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日光一點點滲入皮膚,到血液里去,滾沸了她的五臟六腑。 沈奚學著他,把他額前滑落的幾縷發理到他眉后。她指間到處,現出數根白發,若隱若現,過去從未見過。 時催少年老,一朝鬢霜白…… 她看著他的白發出神,他并未察覺,仍在等著她的答復。 沈奚突然低頭,這里能望見樓下的戲池子,本想借此忍淚,卻直接掉在了鞋面上。 傅侗文想替她再擦眼淚,被她躲開。 在他停下動作時,她主動抹去了自己的眼淚,輕聲道:“我不走。” 說完,再道:“我早說了,你就算是趕我走,我也不會走……千錯萬錯,都不該是你的錯。假若我父親還活著,”她提到父親,情緒有了波動,卻克制著,借著道,“他也會告訴我,這筆債不該算在傅侗文的頭上。是不是?” 她繼續道:“你最了解我父親,你告訴我。我父親會怪你嗎?不會。” 最后,她說:“三哥……沈家從來沒有糊涂人。我也不糊涂?!? 傅侗文看著她。 沈宛央是沈家最后一個人,可也是今后沈家的第一個人……他愛上她就是必然的,就像當年他在游輪上和沈大人結識,也是冥冥中的注定。 其實從沈奚在他懷里哭著找藥起,傅侗文就知道她不會走。 可真聽到她說出來,又說得如此清晰、堅定,又是另外的一番觸動。 兩人望著彼此。 像曾經的每一回,四目相對。 “有話我們回家去說,不然譚先生又要啰嗦,”沈奚不想讓傅侗文知道,自己已經看到了他眼中的淚,她裝作是看樓下的戲池子,繼續說,“萬安麻煩得很?!? 許久后,她聽到傅侗文說:“好,回家?!? 我們回家。 霞飛路上,禮和里的小公寓就是他們的家。 那里還有三個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在等他們。那里的二樓是他們的臥房,像極了傅家老宅的暖閣,陳設布置,擺件,連床帳都如此相似。 唯獨在屋檐下多了個燕巢…… *** “只是常年不見燕,我家住的燕子也心野?!? 書房里,一位七十余歲的老夫人笑著做了結語。她握著鋼筆,戴著一副細巧的鑲金邊的眼鏡,臉旁懸著一根細巧的眼鏡鏈子。 老夫人坐姿板正,背脊筆挺地在批改學生寫的術后報告。身邊有個小男孩借著燈光把自己的手投影在墻壁上,一會花蝴蝶,一會是狼。 他念叨著光緒三十年,三十三年…… 突然,小男孩把手放到膝蓋上,嚴肅地望著自己的祖母:“故事是不是還沒講完?” “沒有完嗎?”老夫人暫擱了鋼筆,取下眼鏡。 “您剛剛說,您和祖父的緣分要從光緒三十三年,祖父見到您的黑白相片開始算。那就是……1907到1918年,只有十一年,”他終于找到了理由,能繼續聽這段傳奇,“可您說要講十二年的故事,是不是?還有一年,再講一年吧。” 十二年? 老夫人回憶著,對,是要有十二年的故事才完整,先生多年努力,傾半數身家,被人誤會是賣國商人,甚至被自己救助過的人誤解,都是因為想要中國參與到一戰當中去。 最后,他也確實如愿了。中國不止參戰,還成為了戰勝國。 她潛意識地回避了1919年。 那一年…… 老夫人欠了欠身子,將毛毯搭在膝蓋上。 “1918年的冬天,德國投降,一戰也結束了,”老夫人回憶,“你祖父資助組建的軍隊沒來得及去國際戰場,就收到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那個年代里,我們國家一直被侵略,割地賠款,內亂不斷。我們的民族太渴望有一次勝利了?!? 她笑著說:“當時真是舉國歡慶,完全不用政府組織,民眾自發游行慶祝,到處是鞭炮不斷,到處有新時代的演講……” *** “近百年最大的喜事!”翰二爺笑著,從櫥柜里找到紅酒,“可惜我回來早了,沒趕上慶典?!? 他給剛從北京趕來的周禮巡倒酒:“快,說說看,據說紫禁城前面有熱鬧?” “是啊,教育部特令學生們都放假慶祝了。想想看,十一月北京的大風多厲害,蔡先生的嗓子都喊啞了,卻還每天都要去演講,”周禮巡笑著,接了杯子,對倚在窗邊的傅侗文學著蔡元培先生的演講,“‘現在世界大戰爭的結果,協約國占了勝利,定要把國際間一切不平等的黑暗主義都消滅了,用光明主義來代他!’”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