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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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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統領英明!”

    “統領萬歲!”

    君珂坦然接受這些大逆不道的口號,對個人崇拜安之若素,微笑搖搖手指,“不過兩萬人一起出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帶一部分。”

    眾人失望地嘆息一聲,但也明白這是常理,都羨慕地看著各營大小官兒們。

    “各營主官。”君珂停了停,在眾人一臉不出所料的神情里,笑道,“請列出本營近期表現最優秀的士兵,每營十人,報上名單給我的親兵。記住,士兵。”

    大爺們嘩地一聲沸騰了,有人大叫:“統領,你是條漢子!”

    “謝謝。”君珂肅然答。

    人很快就選了出來,一百三十人,在君珂身后列隊,由五名武術教頭和五名校尉帶領,關禁閉一個多月來第一次出門。

    雖然只隔燕京三十里,離開一個多月,眾人感覺卻像三十年,歸心似箭,興奮無倫。

    一路上君珂和他們談談講講,發現這些玩遍燕京的大爺們,居然很多都有自己的絕活,比如一個士兵擅長玩雞蛋,雙手玩五個蛋拋起互接可以幾個時辰不落,君珂覺得這家伙手指這么靈活完全可以去做弓弩手;比如一個士兵擅長聞氣味,能辨認出不同的人氣味的不同差別,一丈外僅憑氣味便準確識人,這個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斥候;還有個士兵會擬聲,不僅雞鴨貓狗動物惟妙惟肖,學人聲音也是八九不離十,只要給他聽過一遍,便可以模仿個大概。

    君珂心想果然雞鳴狗盜也是本領,其實每個人都有長才,只需要有人善于發現和培養,堯羽衛的萬能,不也就是這么來的?或者云雷軍,日后也可以往這方向發展,不過眼下還是先好好練武吧。

    君珂帶著這群大爺,先去“參觀兄弟軍營”。

    離得最近的是九蒙旗營,九蒙旗營統領朱永森是朱光的父親,得君珂的幫助才替兒子報了仇,還博了一門封賜,聽說君珂“帶人來學習參觀”,雖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是熱情地迎了出來。

    君珂正色跟他講:“兄弟們仰慕旗營已久,聽說旗營兄弟精悍勇猛,燕京頭一塊招牌,都嚷著要來參觀學習取取經,回去也好尋些長進。”

    “不敢不敢,客氣客氣。”朱永森看看那群衣服粗陋曬得油黑的大爺們,一句“云雷軍也是軍中精英”怎么也不好意思說出口,只得打哈哈,“請,請。”

    在云雷軍十三營書記的《云雷記實錄》里,對那天的場景是這樣描述的:

    “是日,總統領大人攜麾下兵員一百三十,前往九蒙旗營。九蒙朱總統領親自陪同,參觀諸如軍營、校場、伙房、澡房、將官住所、旗營大堂等處所,對方軍容齊整、規制有序、兵舍精致,供給周全。總統領擊節贊賞,眾兵員仰慕欽敬,紛紛表示回歸我營之后,必將以九蒙旗營為榜樣,再樹我云雷十三營戰士新風……”

    真實情景是這樣的。

    朱永森帶著君珂一行人進行參觀,九蒙旗營位于景堯山下,占地百里,五萬人的軍營,占地足有數十里,老朱是武將,心眼不足,君珂要看什么,他就帶她去哪里,一路從營門進軍營。

    大爺們看見九蒙旗營的軒敞亮堂的軍營,臉黑了。

    大爺們看見軍營里四人一間房,夏日里門窗還專門蒙了擋蚊紗,臉黑了。

    大爺們看見士兵們換下來的內衣都是細葛布,臉黑了。

    大爺們看見伙房里不僅有魚有肉有豆腐,還有京城中最時新的蔬菜,臉黑了。

    大爺們看見校場沙地平整,寬闊方正,武器齊全,騎兵步兵箭手都有專門的訓練場地,臉黑了。

    大爺們看見士兵有專門的澡房,每日有專人自附近引水燒爐供應,兩天可以洗一次澡,臉黑了。

    大爺們看見九蒙旗營自校尉以上的所有軍官,都不和士兵住在一起,有專門的院子,根據等級來確定大小和供給,這樣的夏季,游擊以上每日就有京城快馬運來的西瓜供應,換下來的內衣,都是輕薄的綢布。

    大爺們沉默了。

    大爺們看見不對士兵開放的旗營大堂,陳設華貴,物資豐富,軍官們可以在其中休憩玩樂,每日都可以在專門的澡房泡澡。

    大爺們沉默了。

    大爺們黑著的沉默的臉,自進入九蒙旗營就不曾消散,聚集成一道隱隱的雷電,伴隨著一路氣氛低迷的參觀,要不是看在朱永森和君珂一直相談甚歡的份上,大爺們就要爆發了。

    君珂好像什么都沒察覺,看什么都是一樣的表情,“很好很好!學習學習!”

    好容易參觀結束,兄弟營客客氣氣將大爺們送出來,大爺們大跨步走在前面,臉色陰沉。

    大爺們想起至今睡著的不透氣又不遮風,下雨天卷著到處跑的牛皮帳篷。哭了。

    大爺們看看身上穿的粗布軍衣,粗糙的質地像沙礫一樣磨著皮膚。哭了。

    大爺們想著那塊靠自己施肥的寶貴菜地,想起哪怕拉肚子都得死命夾著腚跑兩里地,就為了吃一口青菜。哭了。

    大爺們想起谷內七拐八扭的奇異地形,和利用七拐八扭奇異地形給他們展開各種奇怪訓練的教官,想起那條唯一的“生路”。哭了。

    大爺們想起那條唯一的從山間流下的溪水,每日一身臭汗只能打盆水擦擦身。哭了。

    大爺們看看前面和自己穿著一樣衣服,睡著一樣帳篷,吃著一樣的菜,淌著一樣汗水的營官們,大爺們的眼淚止住了。

    大爺們看看最前面那個少女統領,聽說她有錢,但是也一直大熱天捂著劣質的皮甲,她不睡帳篷,她睡一個牛皮吊床,就在高墻的附近,一個多月,他們沒沾過床,她也沒有。

    他們還知道她也吃一樣的伙食,因為每天都在一起吃,有時候她會把肉讓出去,不過他們種出來的蔬菜她是不吃的,她說種得太不容易了,她不忍心。

    他們更知道他們訓練時,她也陪著,在那山道里,絕崖上,爬崖誰也不必擔心,跌落的時候總有她等著,一個也不叫你傷了去。那些崴了腳的漢子們不好意思叫她背,她回頭笑笑,說要在京城我也得喊你聲哥,妹子背下哥有什么要緊的?

    大爺們以為自己必然很討厭這個臭丫頭的,然而此時羨慕完九蒙旗營的士兵,忽然發現,真正沒有階層沒有區別沒有那些讓人討厭的規矩地位束縛的,還是自己的營。

    盟民在乎那個階層,又恨那個階層。是階層,使他們不甘心再如普通百姓一般勞作謀生;但同樣是階層,使他們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別人的興盛榮華。

    忽然就發現了不同。

    在這辛苦而又特別的軍營里。

    君珂始終沒回頭,有些話不必說,自己想才最有效果。

    進了城,先去城西靠近皇城的御林軍大營。

    御林軍可沒九蒙旗營那么好進了,別說進進出出的人們昂著頭,看站在一邊的大爺們好像空氣,就連守門的士兵,眼睛也長在頭頂上,君珂這個實職統領上去要求參觀,那小兵俯下臉,盯著她,“嗯?”一聲。

    半晌才進去通報,一大群人就在前面門廳里坐冷板凳等著,也沒人理,沒人接,君珂笑瞇瞇不以為意,大爺們忽然覺得難受。

    過了半個時辰,才有個參將出來,對君珂隨隨便便一禮,淡淡說句正副統領都不在,營房未得主官允許,不適宜給外人觀看,這個“外人”兩字咬得很重,眼神藐過來,輕飄飄的不屑,大爺們火性大的,就要跳起來干架,被各自的頭領趕緊拉住。

    君珂卻不動氣,陪笑連連道:“好的好的,理解理解,不過兄弟們既然大老遠來了,是不是在前面營房簡單看看,也好有個交代?放心,必然不會擾亂兄弟營房的秩序。”

    那參將嘴唇動了動,大概忍下了什么不太好聽的話,畢竟君珂也是和他們統領平起平坐的職銜,不敢放肆太過,冷冷道:“既然大人堅持,那么請便。下官有要務在身,不陪了。”說完揚長而去。

    大爺們腮幫子上肉擠得緊緊,忽然覺得統領大人很可憐。

    可憐的君珂,可憐巴巴地帶著大爺們,在御林軍大營的門廳里站了站,看了看人家的漢白石地面,青磚甬道,透氣的昂貴皮甲,和皇家御用標記的金邊,就小心翼翼退了出來。

    出來后大爺們一言不發,君珂嘖嘖羨慕,滿面憧憬地和大爺們講:“咱們好好努力。陛下親口說過,云雷軍三大營和御林驍騎九蒙是一個規制待遇,目下雖然還看不出來,想必是因為咱們還沒正式在京城亮相,等三個月京城全軍大比,隊伍拉出來,陛下自然想得起來給咱們增加供給。”

    可能么?大爺們想。

    最后去了城南驍騎營,君珂想著查近行就任職這里,不知道混得怎么樣?自己最近忙著練兵,也沒空去打聽他的近況。便和驍騎營守門的士兵打聽。

    誰知士兵一聽就變了臉色,連忙搖頭,“不認識!不知道!”

    君珂愕然……查近行明明就在這里,好端端地為什么不認?

    接連抓住幾個出入的人問,對方一聽都變了臉色,不是趕緊搖頭擺手讓開,就是冷冷睨一眼君珂置之不理,問到最后一個看來是軍官的家伙時,那個英俊而又邪氣,一看就是公子哥兒出身的男子,噴著滿嘴的酒氣,一指點在君珂額頭,“問什么問?小娘們,來找相好?瞧你這不男不女的打扮,果然只有那個怪胎才有這樣的怪女人來找。”

    “你媽才怪胎!你全家都怪胎!”

    驀然一聲暴吼,驚得正準備給那醉漢一點教訓的君珂都忘記動手,一回頭,看見大爺們終于忍無可忍,捋起袖子就沖了上來。

    這些家伙怒氣沖頭,只覺得統領受侮辱就是自己受侮辱,全然忘記前不久自己還在麓峰山里臭女人死丫頭的罵,罵得比人家兇猛百倍。

    “怎么了?哪來的一群鄉下土包子,敢在我驍騎營撒野?”那人霍然將沖在最前面的士兵一推,唰一聲抽出刀來,雪亮的寒光里面色猙獰,身后腳步聲涌動,更多的驍騎軍官們沖出門來。

    大爺們毫不畏懼,惡狠狠迎上去。

    “哎,別別!”君珂撲上去,擋在兩者之間,一邊對驍騎軍官陪笑,“別介意,兄弟們一時沖動,一時沖動。”一邊示意手下攔住大爺們,“哎哎,小事啊,別在驍騎營門口鬧起事來,咱們擔不起。”

    “算你識相!”那軍官兇狠地一笑,舉起刀鞘拍拍君珂的臉,輕佻地笑道,“女軍官?是那個神眼君珂吧?告訴你,女人還是乖乖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好,出來做什么官呢?有你呆的地方嗎?”

    他的刀鞘戳在君珂臉上,自刀鞘與臉的夾縫間醉醺醺地看過去,隱約似有金光一閃,鋒利尖銳,刀子一般割過來。

    這醉了的軍官接觸到這點光,突然覺得渾身一冷,激靈靈打個寒顫,然而當他定睛再看時,君珂不過在那里摸著臉,無可奈何而尷尬地笑,沒有任何異常。

    以為自己看花眼,這軍官輕蔑一笑,不屑再看眾人一眼,手一揮,“走咯,別在這浪費時辰。”

    一群驍騎營軍官呼嘯而去,留下君珂一行人孤零零站在門口,鬧了這一場,參觀考察什么的自然不必再提起,大爺們憤憤不平生了一陣悶氣,瞪起眼睛問君珂:“大人!你何必這樣忍氣吞聲?那軍官充其量也就是個參將,你和他們統領都平起平坐,憑什么含糊他!”

    “云雷軍還和驍騎營平起平坐呢,你們看見哪里平了?”君珂一句話,便將眾人問啞了口。

    “我這個統領,也不過是個空頭花架子。”君珂對著手指,幽幽道,“一個女人,平民出身,朝廷給個統領職位,是為了武舉有個交代,我還真能把自己當成和九蒙御林驍騎一樣的統領?唉……”她拍拍愣頭青的肩,嘆息道,“大哥,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她垮下雙肩,怏怏低頭在前面走,夕陽將她身影拖得長長,一個憂傷落寞、忍辱負重的背影……

    大爺們跟在后面,若有所思,默默無聲,一群憂傷落寞、忍辱負重的背影……

    在那群背影的背后,人群看不見的某個角落,剛才用劍鞘戳過君珂的臉的軍官,正被人拎在茅廁里狠揍。

    “叫你亂戳!”有人用劍鞘惡狠狠戳他老二,“我也給你戳戳!”

    “叫你亂罵!”有人用靴子踢他的臉,踢出無數顆亂噴的帶血的牙齒,“罵一個字一顆牙!”

    “像你這樣的男人,乖乖呆在茅廁里自摸算了。”有人砰砰地揍他肚子,“出來混什么江湖呢?”

    一連聲的慘叫被悶在麻袋里,傳不出茅廁的范圍。

    當然,“垂頭喪氣滿心屈辱”的盟下大爺們,自然也永遠不會知道……

    君珂領著大爺們在街上走,想著等下那軍官會被誰狠揍呢?

    身后大爺們一言不發,看樣子今天被打擊得慘了,這股邪火,遲早要發出來,可不能給憋了回去。

    君珂無聲地笑了笑。

    鬧?會給你們機會鬧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不把你們的憤怒壓到底,不讓你們看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處境,要怎么激起你們的血性?

    她無心替朝廷培養鐵血強軍,卻有心為自己培植真正的忠心勢力。盟下大爺是朝廷塞來的燙手山芋,但正是他們特殊的背景,恰是她最可利用的助力。

    “一個多月沒回去了,先回家看看,晚上在桂花坊集合,帶大家樂樂。”

    聽見這一句,大爺們的情緒好轉很多,歡呼一聲直奔家門。

    君珂順勢回了自己的店鋪一條街,對蒸蒸日上的業績表示滿意,華燈初上的時候,她在桂花坊附近的天香茶樓,等到了集合完畢的大爺們。

    大爺們情緒很好。

    都以為自己一個多月沒回去,家里必然亂成一團糟,誰知回家一看,井井有條,齊齊整整,老娘還胖了一圈。

    再一問才知道,朝廷的餉銀,君珂做主直接發給了他們家小,反正在麓峰山也沒什么花錢的地方,這些餉銀比原先的例銀還要多一些,又少了他們在家里胡亂揮霍,老娘妻子們,反而日子過得比原先好些。

    大爺們看看氣色大好的親人,再看看比自己在家時像樣很多的屋子,突然良心發現,抱著老娘的腿便哇哇地哭。

    老娘也老懷彌慰,一個多月沒見兒子,雖然軍營來人特地告知一切平安,但總是不放心,如今見著人,雖然黑了瘦了,卻精干利落,精神十足,恍然便真是個好漢子樣兒,還懂得了對家人噓寒問暖,再沒以前的浪蕩頹喪氣,不禁喜淚縱橫,連連贊君統領仁心仁德。

    大爺們不解,便問和君統領有什么關系,一問才知道,這段時間,君統領一直派人,在各家各戶詢問生活難處,能幫忙的盡量幫忙,并且所有軍屬,在君氏的店里購物,可以打九折。

    一番交談,各自唏噓,隨即老娘便喜滋滋催兒子快回軍營,家中一切無需掛念,倒是在軍要好好報效國家才是。

    大爺們進門時忐忑不安,出門時卻情緒飽滿,后顧之憂一去,連身體都松快得要飛起來。

    君珂在茶樓上喝茶,看見那群人樂滋滋準時到樓下時,微微笑了起來。

    隨即她招來一個親兵,問:“打探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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