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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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的屋舍很空,很樸素。夜中幽若燭火極暗,沉靜地照著書案后站起的那個青年郎君。
他眼覆白紗,身形孤瘦。言尚凄白色的影子迷霧一般,月色從窗外照入,幾聲蟲鳴,幾多涼意。
暮晚搖本滿目噴火,可是看著他這么孤零零的、有些無措地站著,他大約是“看”向她這個方向,而耳邊一聲那么低的“搖搖”,又讓暮晚搖心事一瞬間變得復(fù)雜難堪。
她說:“你什么意思。”
言語依然是冰冷沒有溫度的,但是那股興師問罪的質(zhì)問語氣卻淡了。
而言尚沉默半晌,當(dāng)然是聽懂了她的問話。
他收回了之前他那漲落不平的情緒,平靜地給了一個回答:“……我們已經(jīng)分開很久了,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殿下不是也沒有想和我相認(rèn)么?我的理由和殿下一樣。”
暮晚搖本來已經(jīng)消下去的火,輕易被他重新點(diǎn)燃。
她譏誚一笑:“聽你這意思,你是覺得和我不是一路人,覺得我耽誤你前程了。自然,現(xiàn)在言二郎是海內(nèi)名臣言素臣了,名聲大的誰不知道?感覺一定非常好吧?”
言尚沒說話。
他垂著臉,看不到他的眼睛,暮晚搖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更加生氣——“你的未婚妻呢?你眼睛都這樣了,都不讓人來照顧你?連我這個過去和你有過一段的人都會問你的眼睛,你的未婚妻竟然從頭到尾不出現(xiàn),這是怎么回事?”
言尚終于偏了偏臉,向這個方向看來。
當(dāng)真是她一開口,他就能洞察她真正在意的。言尚輕聲:“殿下在懷疑什么呢?我確實(shí)是要成親了。只是妙娘是個普通人家的女郎,和殿下不一樣。男女授受不親,在成婚前,我不會常與妙娘見面的。”
暮晚搖:“男女授受不親?你當(dāng)初和我好的時候,急著往床上上的時候,我可沒見你有現(xiàn)在這種覺悟。”
言尚臉色蒼白。
他半晌艱難道:“……所以,當(dāng)初是錯了。”
暮晚搖走向他,被他刺激到了般地逼問他:“和我好就是錯的,和別人就是對的?我是你的一個錯誤過去么?你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擺脫?你……”
言尚后退,卻沒有退路。他跌坐了下去,暮晚搖手撐在案幾上俯眼瞪他,他仰著臉,哪怕看不見,也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察覺到她近乎失控的情緒。
言尚心中更加煎熬。
他忍不住道:“你到底要什么?”
暮晚搖一怔。
言尚:“殿下這么生氣,難道是想和我重續(xù)前緣么?”
暮晚搖瞬間收回了自己的情緒,淡聲:“怎么可能。”
言尚怔一會兒,他撐在案上的、袖中的手指顫了幾下,他才溫聲,既像是說服自己,又像是規(guī)勸暮晚搖:“是的,我與殿下是不合適的。殿下如今就很好,有喜愛的郎君,還能嫁給他,殿下會越來越好的。
“我雖然、雖然……不配得到殿下的原諒,但我依然是衷心希望殿下能夠過得好,嫁給自己真正喜歡的郎君。我會祝福殿下的。”
暮晚搖望著他玉白的面容,她看著他的臉,也想像他一樣作出大度的樣子,說幾句好聽的話,祝福他和他的未婚妻功成圓滿。可是話到嘴邊,她說不下去,一個字都說不下去——
暮晚搖臉色驟變,在這一瞬間覺得狼狽,意識到自己的狼子野心。
她的狼子野心讓她不可能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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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想,也許在心里最深處,其實(shí)她一直沒有放下過。
她好似就是不甘心。
她好似就覺得言尚只能愛她,深深愛她。
她為什么會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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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有些出神,不再說話了。
言尚試探的,摸索著,伸手隔著袖子,輕輕托住她手腕。
他溫聲:“殿下,縱是我與殿下……已形同陌路,但是殿下如果有什么難處,我仍可相助。”
暮晚搖偏頭看他:“怎么,你還想和我做朋友?”
言尚微僵。
半晌后他苦笑,收回了托住暮晚搖手腕的手,他搖頭,輕聲:“我、我沒辦法和殿下做朋友的……對不起,可我真的做不到。”
暮晚搖俯眼看他,這一次沒有逼他非要幫她。她福至心靈,很理解言尚此時的心意——他是這么認(rèn)真的一個人。
這么認(rèn)真的人,但凡專注的、全心全意地喜歡過一個女郎,讓他之后毫無芥蒂地和這個女郎做朋友,哪怕是言尚,也做不到。
暮晚搖怔忡:“所以,你只想和我……相忘于江湖。”
她眸中浮起了水霧,心里因這個認(rèn)知而喘不上氣,而覺得絕望。她從未這么明顯地意識到,言尚是真的要走出她的生命,成為過去……她的過去記憶沒什么美好的,只有他是最美好的。
可是他這么努力地要離開。
……就因?yàn)樗龕鄣氖菣?quán)勢,他愛的是民生,所以就必須這樣么?
愛權(quán)勢怎么了?權(quán)勢第一,他第二……那他也排在第二啊!
有什么不好的。
有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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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這般走了,她走了后,言尚獨(dú)自在屋舍,靠墻靜坐。
他呆呆地坐了很久,他幾次克制不住地想去追她。但是他又逼著自己不要去。
三年前的事,讓言尚意識到,他這樣的人,可能真的不適合去喜歡任何一個人,去得到任何人的愛。
很久以前暮晚搖和他玩笑時,他說自己不看重情愛,不看重婚姻。可他那時還是年少,他竟然不明白,當(dāng)他如此不看重的時候,他就不應(yīng)該接受公主的愛。他的愛會傷害人,會錯過人,會舍棄人……
他只適合孤零零地一個人待著,不適合去讓任何女郎愛他。
他的愛是沒有結(jié)果的。
當(dāng)他少時立志為百姓說話時,他也許就已經(jīng)失去了去愛一個女郎的可能……只是他那時候不懂,暮晚搖對他笑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喜歡她。他那時候還敢去喜愛暮晚搖,去放開自己的心走向她,去對她心動。
他也許縱生都要努力平衡自己的私人情感與心中大愛的取舍……而這些前提是,他不要再去耽誤暮晚搖了。
婚姻于他,還是不能是和喜歡的女郎在一起,還是只有傳宗接代這一個價值。
無妨,他已經(jīng)不是十幾歲時的言尚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了。所以他選的未婚妻不會抱什么希望,不會有什么價值。他不會再投入感情傷害任何人了……就只是責(zé)任罷了。
言尚想著這些,心中更加難受。他一直在說服自己,只是這些說服每一次意識到的時候,都讓他覺得痛苦。言尚伏在案上,靜靜趴了許久,肩膀緊繃。
他這樣坐了大半宿,后半夜上床后,平躺到床上,也不過是無眠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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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言尚心里想的那么清楚,對自己安排得那么明白,當(dāng)他從秋思隨口說的話里,聽到暮晚搖兩日沒有用膳時,他還是發(fā)了怔。
暮晚搖如今身份暴露,也不再隱瞞,云書這些舊日仆從自然向言尚認(rèn)錯,言尚心灰意懶,也沒有罰他們的意思。
秋思說這話時,是隔著窗問云書,南陽有沒有什么粥比較新奇好喝。因?yàn)楣鲀扇瘴丛M(jìn)膳了,大家很擔(dān)心,想方設(shè)法想讓殿下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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