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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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容正打算和人商量著去隔壁請人,聽公主淡漠一言后,愣了愣,屈膝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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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后又過了一個時辰,天開始下雪了。
這是今年長安的第一場雪。
暮晚搖仍坐在閣樓上,沒有離開。
夏容再來勸,說下雪了,請殿下進(jìn)溫暖的室內(nèi)休息。然而暮晚搖看著對面府邸書舍中一直通亮的燈火,心想言尚都不去休息,她什么都沒做,有什么好休息的?
便繼續(xù)坐在這里。
一邊看著雪花簌簌落下,一邊看著對面府邸的燈。
時間緩緩到了半夜。
書舍的燈一直亮著。
暮晚搖看得都有些麻木了,忽然之間,看到那燈火光一晃,似有移動。有人推開了書舍門,提著燈籠,站在廊下。
重重?zé)艋鹬猓c廊外飛揚的雪花交融。
黑夜闃寂朦朧,天地間只剩下這點兒燈火和雪光。
言尚持著燈籠,立在廊下,看著天地間飛舞的大雪。他在廊下立了很久,仰著頭,有些愣神的,看著雪花看了很久。
忽然之間,他好像感覺到了什么一樣,目光穿越雪花,仰頭看向?qū)γ娓 ?
他看到了三層閣樓上模糊的、通亮的燈火。
看到了模糊的人影,似在那里坐著。
言尚怔怔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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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怔怔看著那廊下的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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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沒有看到彼此。
但是模糊的身影,一種朦朧的感覺告訴他們,那就是他們在看的人。
風(fēng)雪廊下,言尚站著看了半天,忽然下臺階,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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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看到那燈籠光移動,她呆呆看了片刻,忽然起身,快步下閣樓。
她奔下閣樓,在侍女和仆從的詫異中,心跳咚咚,向府外跑去。
夏容慌張:“殿下?該睡了……您這是要去哪里?”
暮晚搖一徑厲喝:“開門!我要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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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打開了府門,飛雪下,看到對面府邸公主府的大門打開,披著雪白鶴氅、穿著胭脂紅色長裙的暮晚搖,清晰眉目在打開的門后,一點點露出。
與他對望。
二人久久立在各自門下對望。
然后言尚下臺階,走向她。
暮晚搖等著他。
他站在臺階下,定定神,對她露出笑容。他仰頭看她,目光溫和:“殿下,我要去趟劉相公府邸,殿下可否助我開坊門?”
暮晚搖點頭。
言尚看著她:“殿下可否與我一起去?”
暮晚搖目中光亮起,對他露出笑。她華美的裙裾掠過地上白雪,下了臺階,被他握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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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劉相公府邸大門被敲開,說是丹陽公主陪著言二郎來求見。
相公府人不可思議,劉若竹睡得香甜時,聽到外頭動靜,也被吵醒。劉若竹聽到言二郎三更半夜登門,實在好奇,匆匆穿上衣,就偷偷跑去看。
劉若竹和自己父母等人站在回廊,隔著不遠(yuǎn)距離,看到丹陽公主只站在內(nèi)宅門口。沒有帶仆從,雪落在公主身上,公主并沒有走來。
走來的,是言二郎。
燈火重重,劉相公披衣站在廂房門口,面色古怪地看著這個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的言二郎。
劉若竹也悄悄看著。
言尚仰頭看劉相公,朗聲清越:“相公白日問我的話,我思考了一整日,現(xiàn)在可以給出答案了。
“世間大約沒有完全偏向我的正義仁善。但是大體的標(biāo)準(zhǔn)是一樣的。我只要按照大體標(biāo)準(zhǔn)去行事,既然開始做事,就不必管他人言語,我心自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好。
“自古問政,問賢不問眾。這是從古至今的道理,我沒辦法改。然而這道理,不過是因為當(dāng)權(quán)者認(rèn)為百姓愚昧,不堪教化,所以才不聽民眾聲音。那我等為官者,就應(yīng)廣開民路才是。建私學(xué)、官學(xué),興教育、用寒門、改科考……當(dāng)能夠讀書的人多了,當(dāng)百姓們識字的多了,當(dāng)愚昧的思想少了……這‘眾’,便也是‘賢’,便能走到我們面前,讓我們聽到他們聲音了。
“我一心韜光養(yǎng)晦,想做圣賢,這是錯的。為政者,當(dāng)權(quán)者,絕無圣人。圣人是當(dāng)不了官的。是我之前狹隘了,想錯了,我修自己的品性,也不應(yīng)當(dāng)局限住自己。當(dāng)我困在一個‘圣人’框架中,我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劉相公初時面無表情,到最后,他臉上緩緩露出了笑意。他聽言尚侃侃而談,便一點兒也沒有半夜被吵醒的氣惱了。
劉相公緩緩的、慢悠悠地開口,滄桑的聲音在天地飛雪間傳開:“素臣,你當(dāng)知。政治是個人和整個群體之間的互相妥協(xié)。政治不是用來苦大仇深,而是用來玩的。”
言尚跟著他的話,繼續(xù)將劉相公沒有說完的下半句說完:“玩得好政治的人,便是要學(xué)會讓別人為他妥協(xié)。”
緊接著,言尚撩袍而跪,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叩天地,拜名師:“學(xué)生言尚,愿跟隨相公,拜劉相公為師!”
劉相公大笑。
朗聲:“好!”
老當(dāng)益壯的劉相公親自下臺階,將跪在雪地上的言尚扶起,他大笑道:“快拿酒來,老夫要與我的小學(xué)生共飲……”
涼涼女聲響起:“他不喝酒。”
劉相公一怔,劉府眾人一怔,這才注意到那位一直站在內(nèi)宅院門口、安靜看著他們、卻沒有上前來的丹陽公主。
劉相公莞爾:“那便以茶代酒吧!”
暮晚搖靜看著言尚拜師。
劉若竹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父母身旁,看言尚與她爺爺喝了茶,再與那位丹陽公主一起轉(zhuǎn)身離去。今晚被吵醒,她亦是十分歡喜。就是有點兒奇怪丹陽公主對言二郎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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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沉靜,大雪飛天,燈火寥落。
言尚和暮晚搖登上城樓,坐在欄桿處,共看這天地大雪。
言尚緩聲:“殿下,我有沒有告訴你……”
暮晚搖側(cè)頭,慵懶的:“嗯?”
言尚面容被雪照得更加玉白,他那因被雪水打濕而霧濛濛纏結(jié)在一起的睫毛上濕漉漉的。
他看著天地間的雪:“我是第一次看到雪。”
暮晚搖:“啊?”
然后言尚側(cè)頭看她,暮晚搖才反應(yīng)過來。是了,此人來自嶺南,那里常年炎熱溫暖,哪里有雪。他確實是來到長安,第一次看到雪。
暮晚搖低頭笑,心想那他很淡定啊。
言尚看著她低頭笑,他目中也帶了笑意。坐在城樓上,看著長安寥落燈火,看著千萬房舍,言尚手一點點伸出,握住暮晚搖的手。
暮晚搖冰涼的手被人拉住。
她顫了一下,看向他。
他道:“殿下愿與我相好么?”
暮晚搖面頰染霞,她眼睛彎了一下。深夜大雪中,凝視他的眼睛,她露出笑。
既羞澀,又緊張。既害怕,又歡喜。
她受了蠱惑一般,輕聲:“愿意的。”
他俯身來,親吻她。
雪如星河交映,在二人身后徘徊淋漓。
蜿蜒不絕的城池,千萬年不改的燈火。螻蟻觀天,宇宙照地,飛雪漫天。
這長安風(fēng)光,盡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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