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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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神眼”,便如一只雷彈,瞬間爆破了現實揭露前屏息的寂靜,卻又換來另一波的沖擊。
一直被他娘瞪得莫名其妙跪著不敢動的東道主馮哲,直起的腰倏地軟下去……今天這個玩笑糗大了!
常世凌直愣愣地還維持著一個偷偷做手勢要殺了君珂的姿態,此時豎在那的掌刀慢慢軟了下來,五根殺氣騰騰張開的手指,一伸,一縮,宛如抽筋。
已經站起沖前一步的納蘭君讓,卻開始慢慢后退,一步,又一步。
他退到案邊,依舊立得筆直,眼睛緊緊盯著君珂背影,沉冷的眼神,如死寂的火山終于被移動的大陸板塊驚動,剎那間火焰閃耀,熔巖翻漿!
她耍得他好!
她瞞得他好!
今日鬧笑話的何止這一群王孫公子?他們鬧點笑話又有什么稀奇?但最可笑的是,他納蘭君讓,也陷進了這個笑話里。對他寄望甚深的皇祖父,就算不責怪他,也只怕難免要心中下句評判“識人不明”!
人是他帶來的,一直在他身邊,那么長時間,他未能發現她真實身份,還由著別人作踐了她,這對于承諾過皇祖父一定要“禮賢下士,好生延請”的他,不啻于自煽了一個耳光!
一群人陷在各自的尷尬驚悔里,一時都忘記動作反應,只有向正儀,不知內情,也不關心什么神眼不神眼,她的眼睛里,只看見納蘭述一個神,眼見沒人說話,再次向納蘭述奔了過去,道:“納蘭!你來了!”
納蘭述張開雙臂,迎上前,向正儀驚喜到呆住,在原地傻了一瞬,紅暈慢慢浮上臉頰,隨即毫不猶豫也張開臂迎過去。
在她即將觸及他手臂的那一刻,納蘭述視若不見地,直直從她身邊走過去。
向正儀再次怔住,還維持著張開手臂的姿勢,原地扭身,便見納蘭述一直走到君珂身邊,雙手放下,按住了她的肩,輕輕道:“沒事,有我呢?!?
君珂仰首對他一笑,納蘭述手指觸了觸她睫毛,指尖的濕潤已去,他笑道:“我告訴你一個好玩的。”把魯海的“最弱某某比試”悄悄在她耳邊說了,君珂忍不住撲哧一笑,道:“一群膽大包天的流氓?!?
她和納蘭述及堯羽衛那一群在一起日久,一直相處親密自然,全然沒想到此刻這一番耳語,看在那群人眼底,親昵到冒火。
“納蘭!”向正儀呆了半天,緩緩放下手,啞著嗓子問,“她是你妹妹嗎?”
君珂翻翻白眼……這位公主的思維,果然特別。
“納蘭述只有一個幼妹納蘭邐,公主也見過,哪來更多妹妹?”納蘭述看也懶得看她一眼,牽起君珂的手,道,“走吧。”
君珂環顧一眼堂內,那些王孫公子們都一臉尷尬,躲閃著她的目光,自然沒有人再說什么要斷她指穿她骨拿她送燕京府的話……這位雖然還沒有官身榮銜,但很明顯,很快就要成為燕京炙手可熱的人物,不僅是陛下看重且用的著,就他們自己家里,這些豪門簪纓貴族,藏污納垢巨戶,誰家的紅漆銅環大門背后,沒有些蠅營狗茍不見天日的勾當和謎團?誰家沒有人生些名醫束手的怪病,出些神探難查的怪事?如有一雙看透一切的神眼,將會少死多少人,少出多少事?
她是各門各戶發誓要籠絡,將來好用得著的人物,如今卻一朝被他們得罪,王孫公子們苦著臉,心想回去后屁股八成要遭殃。
“她不能走!”向正儀直勾勾看著兩人竟然煽了眾人耳光后,就打算這么揚長而去,上前一步,厲聲道,“她是沒殺肥奴,但她手指藏毒試圖害我卻是事實!納蘭,你不能和這么蛇蝎心腸的女人混在一起!”
“哦?”納蘭述轉身,他水晶琉璃一般的眼眸斜瞟著向正儀,眸光里隱隱邪氣,君珂看他神色,以為他必然要出言諷刺,想著向正儀不管怎樣,還算這群人里面有原則有操守的人,不忍令她尷尬太過,正要攔著,誰知納蘭述只那么一瞥便轉開眼,卻將臉頰湊到她手邊,笑道:“珂兒,我臉上癢,替我撓撓?!?
君珂一怔……又沒蚊子叮你,好端端癢啥?
然而她立刻就明白過來,抬起手,果真替他撓了撓。
半個時辰已過,她的手指淡紅毒氣已經散去,指甲如貝,白亮光潔,在納蘭述臉上坦然地撓,哪有半分毒指的影子?
眾人再次傻眼。
這才真叫不著一語,勝過千言。
納蘭述握住君珂手指,笑:“小珂撓得就是舒服?!彪S即摸摸臉笑道:“咦,怎么沒中毒呢?我這臉皮,難道還能厚得過諸位?”
說完哈哈一笑,看也不看眾人紫漲的臉色一眼,牽了君珂先對安昌公主道:“長公主,您也知道了,這是陛下下令好生延請的神眼奇人君珂,她是我冀北人氏,由皇太孫殿下親自攜來燕京,還煩請公主代為向陛下引薦?!?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很明顯將找到君珂的功勞或者說舉薦君珂的責任,同時分給了三個勢力:冀北王府、安昌公主府、皇太孫。從此最起碼在舉薦君珂這件事上,這三家勢力,都注定不能擺脫干系。好,固然同樣落好;不好,卻也都有一份責任。
安昌長公主和納蘭君讓何等人物,自然聽出這意思,安昌長公主暗罵納蘭述精怪,寥寥一句話便拖人下水,然而她和納蘭君讓都是皇帝最親近的人,很清楚皇帝要人勢在必得,舉薦無過必然有功。略一想便笑道:“壞猴子,你總會找事給我?!?
這便是應了。
納蘭君讓默默抿了一口酒……尋找君珂原本是皇祖父下達給他的任務,人也等于是他找到的,但是如今一時疏忽,生生被納蘭述一刀橫切搶了去功勞,功勞搶了,責任卻還不容他不分擔,這等奸詐用心,他卻也只得咽了,今天的事情,其錯本就在他自己,還談什么計較?
他淡淡瞥一眼納蘭述背影,眼神里也涌現幾分佩服,他已經認出納蘭述就是這段日子死追不舍的那位。難得這位如此勢力,也不狂妄自大,他很清楚燕京水深冀北鞭長莫及,不將女人視為禁臠,甘愿將她推到別的靠山前……這份胸襟和氣度,倒也少見。
他不語,也就是默認,眾家公子哥原本還有幾分不甘,此時見三家態度,才掂量出其中分量,頓時相顧失色。
冀北、皇太孫、安昌長公主。這三家可謂整個大燕最有勢力和影響力的家族,如今一同和這少女扯上干系,表明態度,從此之后,除非她自己在御前獲罪,燕京之內,誰敢輕易動她?
常世凌等幾人本來一直在飛快轉動眼珠,眼神里充滿算計和衡量,此刻都悄悄向后挪,將身子慢慢縮起,以免不小心進入了皇太孫和冀北??ね跻暰€里。
納蘭述卻看也懶得看他們一眼……收拾你們,也不會趁現在!
他腳跟一轉,牽著君珂到了納蘭君讓面前,微微一躬,笑道:“還沒見過太孫殿下,殿下萬安;還沒謝過太孫殿下,體諒我千里送君珂的辛苦,半途把人給我截了帶往燕京;更要謝過太孫殿下,帶著我千辛萬苦尋來的奇人赴燕京盛宴,戴鐐、侍酒、比武、被冤、更兼賜斷指之福、穿骨之恩。太孫德量,待人恩厚,當真我等不及。”
室內一陣靜默,誰也沒想到原來納蘭述和納蘭君讓為了這個神眼女子,竟然還有這么一層過節,難怪納蘭述占盡上風猶自不肯放過,還要惡狠狠將納蘭君讓諷刺一回。
納蘭君讓鐵青的臉色已經慢慢淡去,他看也不看納蘭述一眼,目光只有意無意瞥了一眼君珂。
君珂卻突然對案頭一朵白玉水仙發生興趣。琢磨了整整一分鐘。
納蘭君讓收回目光,眼神微黯,隨即便恢復如常,自斟了一杯酒,淡淡道:“承讓?!?
“……”
沒完沒了琢磨著水仙的君珂霍然轉過眼光,眼神充滿驚異……看不出來剖腹君斗嘴皮子也這么狠!真是一句抵千金……喲,我就搶了你納蘭述的人了咋樣?我就把你的寶貝虐待了咋樣?誰叫你自己沒用看不住?
她轉眼看納蘭述,納蘭述還是那樣笑意如常,不生氣也不說話,用一種親密到肉麻的眼光看著納蘭君讓,那眼神脈脈,充滿慈愛溫情,像母親看著自己的幼子……君珂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尼瑪,一個男人用這樣的眼神看另一個男人,實在太可怕了!
“多年不見,太孫殿下還是這么寡言,還記得你小時候尿了褲子,不肯說,自己打算硬生生焐干,還是我不忍心,脫了條褲子與你換了……一晃這么多年了?!奔{蘭述的語氣充滿緬懷和滄桑,宛如七老八十的長輩正對著晚輩回憶他幼時的調皮事,全然不管,長輩今年才十八,而晚輩,也不過十九……
仿佛沒看見納蘭君讓又漸漸鐵青的臉色,納蘭述笑吟吟道:“太孫殿下,你別的都沒變,但是記性好像不如以前了,剛才我已經給你見過禮了,現在你不覺得,你忘記了一件事了嗎?”
“……”
君珂突然覺得氣壓瞬間變低,流動的空氣似乎緩了緩,空氣中的各種因子似乎在碰撞,交擊出閃電和火花,她抬眼看面前倆男人,一個笑意晏晏,那笑容堅決不變,仿佛用搓澡布也搓不下來;另一個眉峰漸凝,凝起的眉峰間似風雷漸聚沉云層疊,回旋著窒息和肅殺的威壓,然而無論是笑還是肅,兩個人的神情,都不曾因為對方改動一絲。
正如納蘭述真正要做的事,也永不會因為對方的殺氣而改變。
這般凝望只是一霎,但旁觀的君珂覺得仿佛漫長千年,千年之后,納蘭述面不改色伸出手,拇指翹起,指著自己鼻尖……
“來,叫叔?!?
“……”
“納蘭君讓叫王叔時的表情,真是一流寫手也寫不出來啊哈哈……”入夜,燕京城東一座府邸內,傳來君珂的笑聲,“我的天,難為他居然還真的叫得出,我還以為他會立即拔劍的……”
“這都是皇族規矩,他地位高于我,我該向他見禮,但我給他見完禮之后,就該敘親族輩分。只是這小子輩分低地位卻高,以往藩王親族進京,誰敢當真要他來一句王叔祖王叔?他這邊還沒開口,那邊就攔住了,這小子也不是東西,稱呼在嘴邊打個溜就轉回去了,以往給他含糊過去也罷了,今天怎么行?”
納蘭述懶懶躺在貴妃榻上,拈起水晶盤里的南齊櫻桃,扔一顆給君珂,扔一顆給幺雞,幺雞嘴大櫻桃小,和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嘗不出滋味,干脆偷渡到桌邊,蹲在桌下,一邊仰頭在桌下張大嘴等著,一邊一爪搭住水晶盤邊緣,把盤子翻起……
“嘩啦……”
酸甜多汁的櫻桃,來我的嘴里吧……
嘩啦一聲,幺雞滿意咂嘴,卻咂出一嘴空風,還有硬梆梆的水晶味道,預想中的盤子里的櫻桃全部滾落嘴里的美妙感覺沒有發生,幺雞愕然睜眼,便見櫻桃已經換了一個茶盤裝著,端在納蘭述手里,正在君珂談笑風生地吃。
就在水晶盤傾倒櫻桃即將進入幺雞血盆大口的剎那,納蘭述眼疾手快地抄起個茶盤兜底一撈,將櫻桃全部抄了過去……
偷食不成的幺雞,自尊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它湊到君珂身邊,想要找安慰,君珂正聽納蘭述說三日后皇帝接見的事,一些要注意的禮節,又說到今天在屋頂上遇見的神秘人,自然十分關注,隨手塞了幾顆櫻桃到它嘴里,就連連追問:“追到沒?是什么人?”
幺雞沒趣,又到納蘭述身邊,納蘭述一邊回答:“魯海居然跟丟了,對方輕功了得,但也不是全無線索……不過我要先問問你,你手指是怎么回事?”他問這問題時語氣已經換了嚴肅,看也沒看幺雞一眼,順手塞了一把櫻桃核給它……
幺雞憤怒地將櫻桃核吐出踩爛,又跑去扒君珂的裙角……我要吃那盤南乳肉點心!
君珂被納蘭述問到這個問題,頓時心虛,當初納蘭再三規勸她不得修煉沈夢沉的東西,她撒了謊,偷練了十檀指,如今很可能這又是沈夢沉的惡當,她早不聽納蘭勸告,導致屢屢出問題,害得納蘭述無法隱藏身份為她出面,現在納蘭述終于問到這問題,她頓時笑得訕訕,只想著該如何道歉和解釋,哪里還想得到幺雞的情緒,胡亂摸了摸幺雞的大腦袋,又塞了一把櫻桃給它,拍拍狗頭道:“去吧去玩吧?!币贿叴姑紨磕抗怨詫{蘭述懺悔,“是我不好……我確實沒忍住,動了《毒經》,我在里面翻來翻去,找了個最不起眼傷害最小的毒指練的,其實不過是想自保,連傷人的心都沒有,誰知道……”說完垂頭,吸鼻子,誠懇地道:“你懲罰我吧?!?
半天沒有聲響,君珂悄悄地從眼角縫里偷瞄一眼,正看見納蘭述負手站在她面前,面沉如水,毫無笑意,君珂看慣了他對自己的各種微笑,從沒見過納蘭的鐵面,此時第一次見,才發覺原來嬉笑從容的納蘭述,面癱起來那冷肅氣質比起剖腹君那真叫不遑多讓,無需言語,只那般冷冷看著你,自然便覺得上位者的尊貴和威懾,迫人而來。
唉,果然是一個納蘭家的……
“你確實該罰?!奔{蘭述淡淡道,“我原本該把毒經沒收的,但你說要給柳先生,我信你,便罷了。你這事惹出禍端也罷了,關鍵辜負了我的信任,你說,要怎么辦?”
君珂這下可真有幾分委屈了,不要上綱上線嘛,人家根本沒有踐踏你信任的意思嘛,你個高富帥,是不容易理解窮吊絲的艱難的!
“隨便你唄。”她咕咕噥噥答。
納蘭述手一攤,君珂自動乖乖摸出毒經交上。
納蘭述將書在手中啪啪地拍著,仰頭望著承塵沉吟道:“該怎么懲罰你呢……”
“不都交了贓物了么?!本嫖⑷醯乜棺h。
“該怎么罰你呢……”納蘭述還在認真思索,聲音拖得長長。
君珂嘆口氣,站起身,扎扎腰帶向外走……按照學武那段時間的慣例,如果她練得令人不滿意或者犯了什么錯誤,要么去沙坑里埋幾個時辰,要么去吊橋做各種高難度倒掛,要么去當堯羽衛們的沙包,這里沒有吊橋和沙坑,不用問,必然是沙包命,君珂幾乎可以想象得到戚真思那張興奮的小臉……她上次就說好久沒人肉沙包了拳頭好癢。
她還沒走出三步,身后納蘭述道:“你去哪?”
“挨打唄……”君珂怏怏地。
“我有這么說嗎?”
君珂回頭,便見眼前人影一閃,納蘭述已經撲了過來,一瞬間君珂驚駭無倫……不是吧,他真的氣成這樣,要親自出手嗎?
撲地一聲她被納蘭述撲倒,身后正好是張美人榻,君珂只覺得眼前光影一亂身子一重,納蘭述已經重重壓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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