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七夜 湯-《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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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兩年,煎熬了兩年,他終于回了,他還記得當初的承諾。盼盼快樂得像只蝴蝶,換上新裙子興沖沖地出了門,往指定的流星飯店趕去。
站在那條并不繁忙的大街上,盼盼滿心想著三池有沒有黑,有沒有瘦。耐心地等到綠燈亮起,她才舉步踏上斑馬線。
轉彎處,突然沖出一輛破舊的面包車,瘋了般朝這邊沖過來。向盼盼招手的,不是未來,而是死神。
碧藍的天,飛起的血,還有漸漸聚攏的人臉,是盼盼在這個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幕。
7、美錯
“綠燈走斑馬線也被撞死,你的確夠倒霉。”清水結束了又一天的工作,坐在盼盼身邊跟她閑聊。
盼盼咧嘴笑著:“能在這里等他,也算是莫大的補償。”
“就算你等到了他,你打算跟他說什么呢?”清水望著起了一層薄霧的橋,眸子里泛起霧一樣的迷惘。
盼盼看著他的側臉,看這個已經長成二十歲模樣的孟婆,嘻嘻一笑:“我就想跟他一起喝湯過橋。我想這樣的話,我們下一世還能在一起。”
這是不可能的,喝過湯的人,下一世注定成為陌路人。然而,清水把實話變成了:“嗯。也許會吧。只要兩人愛得深。”她只是要圓一個愿望而已,何必說破呢,清水這么想。
盼盼攬住他的胳膊,親密地把頭靠在他日益寬闊的肩頭,笑得極燦爛。對她而言,清水是她在這里唯一的朋友,和親人。兩個身影依偎在一起,沒有夕陽,卻有暖意。
一周后,清水走在回家取湯料的路上,老遠便聽到一陣沉重而刺耳的鐵鏈聲。老牛和老馬又押著一個重刑犯往煉獄那邊走,這次,被押的是個六七十歲的老翁,衣冠楚楚的樣子。“又去煉獄?”清水打量著這個看起來頗富態的老頭。
“這廝也少見了!”老牛的聲音還是很大,還是義憤填膺,“本來早三十年就該抓他了,可不知怎么搞的,這廝的運氣真是好,每次都讓他躲過一死。這不,總算是抓來了。”
“不會吧?”清水知道他們很少有失手的時候,“他犯了什么事?”
老馬鄙視地瞟了老頭一眼,“他年輕時,想跟一個富家女結婚,又怕女友糾纏,所以花二十萬雇人撞死了他女朋友,下手很干凈,警方沒有查處破綻。然后他順風順水地過起了好日子,后來還開了家很有名氣的三池企業。我就不明白了,這畜生哪來這么好的運氣?”
清水一愣,冷冷笑道:“也許這運氣本不該是他的呢。”
三池企業……清水望著老頭漸漸遠去的背影,神色有些凝重。
8、喝湯
盼盼有三天沒有見到清水了。
代班孟婆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蘋果臉,一身紅碎花衣裳。她說她叫糖泥,是清水的表妹,清水受家人所托去人間辦事了。
跟她表哥的安靜不同,糖泥像鸚鵡一樣多嘴。有她在,盼盼也不寂寞,只是熟悉的人不在了,有些不習慣。
一陣腳步從身后傳來。盼盼回頭,霎時呆住。張判官領著一個年輕人,來到盼盼面前。
“三池!”
壓抑了四十年的思戀在心里的千回百轉,化成一聲低低的呼喊和滿眼的淚水,盼盼撲進了三池的懷-里。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盼盼伏在他肩頭,嗚嗚地哭,昨日種種,潮水般重現于她眼前。
“是我。”三池溫柔地笑,捧起她的臉,猶疑剎那,吻了下去。
“終于等到你了!”盼盼又哭又笑,手足無措地擦著眼淚,說:“我們一起喝孟婆湯,一起過橋。這樣我們下一世也許還能在一起。清水都說,只要愛得重,就算喝了湯,下一世也有機會在一起!”
三池凝視著她的眸子,點點頭:“嗯。今生不能長相廝守,來世我一定再去找你。我們約好,來世,我們兩個人要開開心心過一輩子,哪怕變成老頭老太太,我也要拉著你的手過馬路,再不會讓你被撞了。”
“拉鉤!”盼盼朝著他伸出小手指,幸福的光在淚里閃動。兩根緊緊勾在一起的手指,結下一個鄭重的約定。
三池牽著她的手,走到糖泥面前。看著糖泥遞上來的小碗,那一汪在碗里蕩漾的湯,清清亮亮,卻總像看不到底,盼盼有些膽怯了。
“喝吧。”三池輕撫著她的發。“你呢?”盼盼發現糖泥沒舀第二碗。
“上頭特許他不喝湯。”張判官走過來,嚴肅地說,“因為他生前做了許多好事。上頭答應了他的要求。”
盼盼有些驚異地望著三池:“為什么?”“這樣才不會讓我們下一世的相遇變成‘也許’。”他握住盼盼的手,溫柔的眼神里漂浮著堅定,“我一定會找到你!”
盼盼愣了許久,破涕為笑,接過碗,對糖泥說了聲:“代我跟你表哥說聲再見,還有謝謝。”“我會的。”糖泥拍著胸脯向他保證。
在盼盼舉起碗的剎那,三池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她不解地看他。
“有沒有恨過我?”三池很認真地問她,“你為我做了那么多,我卻什么都沒能給你。”
“我只恨我的時間不夠陪你。”盼盼回答,沒有用任何思考的時間。
一滴眼淚,從三池的一滴眼淚,從三池的眼里緩緩落下,比水晶更通透。他拿食指將這滴眼淚沾起,輕輕摁在了盼盼的眉心。那道在她頭頂盤旋了四十年的黑氣,在這一剎那煙消云散。
“你在做什么?”盼盼以為他傷心過度,“傻瓜,哭什么呢,我們馬上有一輩子的時間在一起了!”
“嗯,去吧。”三池又吻了吻她的額頭。
再看他一眼,盼盼仰起頭,讓那溫涼泛苦,苦中又帶辛辣,辛辣又染酸甜的液體緩緩滑入喉嚨。現在她才知道孟婆湯的味道是那么怪,但是卻有似曾相識的熟悉。
人生的味道,不過如此。
盼盼的意識漸漸空了,只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對她說,往前走,往前走……當盼盼的身影消失在橋的另一端時,三池怔怔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一陣淡煙從他腳下氤氳升起,散開后,站在原地的,只有一個神情安然的清水。
“居然想都不想,都過去四十年了,他怎么可能還是年輕人的模樣。”他搖搖頭,垂眼一笑,“沒有心機的傻丫頭!沒人保護,真不知你還會上多少次當。”
“兄弟,你居然哭了?”張判官訝異地看著清水。
“哥……你……”糖泥不止是驚訝,似乎被清水的舉動嚇到了。
清水慢慢轉過身,朝他們露出釋然的笑容——
“我想,我已經沒有資格再當孟婆了。”
9
我慵懶地靠在舒服的竹椅里,望著對面那個給我講了一個下午故事的男人。
“我的故事是不是有些乏味?”他端起精致的茶杯,輕輕吹開幾片碧綠的茶葉,好看的眼睛微微瞇起。
“足夠我換點零花錢了!”我笑。
“呵呵,我很欣賞你這個妖怪的生活方式。”男人優雅地啜了口茶水。
“欣賞我的游手好閑?”我又笑。作為一個常年游蕩于人間,喜歡聽人講故事然后寫出小說換零錢的樹妖,還從沒有聽到誰拿“欣賞”來形容對我的看法。
“欣賞你的自由,無牽無掛。”男人放下茶杯,側目看著從窗外灑進的夕陽伸過手去,讓陽光在掌心落下好看的光斑。
“你憑什么說我無牽無掛?!”我臉上有笑,心頭悵然,“我一直在找一個人,或者說,一直等一個人。”
“是嗎。”他轉過頭,向我露出迷人的笑容,“那請接受我的祝福。”
我還來不及說謝謝,一個小小的身影便像只蝴蝶般從大門飛了過來。
六七歲上下的小女孩,親昵地鉆進了他懷-里,然后又迫不及待脫下書包,從里頭取出一張畫紙,興奮地舉到他面前,圓眼笑成彎月,洋洋得意:“今天美術課,老師讓我們畫自己最喜歡的人。我畫的你,得了滿分耶!”
“好厲害!”他贊許而憐愛地摸著小女孩的頭,把她抱到膝上坐好,對我說:“我收養的女兒,盼盼。”
我細看著對面這個沖我笑得露出了牙的可愛小丫頭,眉心間的幼嫩肌膚上,隱隱有一小塊淡紅的印記,那形狀,像一滴眼淚。
在天邊只剩下一縷金暉的時候,我離開了這個度過一下午閑暇時光的地方。
走出幾步,我回頭,在我剛剛走出的那扇大門上,端正掛著一塊匾額,四個字——
清水茶齋。
結局
故事講完了,茶也沏好了。
擺在黑袍們面前的杯子里,蕩漾著碧綠的茶水,不燙不涼,剛剛好。
“請。”我舉起自己的杯子。
黑袍們似乎有一點不情愿,慢吞吞地舉起杯子,似乎下了很大勇氣才喝了一口。
不用猜也知道,每個喝了茶的人都只曉得說一個詞:“好苦!”
“這是好茶呀,先苦后甘。”我啜了一口,“我還打算留一點給偉大的女王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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