話,真是種罪過。

    我選了個離人山人海最近的地方,在步行街對面的街沿上坐了下來,能看到對面的一場光彩繁華,總還不至于太凄清。一切都在游動,唯有我是靜止的。

    忽然,一只頑皮的兔兒燈“跳”到我面前,做得極精巧。白而薄的紙,被細篾條撐得圓渾飽滿,一截蠟燭在這兔兒肚子里燃得正亮,紅彤彤的兔眼因了燭光的晃動,變得一眨一眨,有趣得很,看上去就很歡喜。

    滿街的花燈里,都是用的燈泡,唯有這一只,用的是蠟燭。它成功地破壞了我的靜止。

    “用燈泡多好,亮的夠久,還安全?,F代的人都用這個?!蔽掖亮舜镣米宇^,對我身后的人講。

    “還是蠟燭適合我這樣的老人家?!弊禹敌χ鴱奈疑砗蟮年幱袄镒叱鰜?,提著他的兔兒燈,坐到我身邊,“燈泡太死板,不及蠟燭生動?!?

    “蠟燭會燒盡的。”我看著搖晃的燭光,“這讓人難過?!?

    “正因為會燒盡,才更值得珍愛?!彼褵籼岬母?,那張明亮美好的臉孔,仿若變成了另一盞燈。從他一來到我身后,我就知道了。他的出現,永遠出乎我的意料,但又總是萬般自然,不會惹來任何不安。

    “你知道什么是燈泡?”我突然笑出了聲,轉了話鋒。

    “雖然我空缺了千年時光,但這并不妨礙我重新認識這個新的人間?!彼亮舜廖业念^,“不要小看神仙的悟性與適應力,尤其不要歧視一個被穿越的老神仙。”

    又一朵大大的煙花開在我們頭頂,人們的笑聲跟歡呼都跑進了絢麗的天空。這樣的夜晚跟氣氛,一切都融洽了,包括我跟他重逢之后,一直揮之不去的為妙隔閡。

    “裟欏?!彼p輕喊著我的名字,“知道我為什么說你長大了?”

    “我臉上有皺紋了?”我故意夸張地撐起自己的眼角。

    “長大了,喜怒就不寫在臉上了。”他很仔細地看我,燭光跟笑容映襯得真好,“你看,從前的你,高興就笑,不高興就哭。”

    “是嗎?”我愣了愣,“那你說,我現在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不管怎樣,現在的你處理問題的方式,我很欣慰。”他轉過頭,撥弄著兔耳朵,“你若想說,我便聽著。若不想說,我們就看煙火。你要有雅興,我還可教你做兔兒燈。”

    他還是這樣,總能用最風輕云淡的方式,褪去你的糾結于浮躁,他的存在,就是適時流過的清水,浸潤干涸的裂口,滅掉不該有的火焰。你無法對他作出任何抗拒,只會欣然接受。這就是子淼。

    我怔怔地看著他,當年的那場死別恍然間成了一個夢,其實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沒有那一場懲罰性的大旱,也沒有他的形神俱滅,看哪,他現在正好好地坐在我身邊,上元節的煙火在我們的頂上綻放。如果,曾經的一切真的只是夢,那,我跟敖熾,又算什么?另一場還沒醒來的夢?

    “我嫁給敖熾了。”我看天,說了一句廢話。

    “我并沒有看錯人。”他繼續撥弄那只有點兒歪的兔耳朵,“他一定告訴過你,在你暈倒再林中時,是我將你托付給了他?!?

    “在那之后,我們一直在一起。”我還在廢話,煙火怎么還不來,夜空太單調。

    “我知道。”他笑望著我,“你忘了來時路上,他喋喋不休地跟我講到天明,關于你們的幸福生活。你們的‘不?!?,你們的吵鬧,和解,還有生死與共?!?

    對,敖熾從斷湖回來時,高調地給子淼“彌補”了所有他空缺了的時光,重點只有一個——這么多年,是他敖熾,一直跟我在一起,而現在,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

    “那紅衣姑娘講的,是事實。”煙花終于又開了,我的眼睛里絢爛一片,也冰涼無邊。

    “甚至都不需他的解釋?”子淼并不看我,欣賞著空中連續不斷的美麗。

    “敖熾的性子,沖動暴躁,最最容不得人冤枉。”我垂下眼,把那兔兒燈抱到自己膝上,“若不是事實,他必當場否認,殺了誣陷者都是可能的。他最大的優點,且算是敢作敢當吧。他說撒謊很無聊又費神,做就做了,哪怕錯了,承認也不會少塊肉?!蔽翌D了頓,看著子淼,“這么些年了,除了他離開我的那二十年,他不曾對我說謊?!?

    “不可偏聽偏信,哪怕是自己對自己?!彼牧伺奈业募绨颍斑€是要回去的?!?

    “等這個節日過去后?!蔽艺嫦矚g這個兔兒燈,抱著它,懷-里都暖了。

    “呵呵,我在想,如果是曾經的你,遇到方才那一幕,會如何?”他歪著頭,上下打量我,“只怕是母老虎下山,哭鬧又上吊?!?

    “胡說!以前的我也沒這么彪悍!我唯一兇過的,也只有九厥那老東西?!蔽野姿谎邸?

    “對對,他來找我對弈時,總拿你打趣,你最見不得他。”他連連點頭,哈哈一笑。

    我跟他不約而同陷入了同一段美好的回憶。這也是我跟他共同擁有的,為數不多的東西。

    “要見你的老友么?我可以找到他?!蔽覇査?,我以回到不停這件事,至今沒有通知任何人,包括九厥。

    “免?!彼χ鴶[擺手,“見了那只酒鬼,便清凈不了了。”也是,以九厥的風格,他表達震驚與驚喜的方式一定是喝酒,恐怕會拉上他喝到醉死為止。如今他初來新地,又怪事頻出,探訪親友這樣的事,確實不合時宜。

    任何時候都考慮周全,極少感情用事,這是我佩服子淼的地方,也曾是我最恨的地方。

    “為什么一直不見你有回去的念頭?”我忽然問他,“真的是隨遇而安了?”

    “該回去的時候,自然回去。世人最愛拿來為難自己的,便是‘著急’二字。”他笑道。

    跟他對話,總有霧里看花、水中望月的莫名感覺,明明在眼前了,卻總是摸不到,也抓不住。

    “如果,你回去了……”我遲疑片刻,“你會如何?”

    敖熾那個口無遮攔的東西,把什么都講了,包括他化身甘霖,解人間大旱,甚至連他的女兒,諸葛鏡君跟諸葛雋的那段往事,也全抖落出來,根本不管子淼的心理承受力,只圖他自己說的痛快。

    幸而他“爆料”的對象是子淼,這些關乎生死血脈的大事,似乎并沒有打擾到子淼的情緒,在傾聽的過程中,他很仔細,偶爾皺眉,偶爾微笑,沒有任何激烈的表現。

    子淼果然還是記憶中的他,一點都沒有改變。

    “命運的走向是既定的。”他從容地回答我。

    “我信命,不認命。”我看著他的眼睛,玩笑般道,“曾經我那么堅定地以為,命運把你永遠帶離我的生命。可它現在又把你送回來。你說,我還要不要相信命運?”

    “你希望我回來么?”他忽然問。

    一陣風吹來,兔兒燈里的燭光搖晃的厲害。這個問題,我答不出來。因為我一直以為,這問題早已沒有存在的理由了,他不可能回來,不管我希望與否。

    “希望不希望,你都回來了。”我學他的樣子,不給答案。說完,還吐了吐舌-頭,然后就尷尬了,多大年歲了,竟還吐舌-頭。

    “這個樣子的你,就像我熟悉的那個小裟欏了?!彼蠹s是抓住了我吐舌-頭的丑模樣,摸了摸我的頭,眼神如當年一樣溫柔。我低下頭,心亂如麻。

    子淼的手掌,敖熾的慌亂,紅衣女-子的委屈,在我的情緒里翻滾不息。

    “不回去?”他問。

    “天亮之后?!蔽乙廊还虉?。

    “那好,跟我看燈去吧?!彼酒鹕?,朝我伸出手。

    “你要現身?穿成這樣?”我掃視著他的裝束,烏黑的長發,月白的袍子,長身玉立,如果他現了身,凡人一定會瘋掉的。

    “上元燈節,穿成這樣,有何不可?”他不以為意,“莫非你嫌我打扮土氣,不愿同行?”他的眼神,老頑童一樣頑皮起來。

    好吧,過節,隨心所欲,誰管他人怎么看!我拉住她的手站起來,一身的衣裳瞬間換了模樣,時尚的外衣跟高-跟-鞋都沒了蹤影,只有翠山羅裙,繡鞋入蓮。千年之前,我是這般模樣。

    什么都不想了,就這樣大大方方走進人群,踏上那條通向遠處的花燈長街。許多人都在看我們,我甚至聽到有小女孩的驚呼,沒有惡意,全是艷羨。

    子淼一手攜了他的兔兒燈,一手牽了我,坦然輕松地隨人流前行。時不時跟我講,那個燈謎的謎底是什么,那個食物的是什么由來。好像空缺了時光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許多許多年前的那個秋日,我跟他也是這樣行走在街市,那一天的我,快樂的像只飛出樊籠的小鳥,任何普通無奇的街景與行人,于我而言,都是興奮與好奇的源頭。不管我怎么瘋跑,他永遠在我身后,不會超過一步的距離。我曾以為,再與他同游街市。是一生都無法圓滿的夢了??僧斆缐舫闪苏鏁r,我卻再也找不到當年的欣喜若狂。這個人間已熟悉得像自己的手指一般,再無從好奇。

    我老實地跟著他,只是在經過一個小攤的時候,才調皮了一次,像從前一樣,我悄悄在那個挑選鏡子的姑娘背后一點,那鏡上印的蝴蝶頓時拍起翅膀,飛到了半空。我又一次成功地將一個姑娘嚇得花容失色,然后偷笑著跑掉。各色的光芒,螢火一樣在我們身邊飄飛,比夢境還要美麗。

    越往前走,行人越少了??纯磿r間,已是凌晨三點。街邊那個賣甜品的攤主正喜滋滋地收攤。幾分鐘后,我坐在街邊的長椅上,手里端著一碗香香甜甜的紅糖糯米糕。

    “吃嗎?”我舀起一塊,問他。他搖頭:“不是說現在的姑娘們都怕胖,不吃甜的么?你不怕變成個大胖子?”

    “胖就胖。”我賭氣似的又塞-兩塊。

    “越不讓你做什么,你越做。”他笑,“當年你還是一棵樹時,就是這般愛賭氣?!?

    我噎住了。他忍住笑拍我的背。咽下最后一塊食物,我滿意的打了個飽嗝,對子淼脫口而出:“知道吧,敖熾那個單細胞每天晚上都要我弄甜品給他吃,不吃他就不睡覺,還不讓我睡覺。有一次我就是不給他做,結果他居然故意在被窩里放屁,把我給氣的!”

    子淼大笑。我也笑了。我不知道怎么突然會跟子淼說這些,一整夜都跟子淼一起,我隨意講出來的人,確是敖熾那個家伙,這般的自然而然。

    “你的廚藝出眾么?”子淼邊笑邊問。

    “看你那什么標準衡量了。”我又吐了吐舌-頭,“是個人都能吃得下去吧。好歹我也當了一年的甜品店老板娘啊?!?

    “東海之中,珍饈美味無數,那里的龍,每一條的舌-頭都是被寵壞了的?!彼幻媛唤浶牡卣f著,一面細心替我擦去嘴角上的糖漬,“裟欏,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愣了愣。我知道我的廚藝毫不堂皇,當年的不停里幾乎所有的甜品,都是“胖子”跟“瘦子”的成果,好吧,換句話說,都是敖熾做的??墒牵覀兘Y婚之后,他再也不下廚,只曉得威逼我搞定三餐以及夜宵,不管我做出來的食物有多難看,多難吃,他都會像個垃圾回收站一樣,一掃而光,從來不抱怨,還很滿足的樣子。我一度以為這個阿米巴天生好胃口又不挑剔。而現在,子淼卻告訴我,東海的龍,都有一條被寵壞的舌-頭。

    遠處的天空,偶爾還有煙火的蹤跡,跟剛才相比,甚是寥落。街上已見不到人了,除了我跟他。我現在的樣子肯定很呆,眼睛里的神采隨著最后一朵煙花的落幕,黯淡下去。

    “裝作不生氣,裝作不在意,裝作不害怕,都不是好習慣?!彼淹脙簾舴诺轿业哪_下,“餓了就要吃飯,倦了就要睡覺,一切出于自然,才是大好。他人眼中,你已然歷練風雨,心塵不染,只是……”

    我打斷他:“我在你眼中呢?”

    “境界未夠。”他直截了當,“千年的修煉能讓你靈力高升,法術精進,彈藥煉那一顆心,一生的時間也未必夠。把自己的心煉的誠實,往往是最難的。”

    世上最能一眼看穿我的人,一直是他。是,我并非如我表現出的那般冷靜,我只是……不好意思像個悍婦一樣發脾氣,我是被許多人或者妖怪視為精神偶像的老板娘,我有神一樣的本事,佛一樣的沉靜,在那位美如天仙的紅衣女-子出現之前,我差點就以為自己真是這樣的“高人”了。現在我才明白,我只是被美化得過頭了。

    “我變得虛偽了?!蔽易猿鞍愕匦Τ隽寺暎拔覒摦攬鼍咀“綗氲亩洌缓笞屗虻絻却鏃l或者鼠標上。”

    “你的處理方式并沒有錯,只是,以后會更好?!彼吭谝伪成?,望著遠處沉睡的街市,“如果你肯繼續‘長大’?!?

    我開始有點明白為什么他可以永遠波瀾不驚,喜怒無形了。子淼,你將你的心,“煉”了多久……我也靠到了椅背上,跟他看著同一個方向,只是靜靜地看,誰都不再說話。他也有心事,只是我從未能看穿。

    忘川的夜色,寬厚的包裹著我們??罩邢∠÷渎涞男亲樱恳活w都像我越發困倦的眼睛,他每一個輕微的呼吸聲,都是讓人安心的催眠曲。

    我就這樣,睡在了忘川的街頭。不遠的地方,一個影子,藏在看不見的地方,悄然出現,悄然離去。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也沒有做夢,我睡得極安穩。

    清晨,我醒在子淼的笑臉里,晨曦結成一束束,從他的頭頂上照下來。他笑看著我,“你的睡相還是很難看?!?

    我用力眨眨眼睛,低頭看去——果然,我又坐到了地上,腦袋枕著他的大腿,雙手還像樹袋熊一樣抱著他的小腿。隱約記得那一年的浮瓏山上,我醉了,也是這般窘樣,抱著他睡到天亮,而他為了不吵醒我,整夜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走吧?!彼碇晃覊喊櫟囊律?。

    “去哪兒?”我站起來,伸個大大的懶腰。

    “已婚婦-人,夜不歸宿,一次足矣。”他笑著搖頭。

    好吧,回去。還有個解釋,在“不?!崩锏戎摇?

    【八】怪紋

    我以為,在店里等著我的,是一場急不可耐的辯白,還可能是一場熟悉的暴跳如雷,我在回去的路上預演了各種敖熾見到我時的表現。

    全錯。

    當我出現在不停的廳堂里時,敖熾坐在陽光最充裕的窗戶前,一邊看報紙,一邊往嘴里送著香氣四溢的粥。

    他的桌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色香味俱全的早點,真是五光十色,惹人垂涎。

    敖熾從來都愛睡懶覺,讓他做早餐,想都不要想。

    他好像根本沒有發現我的存在,連眼皮都不抬,整個房間里,只有報紙翻動的聲音,還有他喝粥的吧唧聲。

    身后傳來輕盈的腳步聲,我回頭,眼里飄入一片紅云。

    這個“東海來的親戚”圍著我用的圍裙,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包子走了出來,神情依然是小心翼翼的,但,委屈是沒有了,反而暗暗的有一絲幸福的滿足。

    我來找我的丈夫!她說敖熾是是“她的”丈夫。

    美好的早晨,吃飯看報的丈夫,端出早餐的賢惠妻子。在我的記憶跟習慣里,敖熾從來不看報紙,不早起,早餐午餐并和,每到開飯的時候,只會看見滿身油污、狼狽不堪的我從廚房里跳出來,拿著大鍋鏟喊,喂豬了!滾出來!從沒有過干凈賢淑的好摸樣。

    這就是我和他的夫妻生活,以夫妻之名。

    現在,我站在他們兩個中間,突然想笑,眼前這場面真好,簡單而鮮明的對比,活生生的將我從某個地方擠去了。那個女-人見我回來,在原地呆立的片刻,最后頭一低,飄過去了。

    我走過去,坐到敖熾的對面,順手拿了個包子,咬了一大口,沖那位張著櫻桃小嘴呆立在敖熾的“親戚”笑笑:“謝謝啊味道挺好”。

    “你還真不客氣#39;.敖熾繼續翻著他的報紙,可那報紙顯然拿反了。

    “她啊……”敖熾扭頭看了看那個大氣都不敢出的女-人,“她叫東耳,與我同族,我爺爺當年給我挑的兒媳婦。沒了”

    “那個……我們是拜過天地的,全東海都知道?!苯袞|耳的女-人,小聲的補充著。

    敖熾并不否認,冷冷的憋了她一眼,一口氣把粥全喝光了。這就是事實了。命運不但把子淼帶到我面前,還把敖熾的“原配”也附贈了。那現在,我算什么?

    對不起,實在是沒有處理這類事件的經驗,即便有,也是替別人,同一件事,落在別人身上,有質的不從容。腦子里是空白的,只有不斷的吃,才讓我看起來比較從容。當年,一個雪裳的出現,讓我嘗到了什么叫五內俱焚,今天,一位龍女的出現,讓我一口氣吃了六七個包子。

    “二位有什么計劃”?我打了個飽嗝,保持笑臉。

    “我……不是,龍王他老人家一直希望敖熾回東海,而且。有意將龍王之位交給敖熾”冬耳怯怯的地望著我,“我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悄悄離開東海,千山萬水來尋他。我……”她咬緊嘴唇,欲言又止。

    “不妨直說。我尊重每位客人的話語權。”我的重音放在“客人”上。

    “他離開東海多少年,我就等了他多少年?!倍p手緊緊交握,“我知道他并不將我放在心里,但,我終究是他的妻子?!?

    六個包子,我一定會消化不良。那個總像烏鴉一樣聒噪的男人,這時候卻像個啞巴。他不否認,便是事實。可,我想知道他的想法。

    “這個……裟欏姑娘,你的事,我們都知道?!倍芘挛疑鷼獾臉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們一起回東海的。”

    “哈哈?!蔽医K于笑出聲了,“跟你們一起回東海?東海龍族也流行東西宮么?”

    “什么是東西宮?”冬耳不解。

    “這么說來,你已有了決定。”我不理會她,站起身,對敖熾笑得燦爛如花,“一路順風?!?

    天知道,我是多想將剩下的包子全砸到他臉上啊!

    “謝謝?!彼^也不抬。

    我還是砸了,每個包子都是我不得紓解的怨氣與訝異,疑惑與難過。

    盤子掉在了地上,粉碎。

    “敖熾哥……”冬耳驚呼,慌忙掏出手絹替他擦臉,同時寬慰我,“裟欏姑娘,請你不要動怒,我會勸敖熾哥,讓他同意帶你去東海?!?

    我聽得肺疼。子淼說過,隨時要煉“心”。好吧,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敖熾。”我深深吸氣,“你說沒有,我就信?!?

    沉默,那該死的沉默。

    “裟欏姑娘,你不要急。我會跟敖熾哥再說說的?!倍苁沁^意不去的樣子。

    “心領了?!蔽也林郑炊ㄟ@個一點脾氣都沒有、但每句話都可以引爆我的原配夫人,“牙刷、金子、男人,不與人共享,我的規矩。走的時候麻煩關好天然氣,鎖門。再見!”

    沖出不停,我頭也不回地一路小跑,不看方向不看路。直到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

    “你逆生長了。”子淼在我身后嘆息,“當你把包子砸到他臉上時?!?

    “你說的,餓了就要吃飯,生氣的時候不能假裝不生氣。你看他那個鬼樣子,我真恨那些包子不是鐵做的!”我提高聲音,拿他撒氣。怒氣跟洪水是一個道理,開了一道縫,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這個我同意?!弊禹蹬呐奈业哪X袋,“但,接下來你要干什么?”

    “我……”我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一-屁-股坐到街邊,看著來往而過的行人,還有時不時投來的奇怪目光,免不了心浮氣躁。不如不結婚。這句話一直在我心里撓。

    我開始笑話自己,難道,我又開始不停地跑了?以為永久的停下,只是個笑話?

    “你還沒有走太遠,回去的路也還認得?!弊禹翟谖冶澈?,不上前,不走開,還是剛剛好的一步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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