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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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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珂眼底潮水涌動,霧氣氤氳,濕潤了這冬季干冷的天空。

    他永遠將心事坦然攤曬,珍重捧出,她因為羞澀而懷袖納藏,不敢訴諸言語,然而內(nèi)心深處,濤生云滅,迭起不休。

    “下一世何其遙遠,虛無縹緲。”半晌她微笑,“我們那里有一句話,活在當(dāng)下。”

    “活在當(dāng)下。”納蘭述微喟,輕輕將她攬在懷里。

    兩人靜默相依,聽雪落無聲,眼光悠悠,落在遠山之外,西康。

    那里,煙塵滾滾,大軍出城。

    鼎朔三十三年十二月十九,血烈軍拔營而去,西康瞬間成空城。

    在拔營同時,血烈軍和冀北鐵軍第一次合作,卷向豐集糧草軍械總庫,將總庫里的糧草和軍械一掃而空,帶不走的東西一把火焚毀,順便還和趕來的朱家軍前鋒部隊短兵交接,大敗朱家軍后,瀟灑地撕開未形成的合圍圈,揚長而去。

    眾軍合軍至此已有三十萬之?dāng)?shù),并且全是強軍,這批大軍坦然自流花郡橫穿而過,流花郡當(dāng)?shù)厥剀娺M行了象征性的抵抗,隨即做鳥獸散,將整個邊境防線,袒露納蘭述大軍之前。

    流花郡本就是流花許氏的地盤,當(dāng)初在燕京,承了君珂的天大人情,一直沒有機會報答,許氏家族此次在君珂經(jīng)過流花的時候,明里暗里,傳遞信息,很幫了一手。

    十二月二十四,大軍穿越國境,進入西鄂地域。

    自此,納蘭述和君珂,終于擺脫了大燕的制約和陰影,兩人率軍越過國境線的時候,心有靈犀,齊齊勒馬回望。

    燕地蒼茫,籠罩在無涯的風(fēng)雪里。

    大燕。

    今日我?guī)㈢U血、損兵、失地,不得不遠離故土,丟棄所有,絕然而去。

    然而仇恨的種子灑于舊土,從不曾有一日忘卻萌發(fā)。

    終有一日,我會回來。

    十二月二十七,西鄂南境,寶梵城外。

    “這一路過來居然沒有西鄂軍隊干涉,有點不對勁。”馬上,納蘭述遙望著前方一座特別翠綠的山,眼神深思。

    “你在大軍過境前,已經(jīng)和對方邊境軍城發(fā)了照會。”君珂道,“說明了只是借道,對西鄂分毫不擾,西鄂雖然好戰(zhàn),但兵力也是有限,還得和大燕羯胡糾纏不休,還來管你做什么?”

    她笑了笑,道:“還得走快些,在西鄂羯胡沒法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現(xiàn)有軍糧也就夠吃一個月,總不能餓著肚子進堯國吧。”

    君珂望了望西邊的方向,那里傳來的風(fēng)帶著水汽,那是一片海,隔開了西鄂和堯國,本來可以走海路,但納蘭述手下軍力都不擅長水戰(zhàn),所以納蘭述思考再三,還是沒有選擇從海路進堯國,以免被堯國水軍所趁,寧可繞路,先經(jīng)過西鄂,再進入羯胡,從羯胡直取堯國國都。

    “軍糧不夠還不簡單。”納蘭述想也不想,喚來鐵鈞晏希和鐘元易,道,“西鄂窮山惡水,各處山頭都有自己的勢力,你們從今天開始,沿路清剿。抓到的人,一律不殺,扔在路邊,繳獲的各類物資,取七成,剩下三成也扔在路邊,各軍每次出兩百人隊,繳獲的物資和戰(zhàn)功都算你們自己的。”

    幾位主將剛剛露出喜色,納蘭述豎起一根手指,“我還沒說完,各軍的剿匪隊伍,完事后比一比戰(zhàn)績,輸?shù)哪顷牐o贏的那隊洗七天褲衩,好了,就這樣,去吧。”

    主將們,“……”

    君珂,“……”

    半晌便聽見隊伍里一陣嗷嗷亂叫,有人大喊著:“不想洗褲衩的跟我來!”唰一下就沖出去了。

    君珂扶額——納蘭述你太惡毒了,你這是逼人家往死里搶人啊,這些滿身肌肉亂抖,從來都眼高于頂?shù)尿湴链鬆攤儯瑢幙伤酪膊粫陷斄讼囱濕冒桑?

    不過雷歸雷,君珂倒是佩服納蘭述這一手,不僅練了兵,還補充了糧食,因為不是徹底擄掠,也不會引起西鄂反感,更重要的是,輕描淡寫就挑起了競爭,三大合軍,都自負(fù)精銳不甘人后,給納蘭述這么一挑,日后更得拼了命地爭軍功。

    君珂可以肯定,血烈軍慘了,同等數(shù)量,他們一定玩不過堯羽,哥們,等著洗褲衩吧……

    “在西鄂剿匪,雖說不傷西鄂兵民,不過也怕西鄂有些勢力會不滿吧?”君珂提出疑問。

    “那簡單。”納蘭述還是那個無所謂語氣,“我客客氣氣借道,還沿路送禮,他們要再不識好歹,打就是,正好給我練練兵,搶官府糧庫,可比搶土匪糧庫痛快得多,我正愁沒理由呢!”

    君珂:“……”

    果然,納蘭述的褲衩戰(zhàn)術(shù)十分有用,士兵們打劫是勇猛的,情緒是高昂的,戰(zhàn)果是豐碩的,褲衩洗得是要哭的,血烈軍洗完七天褲衩后,下次剿匪是不要命的。

    一路挺進,十二月二十九,進入西鄂天南州,這州占地廣闊,山脈尤其多,士兵們已經(jīng)形成條件反射,看見山就進去翻。

    翻啊翻,翻啊翻,居然沒翻到土匪,好容易碰見一小撮布片遮不住三點的破爛“疑似土匪”,血烈軍搶先嗷嗷叫著沖上去,一個照面便把人掀翻在地,冀北鐵軍堯羽和云雷都慢了一步,為此再次大打出手。

    這群人掀翻之后,翻遍老巢不過找到幾件破褂子,干糧那是連塊餅屑子都沒看見,血烈軍勃然大怒,踩著“土匪”的背逼問:“糧食!哪里的!交出來!”

    君珂遠遠地翻白眼——親,是不是天下的搶匪都是一家?這臺詞聽起來怎么恁熟?和那一世某個專喜歡到人家里燒殺擄掠的變態(tài)種族,真是異曲同工之妙。

    “大王爺爺!”那群“土匪”痛哭流涕,拼命求饒,“我們不是山大王,我們只是在這翠屏山里,給天南王挖‘?dāng)嗷昙t纓’的山客啊!”

    “管你媽的斷魂還是掉命,土匪怎么可以沒糧食!”血烈軍士兵還在嗷嗷叫,一邊的柳杏林突然喃喃道:“斷魂紅纓?”

    “怎么?”君珂問他,“名貴草藥?”

    柳杏林啊了一聲,臉很奇異地泛了紅,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呃,名貴是名貴,可是用途……用途……”

    “用途怎么了?”一旁聽得不耐煩的柳咬咬,伸手就來擰他耳朵,“你吭哧吭哧啥呢?有啥不好出口的?難不成是壯陽?”

    “怎么可能!”柳杏林大驚失色,急忙反駁,“是滋陰!是助長女性那個……”說到一半突然醒悟過來,皺眉教訓(xùn)柳咬咬,“你剛才說的是什么話?這是姑娘家該說的?”

    “啊呸!”柳咬咬給他一個鄙視的白眼,揚長而去,柳杏林憤然跟在后面,叨叨地道:“咬咬你不能這樣……”

    兩支柳嘰嘰咕咕遠去,這邊君珂納蘭述,似笑非笑,聽著那群可憐的“土匪”哭訴。

    “天南大王好色!這斷魂紅纓其實也叫銷魂紅纓,據(jù)說女性用久了,自生媚力,且體質(zhì)異于常人。”

    “天南大王是西鄂五州第一富,名下資產(chǎn)無數(shù)。”

    “天南大王不允許境內(nèi)有任何反對她的勢力,哪怕一支土匪,她也要殺得干凈。”

    “大王最討厭夫子和讀書人,最討厭書,不允許平民讀書,誰家私藏書籍都要罰錢,超過三本就砍頭,每年她都要搜一批書公開焚毀,燒死一批丑陋的夫子和書生!”

    “西鄂五州,只有天南州,各處都是關(guān)口,過路都要收錢,所以天南的百姓,很多人連村都一輩子沒出過。”

    “據(jù)說天南大王連大君的命令都敢違抗,她有四十萬私軍!大君有個隨從十分美貌,她看中了,便搶了去,大君向她要回,她二話不說就拉出陣勢,最后還是大君讓步!”

    “天南大王馭使民夫三十萬,給她修建‘天下藏嬌第一宮’,金碧輝煌,美輪美奐,據(jù)說連便池都是白玉造成,全部都是美少年形狀,大王在天南州乃至全國搜羅美少年,第一宮內(nèi)據(jù)說最差的姿色,出去都是少見美男子!有給她送美男子或者提供美男子消息的,也有重賞!”說話的人一邊口沫橫飛,一邊拿眼覷納蘭述,覷柳杏林,覷晏希,連病歪歪的鐘情和冷著臉大步而過的鐵鈞都沒放過,那眼神,好像看的不是人而是銀子,大批大批移動的銀子,尤其納蘭述——金山!

    “等等!”君珂先是詫異這世上還有這么彪悍的人,活脫脫焚書坑儒暴君嘛,隨即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開口打斷了那群漢子的哭訴,“天南大王,是女的?”

    “是啊。五州大王里,唯一一個女的,卻也是最厲害的。”說話的人似乎壓抑久了,忍不住滔滔不休,“大王會跳艷舞,王宮里有朵巨大的紅色妖花,大王抱著花蕊在其上跳舞,看見的少年,都會立刻愛上她!”

    已經(jīng)聽膩了這位大王英雄事跡,準(zhǔn)備走開的君珂,突然停住腳步。

    跳舞?艷舞?抱著花蕊?

    是不是鋼管舞?

    這位天南大王,好美色、好享受、會跳舞、愛錢、不愛讀書、作風(fēng)彪悍……君珂迅速在心底做了個總結(jié),越想眼光越亮。

    怎么這么像景大波哪!

    雖然更像是升級版景橫波,大波雖然囂張,似乎還沒囂張到這地步,但話也難說,畢竟做了穿越客,脫離了當(dāng)初研究所單純的環(huán)境,人是會變的。

    她君珂,不也在傳說里,率軍殺了燕京十五萬人?

    不過,還有一個疑問。

    “這位天南大王,以前一點沒聽說過。”她問那些漢子,“她是王族世襲的王爺嗎?”

    “她出身可下賤了。”那些漢子紛紛撇嘴,“西鄂的王不是世襲制,也是論功分封的,天南這塊地方是西鄂最富庶的地方,這里的大王從來做不長,都是誰有本事誰來搶,現(xiàn)在的女大王不過是原來天南王寵愛的舞姬,憑媚功殺了大王奪了權(quán),不知怎的還控制了當(dāng)初大王的文武雙相,將軍政大權(quán)都穩(wěn)定地抓在自己手中,咱們都以為這么個低賤女子,怎么可能坐穩(wěn)王位?誰知道她竟然越坐越穩(wěn),連大君,都不得不承認(rèn)了她。”

    君珂越聽越覺得心癢,揮手命血烈軍放了這批倒霉的“偽土匪”,一邊思索著回到隊伍里,納蘭述看看她神不守舍的模樣,笑了笑,沒說話。

    隨即隊伍行沒多久,忽然聽見前方喧嘩,君珂挑起眉毛,有點詫異——大軍雖然是合軍,但是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精兵,從不會無事喧嘩,這是怎么了?

    “報主上!”一個冀北軍士兵策馬而來,向納蘭述施禮,“前方有路阻!”

    等納蘭述和君珂趕到隊伍前列,才明白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喧嘩。

    這“路阻”,太大,太夸張了!

    前方必經(jīng)之道上,整整一條路被挖斷,一個寬達數(shù)丈,長達數(shù)十丈的深溝橫亙路中,溝中蓄滿了水,溝邊布滿荊棘,水是黑的,荊棘是藍的。

    對面有人持弓騎馬,游走梭巡,哈哈大笑,示威地將手中弓箭虛指。

    還有人在撤木板和浮布,看出來這溝原本做了掩飾撒了浮土,等人撞入便齊齊塌陷,剛才就是一個冀北軍探路斥候,無意中踩塌溝邊落了下去,這人還算機靈,扒著溝邊荊棘沒落下去,但雙手已經(jīng)鮮血淋漓,整個手臂發(fā)黑發(fā)紫,被其余士兵搶上來,送到柳杏林處救治。

    一看這情形,納蘭述臉色微沉,君珂也露出怒色。

    這天南王好不講情理!

    事先有了照會,一路上也未曾侵?jǐn)_百姓,西鄂大君已經(jīng)默認(rèn),你天南王也沒有提出反對,卻在這必經(jīng)之道,默不作聲來上這一手!

    現(xiàn)在這女大王不惜自己城中人行路不便,也要挖坑阻擋外軍,大軍中很多騎兵,要過去必須搭橋,可這四面的樹,竟然已經(jīng)被砍光了。

    繞路倒是可以,但面對這樣的挑釁,一旦繞路,后面的路怎么走?

    “來呀,有種過來呀!”對面的人哈哈大笑,“寶梵城名花美酒,西鄂第一富饒,怎么能給你們這些外邦蠻子的臭腳站臟了?今天先給你們一個教訓(xùn),讓你們知道,我們西鄂天南,誰說了都不算,只有大王說了算!大王不高興看見你們,你們就乖乖地,都!給!我!滾!”

    “主上!”老而彌辣的鐘元易胡子飛飛,就要上前請戰(zhàn),“一群化外野民,竟敢擋我道路,讓末將教訓(xùn)他們!一輪箭便射死他們算完!”

    納蘭述虛虛一攔。

    “急什么。”他看看天色,閑閑道,“和這群螻蟻較真很有面子么?對方占據(jù)地利,可能還有后手,我們不熟悉地形和前方情形,天晚也不宜夜戰(zhàn),明日再說。”

    君珂在一旁默不作聲,眼神閃動,不知道在想什么。

    憤怒不甘的各軍,在各大將領(lǐng)命令下,努力壓制怒氣,后退扎營休息,對面那批人還在挑釁吵嚷不絕,所有人都悶聲不吭,當(dāng)作沒聽見。

    合軍士兵,都是百戰(zhàn)百勝的強軍,戰(zhàn)場上縱橫捭闔,從未受過今日的閑氣,一時都有些憤然不甘,尤其血烈軍,在西康做老大做慣了,都覺得新主上太懦弱了些,要不是鐘元易攔著,一些脾氣大愛沖動的將領(lǐng),就要沖進納蘭述帳中責(zé)問了。

    納蘭述倒一直神色不動,注視對面遠遠城池的陰影,默然不語。

    夜色深濃,對面的人也罵累了,后退休整,帳篷里的燈火,一盞盞滅去。

    沒有人看見對面土崗高處,有人默然佇立,衣袂飄飄,看著西鄂那邊松散的陣型,破綻處處的守衛(wèi),眼底露出譏誚的笑意。

    隨即,一聲低笑,幾條人影縱身而起,如一抹極光閃電,剎那穿透夜色,沒入遠山陰影之下的,寶梵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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