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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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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此刻時機緊迫,燕京神醫足可生死人而肉白骨,朱光一旦被救活,咱們誰也沒有活路!”

    “嗯……那你看呢?”

    “朱光如果死了,自然最好,如果真的救活了……”寒蕊聲音凌厲,“婢子也只好讓他,再死一次!”

    室內一陣沉默,瑞腦香的淡淡香氣,迤邐開來。

    半晌有人輕輕道:“也好。”

    這一夜似乎很漫長,無數府邸都在最合適的時機接到了相關的信息,那些雕欄玉砌、寶殿熏籠、屏風水榭、玉枕花臺,各處都有人,在對這個轟動燕京的消息,進行著屬于自己的動作。

    “崇仁宮立刻向陛下請旨,九門封禁,非御書房親筆諭旨,任何人不得擅動一兵一卒。”納蘭君讓本來就沒睡,此刻自然更不會睡,“朱家原本就和向家有點過節。當年向帥之死,一直有說法暗指是朱將軍出賣,只是沒有得到證實,也瞞著正儀公主。如今朱光在正儀這里被刺,萬一救不回來,朱家怕是要鬧。朱家掌握京畿大營軍權,向家對各地駐軍有影響力,到時候一旦鬧起來,我大燕就得面臨分崩之勢!”

    納蘭君讓眼神深思,原本聽見這消息的第一反應,是陛下的手筆,想要給君珂找點麻煩,或許也有沈相的助力,但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只怕也在陛下料想之外。

    不得不說,姜家的那位郡主,實在是太厲害了!

    “眼看著陛下有心整頓武力,提拔武將,抑制朝廷目前重文輕武態勢,就來了這一出,可把文官派系樂死,正好坐山觀虎斗。”崇仁宮一位謀士嘆息。

    納蘭君讓眼神一閃,卻沒有就此說什么,又道:“著五百精干護衛,立即去燕京府,看守好人犯君珂;以保護姜府為名,也著五百護衛,去姜府護衛,不過,”他淡淡道,“無需看守過緊,明白?”

    “是。”

    沈相府又是一番模樣,和燈火通明的那幾處府邸不同,沈相府永遠都是半明半暗,書房里一燈如豆,燈下纖長的手指,輕輕玩弄著一方玉檀板,手指比玉更白,指甲敲擊檀板發出的清脆聲音,暗夜里有節奏地微響。

    “那邊人都走了是嗎?”

    “是的。”

    “那你們出發吧,一半人去機關并恢復機關,一半人吸引剩下人等注意力,再選一個最靈巧最擅長移形換物的,把東西給換掉。”

    “是。”

    “只有兩個時辰,完不成寧可放棄,也絕不能讓那群精明的鳥兒發覺。”

    “是,都是屬下們不力,不能很好地控制堯國消息……屬下們此次一定全力以赴。”

    “鳥兒們太精明能干,這也怪不得你們。但此次不能再失敗,否則前功盡棄,去吧,別讓我失望。”

    “是!”

    一夜燕京無眠,天快亮的時候,那扇緊閉的門打開了,柳杏林疲乏地走了出來。

    所有人都圍了上去,朱家人奔在最前面。

    “怎么樣?”

    柳杏林眼神深思,“幸不辱命。”

    朱家人舒出一口長氣,垂下眼睫,納蘭述歡喜地道:“柳大夫幸苦,朱公子現在能說話嗎?”

    “不能。”柳杏林斷然拒絕,“朱公子傷勢過重,還在昏迷。一兩天之內不能進食和說話,也不能被人打擾,朱府的人進去看過了,就請立刻出來,之后除了我,請任何人不要進入他養傷的內室。”

    “行。”納蘭述十分干脆,朱家人也沒有異議,卻道要在此地等候兒子醒來,當下向正儀安排了宿處,等候了一夜的人各自去休息。

    人都走了,柳杏林關了門進去,在靠門的椅子上坐下來,支住額頭,深深嘆息。

    君珂在燕京府的牢房里,沒有受什么苛待,只是被看守得很緊,更有意思的是,每隔一段時辰,都有新的人加入對她的“看守”。

    “崇仁宮護衛奉命前來看守人犯。”

    “沈相府派人來,打聽人犯如何?”

    “韋國公府問燕京府人手可夠?需要府中護衛幫忙嗎?”

    “流花許氏來給君姑娘送飯。”

    “冀北睿郡王說,府里地方小,人多,睡不下,請燕京府幫忙安排床位?啊?沒有,那沒關系,我們今晚先在府里打地鋪,明天等燕京府安排。”

    “……”

    燕京府衙役面面相覷,一個晚上來客爆滿,最后當真就在院子里打地鋪。君珂那間牢房外,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別說大活人,一只蒼蠅也偷渡不進去,君珂想要自由呼吸,還得爬到牢房最上層才能有新鮮空氣。

    她也就真的爬到了牢房最上層,腿盤住柵欄,倒掛而下……這是和戚蝙蝠學的。

    這么一掛,君珂正準備在鬧哄哄的牢房里閉閉眼睛,等明天的消息,心里雖然亂糟糟地壓著憤懣和怒意,可她還是覺得,要和那群燕京大神們學習,看沈夢沉納蘭君讓納蘭述他們,無論各人什么性格,她幾時見過他們真正無措,失去方寸?

    燕京居,大不易,現在住到了牢房里,也算此生未可多得之新體驗,她該做的事已經做過,撒下的種子,自然有人知道灑水培育,下面的事,隨遇而安,靜觀后效吧。

    君珂剛剛準備閉上眼睛,忽然看見墻面上也有一個蝙蝠似的影子。

    她怔了怔,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是個人影,盤踞在不遠處府堂的柱子上。

    燕京府大牢的格局很有點古怪,半截在地下半截在地上,也就是說,牢房的上端是在地面,要想出牢房得走地道,當君珂爬到了上端,也就接近了地面,只不過上端都是鐵制柵欄,擠不過一只小貓,只起到光線透入的作用。

    從前方地面建筑上,是能看見隔墻的府衙大牢的,但也只有爬到柱子上才能看見,而且要想接近重兵看守的大牢,也是不能的。

    不過那個大蝙蝠,沒打算接近,更沒打算在眾目睽睽之下探監。

    他爬在柱子上,瀟灑地東望西望,一堆人圍在柱子底下,哀求。

    “郡王,這是燕京府衙重地,這柱子……不能爬,不能爬!”這是正色以告的。

    “郡王,底下有茶水點心,府丞大人準備親自和您商討下案情,你先下來如何?”這是美食相誘的。

    “郡王,皇太孫據說等下要親自來詢問案情,您是不是先下來準備迎接,以免失儀?”這是拿強權試圖相壓的。

    上頭那個人,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施施然道:“本王聽說燕京府的牢造得很好,多年來從無一起成功越獄。本王來燕京前,父王便交代本王請教下燕京府大牢的構造心得。不想你們居然這么小氣,不肯告訴我,又不讓我進去,我只好爬高點,自己看了。”

    他趕蒼蠅一般揮揮手,閑閑散散地道:“行了,別圍著了,搞得我覺得我像被一群熊瞎子圍住的獵物一樣,該做啥做啥去,上頭好,敞亮、干凈、看得遠,我滿意了自然會下來。”

    燕京府一群推官主事衙役們無奈,個個有公務在身,也實在沒時間和這位小爺纏磨,只好散開,剛一散開,那邊郡王殿下一抬手,手中忽然多了個精致的彈弓一樣的東西,抬手一射。

    “啪。”

    一個圓溜溜的東西呼嘯著飛入君珂牢房的窗口。

    衙役們大驚失色,大呼:“郡王劫獄!”

    “吵什么。”納蘭述在上頭揮手,“我給小珂送手紙,而已!”

    倒掛在窗口抓緊時間練功的君珂,眼看那東西呼嘯而來,手一抬抓住,原來是個石子,外面包著一張紙,還裹著一截炭筆。

    君珂就著外面燈火一看,忍不住撲哧一笑。

    紙條上寥寥幾筆,畫著兩個人物,一人站著,雙手負在身后,仰首向天,一人屈身彎膝,抱住站著那人的腿,將臉貼在他腿上,一臉懺悔,熱淚橫流。

    兩個人物都畫得極其簡練,容貌服飾一概沒有,但姿態十分傳神。簡單幾筆,那站著的人鼻孔朝天的傲然姿態,和蹲著的人涕淚交流的懺悔神情,便躍然紙上。

    兩人五官神情都是空白,卻有兩個大大的問號,各自打在腦袋上。

    君珂笑了一陣,搖頭,心想某人真是小心眼啊小心眼,真是記仇啊記仇,這都什么時候了,還記著秋后算賬。

    不過她隨即便斂了笑容……納蘭述未必是真記仇,記仇也不會在這時辰,他是怕她心情郁悶鉆牛角尖,故意找事讓她分散注意力吧?

    微微嘆息一聲,又忍不住一笑,原本是很郁悶憤怒的,此刻卻不由不為這樣細膩不言的心思而微微放開,君珂拿起那截炭筆,認認真真在昂頭的那個小人腦袋里填:“納蘭述”;在ORZ熱淚橫飛認罪的小人腦袋里填:“君珂”。

    填完后原樣包好,把炭筆留下,一抬手擲了回去。

    彈丸飛了出來,那邊納蘭述早在那等著,展開一看,神情滿意,眉眼花花。

    底下一窩蜂的衙役又奔來緊張,納蘭述怒目,“看什么看!小珂要的菜單!”

    衙役無語,悻悻離去……人家什么都沒做,石子拋來拋去不犯法吧?

    納蘭述抓著個炭筆,取出張紙,匆匆又畫了幾筆,依樣擲回去。

    君珂接了,展開一看,紙上是個刺毛亂飛的荊條,旁邊一個小人雙手叉腰橫眉豎目。

    君珂發了陣傻,這才想起自己半途夭折的“負荊請罪”,趕緊唰唰幾筆,畫了只狼牙棒。

    下次我背狼牙棒!保證不掉刺!

    這回郡王似乎滿意了,石子投回來,漫畫換了主題,一個小人正抓著個和尚暴打。中間一個觀戰的梳髻的少女。納蘭述在那少女身上寫“君珂”,畫她姿態欲待抬腳,卻看不出奔向誰,然后又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醋壇子!君珂在肚子里罵一聲,這吃的哪門子飛醋喲。

    她在和尚腳下,畫了個蓮臺,在納蘭述頭上,頂了個王冠,在那個君珂身前身后,畫了長長的道路,道路盡頭隱約似有三個人影,于是君珂那一抬腳,就變成了人在路上,路在天邊。

    石子擲了回去,過一會兒又回來,圖已經改了,和尚的蓮臺依舊,納蘭述的王冠捧在了他自己的手里,他已經放棄了暴打和尚,捧著王冠,追著道路上的君珂。

    君珂抿唇笑一笑,拿起炭筆,唰唰地改。

    她低頭的姿態有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黎明的曙光從鐵柵欄的縫隙射進來,給她一個靜而從容的剪影,不知何時,內心的煩躁和委屈,在炭筆落紙的沙沙聲里、在展開小畫的微笑里、在開動腦筋作畫回復的思考里、在包著畫兒的小石頭的飛來飛去里,一點點淡化、隱沒、消失,直至化為她唇角揮不去的淺淺笑容。

    這一夜大牢上空飛翔的石子。

    這一夜畫在畫里,落在紙上、寫在心里的,所有心情。

    這一天也便過了,從公主府里的傳出的消息,朱光的狀態越來越好,比預計提前醒來,精神不錯、要粥湯喝了、能開口了、柳大夫宣布可以接待客人了、天將晚的時候,正儀公主得意洋洋從府中出來,高聲大嗓地道:“去請燕京府來!”

    她派出去請人的侍女,特意從姜家門口過,馬蹄后揚起的塵土,潑了姜家滿大門。

    姜家一直沒有動靜,安穩得仿佛一切和他家無關。

    天將黑的時候,燕京府推官主事來了一群,急匆匆地進了公主府。

    柳杏林說朱公子畢竟傷重,不能接待太多人,除柳杏林在場外,只能允許一個人進去詢問,當下燕京府便只進去了一個案頭嫻熟的老吏。

    朱光養傷不能喧囂,向正儀無父無母,身邊也全是女子伺候,整座府里人很少,便給朱光安排了最為僻靜的一座獨院。

    因為男女有別,只臨時請了幾個男仆伺候,朱家倒是帶來幾個人伺候,卻也是朱光常用的貼身侍女,都沒有武功。

    夜色漸漸沉沒,似一塊幕布沉沉罩在皇城上空,這是個無星無月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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