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上)第五頁 懸壺-《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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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他的心臟仿佛從高處猛然跌落,不禁大喊出來。
可是,太遲了。
整個卡拉巴拉村,包括它外圍半里的范圍,全部化成一片焦土。而所有立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除了他自己,皆化為灰,無一幸存……
15
陽光很刺眼哪。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回河邊的。
仰躺在泥地上,他微微張著嘴,像條失去了水的魚。
太快了,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了。他甚至還不太相信,整個卡拉巴拉村,查爾斯,還有安妮,已經(jīng)徹底消失在那場看不見得火焰里,消失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生命里。
以后,不會再有人拿著小本管他問長問短了,不會有人拖著他拍照,也不會有人要他在月色里去觀察一朵蘑菇了……什么都沒有了吧。
他一動不動地躺著,疲倦像山一樣壓下來。
左手腕上,忽然沁出一股涼意,像有一只微涼但又柔軟的小手,拉著他七零八落的魂魄,往虛無縹緲的地方走。
寒風(fēng)之中,焦土之上,一片殘垣斷壁,在縷縷青煙中飄搖不定。
一個面目模糊的人影立在面前,聲音清朗如溪水明月:“你可還記得自己是誰?”
我是誰?!
他脫口而出:“天地座下,四方火君,焱闊?!?
“可惜,只記得自己名號,卻記不得自己的本職?!比擞皳u頭而笑,“火君焱闊,掌司九重天火,不止賦四方溫暖,更能燒盡萬物之邪祟。如今,你出離本性,他人稍有得罪便雷霆大發(fā),沖動暴怒,以天火焚之,殺生無數(shù)?!?
“那又如何?!”
“我要你迷途知返?!?
“你到底是誰?”
話音未落,一圈白光從那人手中飛出,他閃避不及,白光直擊入他的眉心。
全身頓時如遭雷擊,旋即,一股溫涼之意自頭頂灌下,他的眼睛再不是焦土廢墟,而是一位年輕女-子,黑發(fā)如墨染,紗裙似云織,手執(zhí)一枚翠玉般的樹葉,置于朱唇之上,吹出一曲天籟之音,堪比天人之姿——如果,她身后不是那扇阿鼻地獄之門,也沒有眾多猙獰丑陋的惡鬼圍繞四周,她確實會被認(rèn)為是仙女……不,更像是菩薩一般的人物。女-子安閑的神情,與四周的惡鬼形成鮮明的對比,可是整個畫面又自有一種莫名的和諧。
“上古之時,三界之中最優(yōu)秀的樂師,名為月隱娘,只取一葉,便可奏出天籟無數(shù)??墒谴伺蛱煺堅?,甘愿一生只在阿鼻地獄之門,天籟之音,只為地獄惡鬼而奏。無論惡鬼們使出怎樣的伎倆,誘惑,謾罵,傷害,她亦不為所動,只專心于她的曲子,一首又一首,將自己最干凈祥和的靈魂化在音符里,只愿能讓地獄之惡靈平息戾氣,重回正道。據(jù)說,被她的曲子凈化的惡鬼,最終都真心懺悔,被釋出地獄,重入輪回。月隱娘死后,其身-軀化作十三粒圓石,藏于幽冥界中。如今,我尋來月隱娘贈你,唯愿其淡定祥和之氣,助你早出煉獄?!?
那聲音在他耳畔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說著,最后,漸漸遠(yuǎn)去,只留下一個動也動不了、說也說不出的他……濃重的倦意,帶著一股清涼的馨香,好像還有一支悅耳的曲子,從他的四肢百骸涌進(jìn)來,他最后看見的,還是那個在諸多惡鬼之中,安然自處的女-子……
他猛地睜開眼,坐起來,太陽依然熾熱,身周一切如常,河水里,有魚兒吐了個泡。
他抬起左手,看著腕子上那串至今也取不下來的石頭,發(fā)了許久的呆。
四方火君,焱闊……天界最初的神君之一……
消失的記憶,一點一點從虛空中滲透回來。
他爬起來,目光落在行李上,安妮送他的紙包,還好好地躺在那里。
打開——一件潔白的醫(yī)生袍。
他捧著這件袍子,突然失去了站立的能力,頹然地坐回了地上。
腰上的葫蘆碰到他,咔咔地響了幾聲。
他解下葫蘆,舉到眼前,一束陽光照下來,把這個家伙照得金黃油亮,連上頭的紋路也像是起了變化。
他有些想念老頭了。如果他還在,卡拉巴拉村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第五篇深吸了口氣,從未像此刻這樣,如此一心一意,如此堅定不移地看著這個葫蘆。
忽然,他眼神一變,怔住了。
醫(yī)道之精華,就在這里頭。
你一日不能剝出葉脈,就一日不能出師,做不了懸壺濟世的大夫。
——老頭說過的,所有他不明白的話,如今都明白了……
握著葫蘆與醫(yī)生袍,他跪在正午的陽光下,靜如石像。
16
很多年之后。
新德里,五月。
小小的鐵皮屋里,一男一女對面而立,氣氛并不太友好。
“我明確地告訴你,我增外祖母留下的三支紅葉素,其中一支,昨天我已經(jīng)用于人體試驗。我的研究所就在這附近,如果你想加入,我很樂意。”
“昨天?”他看著面前這個年輕漂亮,又身藏傲氣的英國女-人。
“對?!?
“我已經(jīng)警告過你,不要碰那個東西?!彼麌@氣,身上那件很久很久的醫(yī)生袍,已經(jīng)縫補過許多次,顏色很像他那一頭灰白的頭發(fā)。
“我也無數(shù)次地請求過你帶我去找那個紅葉生長的地方!”女-人抬高下巴,“我增外祖母的筆記里說過,她只帶你去過那里?!?
他波瀾不驚地看著她:“我最后一次告訴你,那個地方已經(jīng)被我毀掉,這世上再不會有把兩個不同的人變得一模一樣的玩意兒。艾米麗,你的增外祖母沒有銷毀所有的研究筆記與提煉出的紅葉素,這確實是一個遺憾。”他頓了頓,微笑道:“事隔多年,你的外祖母與母親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秘密,偏偏被你知道,這又是另一個遺憾。”
“我不信你毀了那里?!卑愑行琅酒鹕淼溃拔夷赣H跟我講,早在近百年前,斯圖爾特家族就是英國醫(yī)學(xué)界里的翹楚,我增外祖母的父親與丈夫,曾是格瑞林醫(yī)院的院長!自從增外祖母夫婦在印度的一場意外里失蹤之后,斯圖爾特的家聲一落千丈。我那失去母親的外祖母,被仆人帶回英國撫養(yǎng)長大,一生潦倒。我母親要靠做三份工作才能維持生計。”她越說越激動,“我萬般努力才考入最好的醫(yī)學(xué)院,拿到博士學(xué)位,進(jìn)入最優(yōu)秀的醫(yī)療機構(gòu)。如果不是神對我的嘉許,我想我不會那么好運地重新繼承了斯圖爾特家的老宅,然后在地下室里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仆人從印度帶回來的,我增外祖母的遺物。你知道紅葉素的發(fā)現(xiàn),對這個世界,對我自己,意味著什么嗎?一切都是一種指示,上天要我為斯圖爾特家拿回失去的榮譽!”
他咳嗽了兩聲,笑著搖搖頭,突然問:“你能從一片樹葉上,剝離出完整的葉脈么?”
她眉頭一皺:“你說什么?”
他笑:“如果不能,說明你還未夠資格成為一名真正的醫(yī)生。”
艾米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撲到他身邊,跪下來:“我不管你真是第五篇,還是他的后裔,我知道你反對紅葉素,是怕我們無法控制它。如果你還顧念與我們祖輩的交情,請你帶我去那里!只有采集到足夠分量的紅葉素,我才有機會研制出解除紅葉素再生作用的藥劑!如果我研制出解藥,你就不用擔(dān)心紅葉素會造成嚴(yán)重后果了,不是嗎?!”
他依然不表態(tài)。
艾米麗擦了擦泛紅的眼睛,站起來,一字一句道:“你知道這次人體試驗,作為試驗對象甲的人是誰嗎?”
他眉頭一皺。
“是我。”艾米麗突然笑了,“我將紅葉素注入了我的體-內(nèi),再抽出我的血,注入那個印度女孩的身上。如果沒有辦法研制解藥,紅葉素在我們身上的‘再生’作用,不會終止?,F(xiàn)在,你要幫我們嗎?”
他沉默了片刻,說:“好吧。明天一早,你來找我?!?
“真的?!”艾米麗頓時轉(zhuǎn)怒為喜,“一言為定,明天見。”
可是,她剛剛轉(zhuǎn)過身,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消失,整個人便僵在了原地,兩秒鐘后,雙-腿一軟,倒在了地板上。
一枚細(xì)如牛毛的針,準(zhǔn)確地?fù)糁辛怂牟弊印?
也就是在同一時間,兩男一女,三個灰頭土臉的家伙剛好鉆進(jìn)了診所,中間那個手腳發(fā)軟面色泛紅,鼻頭中間頂著一個紅腫包塊,虛弱地指著他并用力喊了一聲“你就是第五篇?!”的女-人——對不住大家了,是我!
這就是我與第五篇這個老東西第一次相見的情景。
別怪我出場太晚,只能怪從非洲到印度這段路太長!一個多月前,我們剛料理完小青的問題之后,那塊形似青金石的“破天斧”上,給我的三個大字就是這沒頭沒腦的“第五篇”!完全不得要領(lǐng)!那段時間,我們?nèi)齻€家伙干得最多的事就是看書,沿途遇到的各種書籍都要翻一下,而且只翻五篇。
真的,有時候我特別憎恨這些奇葩的石頭,你們就不能跟我好好說話嗎?就不能稍微給我一個主謂賓語都齊全的提示嗎?
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敖熾說要回不停,我說要繼續(xù)往前,甲乙只睡覺不發(fā)表意見。最后猜拳我贏了。然后,在開普敦的郊區(qū),我們遇到了沙魯克——一個來南非打工的印度男人。當(dāng)時他正在做的事情就是——跳河自殺。
敖熾把這個倒霉蛋撈了出來,根據(jù)沙魯克痛心疾首的描述,他在南非工作了五年,終于攢下一筆血汗錢,打算后天啟程回老家新德里,家里的老母親已經(jīng)重病不起,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她最后一面。哪知他租住的房子頭天發(fā)生了火災(zāi),將他所有的家當(dāng)包括床底下的現(xiàn)金付之一炬。他一時沖動,起了自殺的念頭。
好吧,這件事情告訴我們,第一,沖動是魔鬼!錢沒了可以再賺,命沒了什么都沒了。不是每個上吊跳河的人都那么好運遇到老板娘我。第二,家里千萬別存放太多現(xiàn)金啊親??!
看著這個老大不小、心心念念想回家的印度人,我又當(dāng)了一回好人,送佛送到西,問清了這家伙老家住址之后,直接弄暈了甩到敖熾背上,說:“去印度吧!”
敖熾又憤怒了,說他討厭吃咖喱。
甲乙說,要備好防蚊藥。
總之,這件事的結(jié)果之一,就是沙魯克莫名其妙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夜之間由開普敦回到了位于新德里西北部的貧民區(qū)的家門口;而結(jié)果之二,就是我被一只印度蚊子叮了鼻子,不但變成了難看的紅鼻頭,還可恥地發(fā)起了燒。從來不發(fā)燒的老妖怪居然被一只印度蚊子欺負(fù)了!唉,自打肚子里有了個小的之后,我的體質(zhì)就越來越奇怪了。
慌了手腳的敖熾隨便抓了個當(dāng)?shù)厝藖恚瑔査麄冏罱尼t(yī)院在哪里,那個家伙給指了個方向,說,那里有個診所,診所里有個中國來的醫(yī)生,他的診所名字跟他自己的名字,都很奇特,都叫“第五篇”。
撫摸著發(fā)熱的“破天斧”,我站在這個位于僻靜處的、只是一座簡陋鐵皮屋的小診所前,躁動的靈魂突然釋然了……好蚊子,你沒白咬我。
17
第五篇不但給我治病,還主動請求我們在他的診所里住上三天,但是沒有說原因。
他說,他看出我不是人類。因為,他自己也不是。真是坦白。
那個叫做艾米麗的女醫(yī)生,被他牢牢實實地捆在了里屋的椅子上。做這一切時,他跟我們說,他在救人。
我居然一點都不懷疑他。
這個一身舊醫(yī)生袍,面容年輕俊美,頭發(fā)卻如老年人一般灰白沒有生氣的男人,安穩(wěn)得像一潭深水。
這個人,沒有邪氣。更要緊的是,他連呼吸都沒有
我一來便注意到他左手腕上那串清寧溫潤的月光石,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我在看它時,朝我笑笑:“你喜歡這個”
“很美?!蔽业目┲ǜC里夾著溫度計,“很少看到有老爺們兒戴月光石?!?
“它跟著我好多年,比那個葫蘆還久?!彼钢复扒澳莻€又老又舊的葫蘆,又晃晃手腕,“它跟我的靈魂長在了一起,取不下來的?!?
“哦”我眨眨眼睛,“那它身上一定有個很有趣的故事?!?
“對?!彼c點頭,看著窗口的葫蘆,“你信不信,我們這些非人類,往往都會有玄妙的預(yù)感。”
“比如”
“比如這些日子,我總覺得會有特別的人來找我。不光是故人的后代。”他拿過溫度計,甩了甩,“他們的到來,或許會給我的一生,畫上特別完美的句號。嗯,體溫已經(jīng)正常了。你是哪種妖怪打哪里來的”
“一只樹妖。從一個叫忘川的地方來?!蔽倚U喜歡跟他聊天,不用拐彎抹角。
“很幸福的妖怪啊,要做媽媽了?!彼纯次遥挚纯丛诜块g另一角睡覺的甲乙,以及悲苦地吃著一碗咖喱飯的敖熾,笑道,“你身上,也一定有個很長的故事?!?
里屋時不時傳來艾米麗飛憤怒的聲音:“放我出去你這個卑鄙的家伙”
我說:“可我更想聽聽你的故事?!?
他想了想,點點頭:“好吧。我去泡杯咖啡。故事太長,容易說得口干。”
“別,我不喝咖啡。”我起身從包里拿出一罐“浮生”,搖了搖,“我們喝茶?!?
“我已經(jīng)很多年不喝茶了。”
“所以我給你提供福利了呀,你嘗嘗,要是味道好,我八折賣給你”
“我身上所有的現(xiàn)金都放在那邊那個盒子里,大概不超過五百美金?!?
“你怎么那么窮”
18
不論他是老孫的學(xué)生第五篇,還是傳說中的天神“火君焱闊”,當(dāng)他的故事講完時,一整天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傍晚的光線里,我跟他的茶杯,也見了底。
“你沒有呼吸”我將手指放到他的鼻子下,冰涼一片。
“就算是神,也有生命終結(jié)的一天?!彼Φ?,“也不是沒有呼吸,只是這一個月來,我的呼吸比從前更緩慢了?!?
“你要用你的辦法來解決這件事”
“這是最妥善的法子了。”他點點頭,“每一位身在正途的天神,不論他們?nèi)缃袷呛蚊婷?,他們的元神永遠(yuǎn)都是最完美的的良藥,足以解決任何疾病。何況,就算我不出手,這元神也留不了多久了。”
我想了想,笑道:“我們才認(rèn)識兩天而已。你就把你所有老底都揭了,不怕我這妖怪起歪念”
他“撲哧”一笑,撓撓頭:“好奇怪呢,你總讓我想起老孫?!?
“我比那老頭子好看多了好嗎”我怒。
“我愿意買你的茶葉。先苦后甜,味道很好。”他話鋒一轉(zhuǎn)。
咦我頓時悲喜交加,喜的是終于要做成第一筆生意了悲的是這個窮鬼只有五百美金
不過,我們的交易還沒開始,另一群兇猛的不速之客就殺到了。
十幾個一模一樣的“艾米麗”,從真正的艾米麗秘密設(shè)置在附近的研究所里跑了出來,一個個就像gps附體一樣,十分準(zhǔn)確地朝診所這邊撲來。
第五篇很明白地告訴我,紅葉素這種近乎妖孽的物質(zhì),雖然能把另一個人變得與自己一模一樣,但72小時之內(nèi),那個被改變的人會自行分裂出又一個“自己”,這個被分裂出來的家伙又會繼續(xù)分裂,根據(jù)紅葉素所產(chǎn)生的效力大小,接力賽一樣增加到一定數(shù)量,分裂停止之后,這些家伙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覓食”,而它們要找的第一個食物就是“本體”。就像那朵被“自己”們吃掉的白蘑菇。吃完了本體之后,這些獲得了力量的“再生制品”們,就會轉(zhuǎn)向其他任何可供食用的生物,包括人類。當(dāng)年,安妮用來做試驗的老鼠,便是最好的驗證。而他在銷毀兩塊長滿紅葉的妖石之前,留了一些下來,根據(jù)他自己的試驗,更加有力地證明了紅葉素的恐怖之處。
他沒想到的是,急切想在醫(yī)學(xué)界占領(lǐng)一席之地的“艾米麗”,根據(jù)安妮的筆記,來到印度尋找紅葉生長的地方。可安妮并沒有在筆記中寫出具體的地點,只說她與她最崇敬最喜愛的男人,那個叫“第五篇”的中國醫(yī)生到過那里。于是艾米麗以醫(yī)學(xué)支援為幌子,在這里設(shè)置了一個臨時研究所,找尋紅葉的下落??上?,連當(dāng)?shù)厝艘矎奈匆娺^這種植物。心灰意冷的她本打算啟程回國,卻偶然發(fā)現(xiàn)了這個隱藏在貧民區(qū)外頭的,叫“第五篇”的小診所。
她見到第五篇時,完全震驚。曾外祖母曾在筆記本里夾了一張她與一個男人的合影,照片背后清清楚楚寫著她與他的名字安妮與第五篇。
而照片里的男人,除了頭發(fā)的顏色不同,與眼前這個男人根本是同一人
更讓她驚訝的是,他見到她的第一眼,便脫口而出“安妮”她知道自己與這位曾外祖母長得很像。
她吃驚但也疑惑,若他就是第五篇,怎么可能活到現(xiàn)在且青春依然但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找到紅葉才是正事。她不管這個人是第五篇還是他的后裔,她認(rèn)定他知道這個地方,千方百計要求他說出來。
他一直拒絕。
直到艾米麗說,她已經(jīng)拿自己作為試驗品。
接下來所發(fā)生的事,便是我親眼目睹的那一幕了。
也正是因為這因果循環(huán)的種種,導(dǎo)致我跟敖熾還有甲乙這三個局外人,此刻被困在這個小診所里,一個鐘頭前,十幾個餓著肚子來覓食的“艾米麗”如期而至。
在我們的茶話會上,第五篇跟我說,他將艾米麗留在診所,一來為保證她的安全;二來,他要“妥善處置這件事”。
而現(xiàn)在,圍在門外的“艾米麗”們,全都是由那印度女孩身上分裂出來,徹底銷毀不難,可那也意味著這無辜的孩子也沒救了。
門窗被搖晃得越來越厲害,再不處理,鐵皮屋就沒救了。
敖熾朝我們大吼:“再不吱聲,我就要殺出去了。”
“兄弟,淡定些?!彼綗胄π?,旋即看定我,“那些事,拜托你了?!?
“第五篇”
我話音未落,甚至都沒有看清他的動作,第五篇就從屋子里消失了,連句多余的話都沒留下,就這么化成了一道紅光,從窗戶里沖了出去。
房間里的溫度,突然升高不少,一團(tuán)看不見的火,用這種方式留下它存在過的證據(jù)。
一直被搖得砰砰響的門窗全部安靜了下來,那些拼了命要覓食的家伙們被一股強悍的力量給扯離開去,灼熱難耐的氣流從門窗的縫隙里灌進(jìn)來,連敖熾與甲乙都被推了個趔趄,摔在地上。
奇異的光線在屋外飛旋,掛在窗前的葫蘆,被染出了各種顏色,好看得不像是這個世界上得東西。
屋子里得人不管怎么努力往前,都無法挪動一步,那種根本不屬于人界與妖界的力量,將這個鐵皮屋徹底隔離開來。
整個過程,只持續(xù)了兩三秒鐘,氣流與異光,驟然消失。
敖熾破門而出,外頭哪里還有那些怪物的影子,躺在地上的,只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印度女孩,穿著白色的病號服,昏迷不醒。
一串白色的圓珠,在夜色中浮著幽藍(lán)的光,躺在女孩的心口上。
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嘈雜的人聲與腳步聲,手電筒的光芒繚亂地晃動。
這里的動靜,終于引來閑雜人等了。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拾起那串石頭,又進(jìn)屋拿上那個葫蘆,還有第五篇放在桌子上的鐵盒,敖熾背上那女孩,甲乙?guī)习?,在被人發(fā)現(xiàn)之前,一行人匆匆離開。
掛著“第五篇”牌子的鐵皮屋,空蕩蕩地留在夜色之下。
19
艾米麗的精神還有些恍惚,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從她的研究所里找出剩下的紅葉素,徹底毀掉。找東西的本事,甲乙是第一流的,如果他不做道士,做偵探也不在話下。
差點搞出一場災(zāi)難的她,縮在房間的一角,傻傻地看著我們,夢囈般對我們說:“你們知道么紅葉素可以讓我拿到諾貝爾獎斯圖爾特家的榮譽,可以在我身上復(fù)活”
聽了這話,我看著這個可以稱的上優(yōu)秀的女-人,突然問:“你是醫(yī)生嗎”
她看著我,仿佛受到了侮辱:“我當(dāng)然是我從最好的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在最優(yōu)秀的醫(yī)療機構(gòu)里任職我是這世界上最好的醫(yī)生。”
“你不是。真正的醫(yī)生,一生只做一件事。”我淡淡地說,“救人。”
她愣住。
“你不夠堅定?!蔽肄D(zhuǎn)過身,“所以,永遠(yuǎn)也無法將葉脈從樹葉上完整剝下來。”
說罷,我從包里摸出一張紙來,放到桌上:“這是那天,我與第五篇閑聊時,他寫下來的東西。要我轉(zhuǎn)交給你。里頭是中文,你找個好翻譯吧?!?
“他給我的”艾米麗遲疑地問。
我沒再說話,徑直走出了房間。
尾聲
“一個稱職的醫(yī)生躺在這里?!?
光滑的石頭上,刻著這樣一排中文。
字有點丑,是敖熾刻上去的,他的力氣比我大,石頭上刻字這種事很適合他。
離鐵皮屋不遠(yuǎn)的小河邊,這塊石頭就這么不起眼地被半埋在地里。
第五篇跟我說,診所附近那片貧民區(qū),正是當(dāng)年的卡拉巴拉村的遺址所在。
他不止留在這里,還去了許多地方,雖然替人診病是一件極辛苦的事,但他一直盡力去做。做醫(yī)生,不是為了榮譽與稱贊,救人,是唯一的想法。
所以,他到后來才明白,為何老頭會那么淡定,為何老頭要在他額頭寫個“一”字,為何他總是無法靜心剝下一片葉脈當(dāng)你心里只存著一個堅定不移的念頭時,其他東西,不論誘惑還是傷害,稱贊還是謾罵,都不會牽動你的心緒,蒙蔽你的本性。
做醫(yī)生,就堅定地救人;做學(xué)生,就堅定地學(xué)習(xí);做戀人,就堅定地去愛;做妖怪,就堅定地去賣茶葉其實就是這么簡單。
心有旁騖,朝令夕改,自己的心性都無法安定,又如何承受得了外界的震蕩沖動行事,鑄成大錯,自然在所難免。
真正的淡定,不是面無表情,看似平靜,而是心中總有那么一個堅定的念想。
還好,第五篇總算也沒有辜負(fù)老頭的期望。
我將手里的鐵盒子,放到石碑前的深坑里,里頭裝的,全是完整的葉脈。
手里還有一件東西,那個老舊的葫蘆。
第五篇說,老頭沒騙他,醫(yī)道之精華,確實都在這葫蘆上,那一天,他看到了。
我問他是不是一本絕世秘笈,他笑著說我想太多了,只是一段用特殊方法刻在葫蘆上的話而已,一定要很堅定很仔細(xì)地看,才能看得見。
現(xiàn)在的陽光很好,我拿起這個葫蘆,慢慢地轉(zhuǎn)動,上頭的斑紋圖案在陽光下變幻,時間一長,竟?jié)u漸排成了整齊的文字
凡大醫(yī)治病,必當(dāng)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fā)大慈惻隱之心,誓愿普救含靈之苦
這就是“醫(yī)道之精華”
等等,這段話不正是第五篇寫給艾米麗的嗎我還記得落款處寫的是孫思邈
難道那個自稱活了一千三百多歲的“老孫”,第五篇的老師,是傳說中的藥王孫思邈
不可能,一個人類怎么能活那么久
不過,這世界本就無奇不有,天界的神可以到人界當(dāng)醫(yī)生,樹妖會與龍結(jié)婚,道士在妖怪的店里做幫工,那,若有奇人能活到上千歲,也不是不可能吧
算了,第五篇的老師是不是孫思邈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個好老師,教出了一個好學(xué)生,這個世界總還是不讓人失望的。
我將葫蘆好好地放在了鐵盒旁,再加上那罐沒有喝完的浮生。
填好土后,敖熾突然問:“我記得那家伙說,盒子里還有五百美金”
“我已經(jīng)拿出來了。”我說
“一人一半”敖熾伸出手,“我身上沒多少現(xiàn)金了”
“這是我賣出去的第一罐浮生?!蔽覉远ǖ乜粗綗氲哪?,“不管多缺錢,就算賣了你,我也不會花掉這五百美金的”
“你干嗎老說要賣了我”
“龍肉值錢嘛。把我賣了,一棵樹,人家咬都咬不動?!?
“提醒二位,我至今連一個月薪水都沒拿到。如果你們賣了彼此可以換錢,請盡快”甲乙把鏟子一扔,扶了扶墨鏡,淡定地說。
“這兒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記賬等我回不停再算給你乖乖的啊”
我想,如果第五篇真的長眠于此,大概也會被我們吵得不得安生吧。
老實說,對于第五篇的離開,我并不太傷心,他應(yīng)該休息了。這世界,不會只有這一個懸壺濟世的醫(yī)生,也不會只有這一個心懷堅定、善對蒼生的“月隱娘”。
照照鏡子,也許,你也是他們中的一個
所以,這個世界還是可愛的。
好了,我先跑了,印度的蚊子實在太多了啊受不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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