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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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桐手扶腰間窄刀,望著秋千上的女郎。聽到對方談及言二郎,他半晌后道:“……為何非要囚?二郎若不喜歡殿下,囚又有何用。”
他是為言尚說話。
暮晚搖轉過臉來看他。她神情是有些冷的,方桐不自在地移開目光。暮晚搖這才撫腮而笑,若有所感:“身為我的侍衛長,你竟然還是很在意言尚么?怕他受傷,怕他不舒服?你不在意我么?”
方桐怕殿下誤會,立刻:“屬下自然唯尊殿下,只是言二郎面對殿下,畢竟是弱勢……”
暮晚搖冷冰冰:“怎么,覺得他只是一個附庸品,覺得我既然沒那么在意他,何必欺負他?誰告訴你我不在意他?誰告訴你!”
她猛地站起來,往前走兩步,身后的秋千架被她一晃,搖搖蕩蕩瑟瑟縮縮。暮晚搖的氣勢讓方桐都退了步,更罔論院中其他衛士。
將此家院落借租出去給人用的家主與其妻子在院門口探頭探腦,想知道借住自己家的貴人到底是何等身份。但是暮晚搖如此氣勢,嚇得他們掉頭就走,不敢多問。
暮晚搖寒目逼視方桐:“我必須痛不欲生才叫在意他么?我必須夜夜飲泣才叫在意他么?誰告訴你,我表現得若無其事,就是真的拿他當個玩意兒,過去就過去了?”
方桐都到了侍衛長這一步,還要當眾被公主訓斥。他低著頭,面紅耳赤之際,連忙跪下認錯。他認錯認得這么干脆,才讓暮晚搖臉色稍緩。
暮晚搖淡聲:“你們總覺得我應該特別恨他……可是他讓我痛恨的地方,偏偏是我特別羨慕的地方。人沒有一樣東西,就總是想得到。得到了一樣東西,就會貪圖更好的。”
方桐痛聲:“是屬下狹隘了。殿下理應得到更好的。只是殿下方才說,想要言二郎的人生,是什么意思?”
暮晚搖出神了一會兒,想到了自己這些天看到的言尚,曾經在牢獄中凄然看她的言尚,還有前幾天與她夜聊時的言尚。
她緩緩道:“我很迷茫,所以一直在看別人,一直在學別人。但這有什么關系?人本來就是要這樣一步步往前走的。我走到今天的地位,身為一個公主,已無可能更進一步。
“韋樹出使,楊嗣從戰,言尚參政。哪怕是女郎這邊,趙五娘逃婚,劉若竹嫁了和她一樣喜歡保存古籍真跡的夫君……他們都有各自的人生,如韋樹楊嗣言尚這樣的郎君,足夠璀璨,甚至可以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我卻算什么呢?”
她喃喃自語,像在說服自己一般。
心想若是放言尚走,就言尚那般溫潤性情,他處理他未婚妻的事肯定拖拖拉拉,一時半會結束不了。而她已經不能忍耐……已經不能忍耐再次和言尚分開!
逃難這半月,暫時讓她和言尚放下舊情舊恨,和睦相處。也就是這半月,他們以假夫妻的身份合作。
她立在他身邊,看到他的更多面。每回聽人以夫妻稱呼他二人,暮晚搖都在想,如果言尚真的是她夫君就好了。這種魔障一旦生出,很難不讓她想得更多——
他是光風霽月的真君子,難道她就愿意做自甘墮落的小人么?
他受人景仰,為百姓愛戴尊重,難道她少時的夢想是魚肉百姓、霍亂朝綱么?
她畢生追求跳出為人所控的牢籠,畢生在尋找一種安全感。
她的存在遭到旁人打擊、質疑,然而她奮起、享受、迷戀。她發誓不自甘墮落,上天也要為她贊賞。上天讓她在自己失去自我所求、蠅營狗茍時遇到這種星月流光一般璀璨的人物……這不正是給她的嘉賞么?
暮晚搖認真的:“如他那樣的人,一旦娶了我,他就會對我一心一意。他會比誰都愛我,在乎我,對我好。”
方桐:“二郎會生氣吧……”
暮晚搖不以為意:“他生不了幾天氣的。”
方桐:“可是萬一他又如三年前那般……”
暮晚搖說:“我自己選的路,我自己走。無論好的壞的,我都會自己承擔。我曾懼怕這種選擇,但是現在……”
她以前沒有權利選自己的男人,都是被別人逼著選。而今她要自己選一次。
她回頭看方桐,她眼中流著幽靜的銀河一般生輝的光,瀲滟動人。光影斑駁的樹蔭下,她站在五月的花園中,風掠動褶裙,她微垂螓首,看著方桐。她和方桐面面相覷。
望著遠方,方桐看到的是一個壯麗堅定的公主。暮晚搖看到的是無數條舊日長河,光影中舊人輪廓一一被斬去,只有一道影子溫柔地站著。她輕聲:
“言尚是唯一讓我覺得婚姻不那么無望的人。我想試試。我有勇氣試試。你覺得呢?”
方桐怔怔看他,過一會兒,他才繃著頰,啞聲:“臣自然跟著殿下走。”
暮晚搖這才婉婉笑起。她不怎么在乎旁人的眼光,不在乎自己和言尚在旁人口中會被如何說。但是方桐和她一起經歷這么久,方桐懂她的過去,他支持她的未來,這才有意義。
暮晚搖坐回秋千架子,慢悠悠地搖了兩下,這才道:“說說穰縣如今的情況吧,裴傾如何了,長安又如何了。言尚去找此城縣令了……我們該收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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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與當地縣令詳談公主之事。
隨著方桐歸來,穰縣必然已不再是姜氏的一言堂。姜氏怒火沖天,但暮晚搖回頭算賬,這么多天的逃亡,搜集到了無數南陽姜氏想殺公主的證據。公主若是死了還好,若是還活著,這些證據回到長安,都會成為攻擊秦王的刀劍。
謀害皇室公主,哪怕是南陽姜氏,哪怕是秦王,陛下只要還活著,都不會坐視自己的一個孩子,去殺另一個孩子。
這必然是長安今年的大案。
南陽姜氏必然要入長安謝罪。
言尚的到來,讓縣令府上人人自危。縣令原本拿喬,以為言尚是代公主來談判。當言尚將這些情況一一推出時,那縣令已拿不穩茶盞,開始一遍一遍地擦自己頭上的冷汗。
縣令喃喃自語:“怎么會到今天這一步,何至于此……我族在南陽經營百年,就算是陛下,也不可能連根拔起啊!我族若是沒了,整個南陽都會亂啊。何況秦王殿下不比丹陽公主重要么?何況……哪來的殺公主的證據?”
言尚溫聲:“郎君以為裴郎君留在穰縣是為何事?自然是為了搜集證據。姜氏在南陽經營百年,留下的東西,必然很多。何況我在穰縣做了三年縣令,我總有一些東西存著……這些,已由我的親信交給了裴郎君。姜氏必然是要被定罪的……皇室尊嚴,不容冒犯。郎君還不懂么?”
縣令頭上冷汗更多。
半晌,他突然跪下:“言郎救我!言郎既然來此,必然有法子救我,請言郎直言相告——”
這時候的暮晚搖所在的院中,方桐也將這些情況一一說明。暮晚搖點頭,若有所思道:“世家百年,連根拔起必然傷筋斷骨,南陽這片就要廢了。南陽富裕,是中原一帶極為重要的賦稅州郡,此地不能廢。
“為政者,理應平衡各方。南陽姜氏不能倒。但是不能倒,不意味著不能換人。”
世家輪流坐莊,雖不倒,卻可推。就如同她父皇曾經收拾金陵李氏的手段那樣,李氏退回金陵,舅舅被貶去嶺南。傷了傷了,但是根骨還在,李氏還在。李氏還在,就能保證南方不亂。
一條清晰的思路出現在暮晚搖面前,讓她一一思忖,一一將想法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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