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1-《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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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君珂和韋芷和納蘭君讓面對面,納蘭君讓心神乍分沒有顧及身后,君珂和韋芷正面對來人,只見那太監裝扮的人,竟然是從內殿出現的,出現時還佝僂著身子滿滿太監步態,但每走一步腰便微微一直,幾步之間,便從一個猥瑣的太監蛻變成一個夭矯男子,滿身風華。
君珂此時手剛從韋芷口中撤出,看見那人下意識警惕后退,韋芷卻頭一抬,滿臉駭然地看見那截閃電般遞向納蘭君讓的劍鋒。
此時已經來不及呼喊,她頭一低,悶聲不吭地便撞了出去,一頭撞向面前的納蘭君讓,那么嬌小的人,竟然生生將納蘭君讓撞得一偏,似乎還怕自己不能將納蘭君讓撞出殺手范圍,隨即她縱身一撲,撲在納蘭君讓身上。
長劍滑出,雪光耀目,忽然一分為二,前半截劍尖呼嘯而出,目標已經換了方向,竟是向著君珂去的,然而此時韋芷驚慌地擋在劍前,一回頭只覺精光刺眼,下意識揮手去擋——
“啊——”
一聲慘呼,一截雪白的手臂滾落地下,鮮血噴濺,染一地錦毯嫣紅,韋芷發出一聲絕望至不可置信的尖叫。
納蘭君讓駭然回身,驚呼:“韋芷”!赤手便要奪劍,那人身形卻如流水般一轉,自他面前掠過,手中斷劍,斜斜一指欲待沖上前的君珂,笑道:“小珂兒,別動。”
四面靜寂,韋芷癱在納蘭君讓身上,斷臂處血如泉涌,納蘭君讓半跪于地,怔怔扶著她的肩,半身也被血染,剛進來的晉東王夫婦腿一軟,險些栽倒,勉強靠墻站住。
不過剎那之間,局勢翻覆,皇后致殘,所有人還沒能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韋芷!”納蘭君讓看一眼那男子,眼底泛出森然怒色,此時卻顧不上他,身子后撤半步,一邊發出暗號示意護衛,一邊攬緊韋芷,“皇后!皇后!你……要不要緊……”
眼角一掠韋芷的左臂,血如泉涌,半臂已殘,再難回天,這要這個金尊玉貴的嬌女如何接受?她才十七歲!
“陛下……陛下……”韋芷痛得臉色慘白,不敢看自己的手,淚珠盈盈盯著納蘭君讓,“……你沒事吧……好痛……我……我……我怎么了……”
納蘭君讓微微側了側身,擋住那截斷臂,低低道:“沒事……沒事……太醫就在殿外,朕立即宣……”
韋芷在劇痛之中浮沉,她身嬌肉貴,哪里禁得起這樣的重傷,只是心懸納蘭君讓安危,不肯暈去,栽倒之后,依靠在納蘭君讓懷中,此刻神情昏眩,眼前浮光蕩漾,俱是他微垂的臉,深深眼眸,眼眸里滿滿焦灼憐惜,似潮水奔涌而來。聞得他青松杜若一般清朗而沉肅的氣息,感覺到他手指顫抖,急切顫栗,諸般種種關切,竟是成婚以來未見,她心中微微一熱,低低喘了口氣,唇角浮起一抹慘淡而欣慰的笑。
這手臂,怕是斷啦,但如果因此能換來他的真心相許,也不是不值得的……
納蘭君讓看見她唇角笑意,忽覺心痛如絞,忍不住將她抱緊。
君珂別轉頭去,咬住了唇。
倒是那太監打扮的男子,有點可惜地看了看地上飛劍一眼,眼光從韋芷斷臂之上掠過,無動于衷。
看納蘭君讓攬緊韋芷,他眼神還有些憎惡。
“陛下真是心慈。”他忽然微笑,對納蘭君讓道:“其實你娶的這個女子實在比小珂兒差遠了,癡愚呆笨,不可救藥。我這一著妙到毫巔的劍中劍,原本可以一舉擒得堯國皇后陛下,不想卻被你這既妒且蠢的皇后,給破壞了。”言畢搖頭,不勝嘆息。
納蘭君讓一呆,立即低頭看懷中韋芷。
他懷中,韋芷聽見這一句,也怔了怔,眼睛漸漸睜大,暈出一片黑色的霧氣,似乎不能接受這樣的真相,又似乎根本沒有聽懂。
“沈夢沉。”納蘭君讓面色陰沉,“你說的話,朕一個字都不懂!”
“也是。”沈夢沉自如地撣撣青紫色太監袍衣角,“天知地知你我心知,便可。”
“你——”
韋芷的呼吸,似乎忽然停了停。
痛到混沌的意識停滯片刻,才終于慢慢理解了其中意思。
對方原本沒想殺陛下?是自己多事?一番犧牲,從此致殘,竟然是自己多事?
難道這原本就是陛下和對方的計謀,是要讓堯國皇后入彀?是自己自作多情?白白送死?
仿若跌落地獄,絕望至眼前一黑。
“陛下……”她顫顫仰起頭,盯住了納蘭君讓,“你告訴我……是不是……是不是……”
“是啊。”沈夢沉微笑,“皇后也不想想,在下身在大燕宮廷,若非陛下允許,怎能隨意出入你宮中?陛下和我合謀已久,可惜卻被皇后破壞了,不過看在您不幸喪失一臂份上,在下想陛下不會追究的。”
“沈夢沉你閉嘴!”納蘭君讓滿頭青筋迸起,眼眸如血,怒極便要站起,身子一動,韋芷發出一聲慘呼,他只好停住。
“好……好……”韋芷竟然還是沒暈,一邊慘笑一邊點頭,唇角殷殷流出血來,納蘭君讓看得焦灼,抱緊了她,低低道,“皇后,相信朕,相信朕,朕真的不知道,朕讓人先給你治傷,隨后朕再和你慢慢解釋……”
韋芷定定凝望著他,半晌,唇角忽然撇起一抹詭異的弧度,此時她竟然露出笑容,看得所有人都不禁心中一涼。
她卻慢慢平靜下來,溫柔地仰望著納蘭君讓,輕輕道:“臣妾……臣妾愿意相信陛下……”
納蘭君讓呆了呆,明明此刻韋芷在笑,在溫柔認可,他心底卻升起深深寒意,像看見絕崖上開了花朵,美艷,卻有毒;或者深井里一輪冷月,寒浸浸,誰要醉酒欲待撈賞,便是從此沒頂。
她……她不該這樣的……
納蘭君讓本是干脆之人,韋芷既然如此表態,便不會再多說什么,然而心中的警兆,終于還是讓他又啰嗦了一句,“皇后,朕真的沒有……”
“我知道……”韋芷渾身都在微微顫抖,似乎要抬起手捂住他的嘴,動了動手腕卻無力抬起,只對他展露一個虛弱近乎討好的笑容。納蘭君讓心中發堵,只得握住她的手,低低道:“你信我,你且信我……”
絮絮說了幾遍,心中卻空蕩蕩的,然而此刻韋芷重傷,救命要緊,實在不是解釋或說閑話的時候,納蘭君讓喚過早已驚得神魂飛散的晉東王夫婦,將韋芷交過,道:“那王太醫還沒走,速傳他外殿給皇后治傷!”
晉東王妃抱著韋芷,怔怔看著一身太監衣裝的沈夢沉,納蘭君讓冷笑道:“我的宮中,何許理會他人?親衛!”
厲喝聲里,四面微響,外殿腳步聲起,頭頂四側也有踩瓦聲響,步聲快有有力,顯見四周也已天羅地網。
沈夢沉含笑如故,慢條斯理拂了拂衣袖,幾名男子從容自內殿而出,立到他身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從皇后內殿出來的。
“王妃……救我……”韋芷似乎已將昏迷,模模糊糊靠近晉東王妃懷中,抓緊她衣袖不放手。一群侍衛沖進殿來,一部分迅速保護納蘭君讓,一部分護著晉東王夫婦和韋皇后退出殿去。
君珂眼睜睜看著這一幕,背靠著多寶架,始終沒動彈,只覺得心里涼浸浸的。
以她對納蘭君讓的了解,可以確定在這事上,納蘭君讓絕對沒有和沈夢沉勾結,因為沒有人敢把自己的后背賣給沈夢沉。
沈夢沉不會現在殺納蘭君讓,殺納蘭君讓對他一點好處都沒,他的目標是她,剛才她那位置,正在死角,退無可退,從那飛劍的軌跡來看,如果她被沈夢沉刺殺納蘭君讓吸引了注意力,只要震驚之下,稍稍上前一點,難免被那飛劍所向,就算她當時能避開那劍,以沈夢沉的能力,在她躲劍的一瞬間,能做出多少事?
君珂越想越是一身冷汗,臨到頭來,竟可算是韋芷救了她。
真是誰也沒想到,對納蘭君讓撒潑鬧事,滿腔怨恨的韋芷,在關鍵時候,竟肯以身相代。
可恨沈夢沉四兩撥千斤,竟然就勢挑撥納蘭君讓夫妻,君珂明白他的用意——韋家是公侯世家的代表,本身就掌握勛爵公卿勢力,韋老公爺早年是一員猛將,曾隨鼎朔帝平定夷族煩亂,南定海疆,在軍中故舊眾多,尤其拱衛京畿的九蒙旗營,多半都是他門下,韋公爺最疼愛的,也就是這個孫女,這事萬一真傳出去……
君珂心底一突,這事的關鍵竟然在韋芷身上,如果她當真不怨,自然無事;可如果她真的信了沈夢沉,屢受打擊之下性格大變,剛才只是在哄納蘭君讓,那等她一旦出去……
韋芷可能不恨嗎?
她本就難耐夫君冷漠,早在爆發邊緣,誤以為君珂和納蘭君讓在此私會,自覺受到莫大漠視和侮辱,再加上以為被欺騙和斷臂之傷,諸般種種,如何忍耐?
君珂咬了咬下唇,她也心中不安,然而此刻別說是她,就算納蘭君讓,一時也無法將這天大的誤會解開,只能寄希望于韋芷的信任和清醒。
“小珂,好久不見,你還是這么善良,盡懸心他人。”沈夢沉太監打扮,氣度悠閑,手中斷劍微微一挑,一件小小的東西滑了出來,發出輕微的鏗然之聲。
君珂眉毛一挑。
那是一枚紅珊瑚貓蝶簪,珊瑚鮮艷潤澤,貓蝶精致靈動,是出自西鄂首席首飾世家的精品,也是柳咬咬很喜歡,常戴著的首飾之一,君珂也曾贊過這簪子,覺得很配柳咬咬的氣質,此時一眼便認了出來。
“陛下真是讓我失望。”她輕輕道,“一國之主,九五至尊,便當放眼天下,以江山戰局為弈。不想陛下還是沉迷陰私茍狗之術,還在如那些鼠輩小人一般,玩那種擄人妻女,誘人入局的把戲。你這樣的格局,怎配博弈天下?”
“雙王議政,俯瞰朝政日久,小珂說話越發睥睨尊貴,口口聲聲家國天下。”沈夢沉望定她,微笑,“我以西鄂為局,以天南王為棋,取主將西鄂郡守,為中宮之老帥,誘您這堯國皇后千里來攻敵營,何嘗不是一出天下棋?事以成敗論英雄,手段何足道耳?昔日堂堂千里冀北,亦為我籌謀所奪,如今再來一次,似也無妨。”
“沈夢沉。”納蘭君讓忽然開口,韋芷出殿之后,他便恢復了平靜,語氣很靜,很冷,一字字如冰凝結,“你將朕,將朕的皇宮,將朕這大燕國都,當成了什么?”
“當成盟友,陛下。”沈夢沉笑得自如,“皇后陛下這些年修煉得很有心計,竟然預料到了我在西鄂的陷阱,不惜冒險棄西鄂而奔燕京。故人遠來,再見不易,我怎么舍得她過門不入?說不得,只好在這里等她了。難道你不歡喜嗎?這大好機會?”
“你以為擄了君珂,這天下便由得你掌握?”納蘭君讓笑得譏諷,“沈夢沉,有時候朕真不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費盡心思奪冀北立大慶,便當竭力盡心守國土,卻舍本逐末,總追著君珂不放。你難道不知道,堯國已經召回在大燕的談判特使,改換目標,轉攻你大慶定凌關,納蘭述御駕親征,第一戰便斬你定凌關守將,你大慶北部屏藩,抵擋大燕的第一道關卡,已經岌岌可危了嗎?”
君珂一驚——堯國對大慶正式開戰了?納蘭御駕親征?他是要猛攻大慶,以逼迫沈夢沉不得不全力應戰,無暇來暗算自己嗎?
她一路潛行到燕京,為防止身份泄露,沒敢進行消息聯絡,此刻才知道這消息,頓時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飛到納蘭述身邊。
她的神情,看在那兩人眼里,沈夢沉一笑譏誚,納蘭君讓垂下眼眸。
“朕從來都很清楚,”沈夢沉笑指君珂,“得君珂者,得天下也。”
他不過寥寥一句,但君珂和納蘭君讓都眼神一閃,在場諸人,都是掌政多年的各國主宰,早已不是當年閑散供奉,在野皇太孫,一聽就明白沈夢沉的打算——堯國雙王并列,皇后得掌軍權,得君珂便得鵠騎云雷。只要君珂在手,便是鵠騎云雷按兵不動,大慶和大燕,便可以借著打開的西鄂的缺口,合力揮兵堯國東境,直指堯國國都,逼納蘭述不得不揮兵自救。如此,不僅可以解大慶目前的危機,還可以助大燕奪取西鄂,盤踞在堯國東南方,使堯國不敢輕易南下。
所以君珂此時至關重要,是三國之戰里,真正能夠決定局勢走向的定鼎人物。
“陛下愿意此刻以我為敵嗎?”沈夢沉笑吟吟,“不如把精力都留給咱們的皇后陛下吧,”他意味深長地瞄一眼君珂,又瞄一眼納蘭君讓,“也算在下送給陛下的一份薄禮,唉,三年了啊……”
納蘭君讓臉上似有紅影掠過,轉瞬恢復如常,漠然道:“陛下既然如此好心,朕卻之不恭,不過這里是我大燕皇宮,陛下所立是我大燕國土,如果陛下不想被一通亂箭射殺,還是安分些的好。”
君珂靠著多寶架,聽著兩個男人自說自話,已經開始盤算擄獲她之后的利益分配,又好氣又好笑,同時還有種淡淡蒼涼——無論如何恩怨糾纏,無論如何情意綿長,終究要被這天下之勢,逼到如今白刃相向,生死相脅的地步。
政治,從來就是最無情的利刃,剖開這人心血肉肌理。
如此,也好。
“兩位自說自話說完了嗎?”不待沈夢沉接話,她忽然開口,似笑非笑,“是將我綁上城頭,還是懸首城門,決定了嗎?”
納蘭君讓面色一白,盯著她正要說話,忽然一個衛士匆匆而來,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納蘭君讓臉色大變!
時間回到半個時辰前,韋芷被晉東王夫婦扶出去的時候。
她曾在晉東王妃懷中,回首看了殿內一眼。
那一眼,再無殿內的恭順溫柔,憎恨、絕望、凄涼、無奈……復雜迷離,一眼便埋葬了少女皇后曾經所有的旖旎夢想。
隨即她一邊讓還沒走的王太醫趕緊過來給她處理傷口,一邊咬牙低低道:“退出鳳藻宮,去外廷,去太醫院……”
斷臂劇痛,常人難以忍耐,何況嬌貴的皇后,然而此刻韋皇后卻似處于一種極度的悲慟和緊張之中,導致連肉體的疼痛都忘記,滿頭大汗滾滾而落,眼底和額角都泛出不正常的赤紅的光。
晉東王夫婦嚇了一跳,皇帝的命令是讓皇后在偏殿趕緊治傷,她卻要離開,這可怎么辦?
“快走,快走……”韋芷緊緊抓著晉東王妃的手臂,指甲深深陷進了她臂中,“這是……這是懿旨!”
她指上尖利的護甲戳進王妃手臂,王妃痛得渾身一哆嗦,回望晉東王,眼神驚恐。
“皇后……您治傷要緊,怎能再親自奔波去外廷……”晉東王無奈,只得親自上前相勸。
韋芷慘笑一聲,“我留在這里,我留在這里等死么?我強顏歡笑,虛以委蛇,才麻痹了他,得逃出內殿,此刻不趁機會趕緊離開,當真要等著被誅滅九族么?”
晉東王皺皺眉,直覺皇后怕是氣得失心瘋,又重傷之下神智不清,就他剛才一直旁觀的看法,陛下對皇后只有歉疚之心,何來逼迫之意?再說現今局勢,韋家何等重要,陛下此時籠絡還來不及,又怎么會動韋家?
然而不待他勸說,韋芷那染血的尖利護甲,已經擱上了晉東王妃的咽喉,“快走……不走我就殺了她!”
晉東王嚇了一跳,眼看皇后手臂顫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尖利的護甲在王妃咽喉上滑來滑去,看得人膽戰心驚。想起她一個十七歲的天之嬌女,今日屢遭大變,只怕早已失心瘋,哪里還能以常情度之,硬扛到底可不要因此送了性命。趕緊道:“是,是,微臣立即護送您去外廷……”
晉東王夫婦被迫送皇后出殿時,燕京城郊一座幽靜的禪院里,梵因坐在紙門前,攤開潔白的手掌,一只雪羽朱冠的小鳥,在他掌心不急不慢啄食著幾粒草籽。
梵因這小院是他閉關之所,少有人來,此刻卻有一名面容高古的僧人,趺坐于他對面。
“昧覺十年前出關,浙東與圣僧一會,當時便覺十年之內,圣僧必能得蹈大境。不想今日一見,反而……”靜室檀香裊裊,老僧的語聲悠遠沉緩也如香氣迤邐,微微帶幾分不解和責備,“不動佛心,不染塵垢,敢問圣僧,真佛何處?”
梵因似乎微微沉默,半晌答:“言下無相,不在別處。”
老僧沉默,額間深深皺紋都似承載了紅塵流年,證大道無邊,半晌,微微搖頭。忽道:“當初你我推算,您算世有無邊劫,我算您有人間劫,您為此行遍天下,布施紅塵,如今劫數可過?”
“人間劫,情、生、滅。”梵因垂下眼睫,“昔年梵因初生,險將夭折,我師乞遍燕京,求九千四百余戶百姓信徒念力相援,是有這紅塵九千四百余日蹉跎。如今……”他沉吟,日光的光影在恍若透明的容顏上一掠而過,生出幾分迷離之氣,“情之生,生而傾,傾而滅,滅而起……本自圓成,不勞機杼。”
昧覺白眉微動,似有所驚,似有所悟,掌心向上,貼伏于額,深深俯首。
那吃食的鳥忽然“唧”一聲,嫩紅的喙似乎用力過度,重重一啄,梵因收回手,潔白的掌心一道鮮艷的紅痕,半晌,綻鮮紅若珊瑚血珠一點。
梵因注目掌心,輕輕道:“劫至。”
“應,或不應?”
“合當如此。”
短暫對話之后,兩人隨即起身,相視一笑,把臂出門,淄衣素衣,飄過風中。
雪鳥啄破梵因掌心那一刻,皇后已經到了太醫院附近。
皇后懿旨一下,又有晉東王護送,內外侍衛不知道陛下意思,還以為是陛下怕皇后在此地危險,著晉東王護送皇后避去外廷,不僅放行,還令一隊侍衛護送,一直護送到太醫院附近,皇后卻沒到太醫院,直奔離太醫院不遠的御前侍衛值戍房。
“讓王妃……陪著我……你走開……你走開……”皇后喘息著,靠著晉東王妃搖搖欲墜,她重傷虛弱,哪里能夠挾制人,然而正因為如此,晉東王妃不敢強力掙脫她,怕一個閃失送了她的命,那誰也擔負不起責任,于是竟變成被挾持的人扶住挾持的人一路向前走,晉東王和太醫在后跟隨,眼看往外廷而去,心亂如麻的晉東王看看臉色慘然的皇后,看看無奈的妻子,停住了腳步。
到得此時,皇后要做什么已經呼之欲出,王妃是被迫的還可以勉強解釋,自己萬萬不能再跟出去,馬上侍衛就要追來,必須趕在前面向陛下報訊,將來也好脫罪,至于王妃的安全……皇后不暈在她懷里就不錯了。
想到這里,晉東王當機立斷,立即退后,眼看皇后搖搖欲墜拖著王妃向外廷去,立即回身就奔,大喊,“速速稟告陛下,皇后出內宮了!”
其實這時已經不需要他狂喊,內宮宮門處,血淋淋的皇后和被挾持的晉東王妃,也讓宮門侍衛驚呆了,他們想阻攔,但無權阻擋后宮之主,只好一邊派人跟著,一邊火速向宮中傳報。
韋皇后一概不管,直奔值戍房,韋家有不少遠近支子弟,在旗營、御林、驍騎營中任職,今日值戍的一位副統領,就是韋家的堂房子弟,皇后血淋淋闖進來的時候,其余侍衛驚到忘記阻攔,這位韋家子弟聽說了搶出來,一眼看見皇后模樣,頓時驚得傻了。
“韋家……要完了……”韋皇后一看見他就撲了過去,一把抓住他衣襟,“速速想辦法,通報祖父……”
“皇后!皇后!”那韋家子弟驚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您這是怎么了……您這是……您這是……”
其余侍衛面面相覷,臉色鐵青——皇后斷臂挾持晉東王妃逃奔出內宮,眾人卻未接到后宮有警的訊息,這是怎么回事?難道……難道皇后觸怒陛下,陛下要對韋家下手?
一想到這個可怕可能,眾人便兩股戰戰,汗下如雨,久在宮廷守衛,出身貴族家庭,這些子弟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大燕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宮廷乃至朝堂的巨變,將有無數豪門巨族被傾覆,無數官宦貴族被牽連,無數人頭落地,無數勢力重新洗牌……
“送本宮……出宮……”韋皇后強自支撐,按在自家堂兄弟的肩上的手微微顫抖,有細密的汗滲出來,濕了肩頭一塊衣襟,也不知道是誰的。
她一懷狂亂,從眼底倒映出的天地都血紅淋漓,此刻腦中混沌一片,只想逃離這可怕皇室,冷漠宮廷,逃回自己安全的家,逃到那寵她愛她的人懷抱,向真正愛自己的親人哭訴人生所有的疼痛和委屈,求一個安慰和公道,從此風雨不驚,安然避過這人生險厄。
“皇后……”那韋家子弟心慌意亂,一方面害怕家族要遭受大亂,不趕緊報訊那就死到臨頭;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猜測有誤,擅自將皇后送出宮也是大罪,左右為難,不知取舍,滿頭汗也滾滾下。
“芷兒——”驀然一聲驚呼,一人撲了進來,一把扶住皇后雙臂,又驚又痛地道,“皇后……皇后……您這是怎么了……”
眾人一抬頭,又是一呆,來的人竟然是韋家長房嫡子韋應,這位在御前侍衛中也領了個職位,卻因為不思上進,官銜還不如自己的堂房兄弟,但論起真正身份地位,卻又遠比那堂房兄弟要有擔當,今日原本不該他輪值,怎么跑進來了?
韋應也是一頭霧水,他今天本來在“遠香閣”和他的紅顏知己寶兒姑娘琴瑟相合的,忽然就有人把他從軟玉溫香中拎了出來,一路把他拎到宮城門口,在他耳邊道:“你家里人在宮里闖下大禍了,你趕緊去救,陛下和你有幼時交情,關系不錯,你出面想必還有機會力挽狂瀾。”說完把他往宮門前一推。
韋應半信半疑,但事關家族,哪怕去查證一下也是應該,當下先到自己的值戍房去探聽消息,誰知一進門,便看見自家妹妹皇后,斷臂血染,形容酷厲,竟然出現在侍衛房。
韋應這一驚魂飛天外——出了什么大事了?皇后深藏后宮,尊貴無與倫比,怎么會被人傷害成這樣?那陛下呢?
韋芷一回頭看見他,心中大喜,掙扎著回身對他伸手,“哥哥,救我,陛下……陛下要殺我……”
“皇后!”韋應一聲驚呼,“怎么可能!”
韋芷早已是強弩之末,此刻看見親人,心神一松,暈去前的一刻,咬牙將懷中皇后鳳印掏出,塞到韋應手中,“……我的命,全仗哥哥相救,鳳印在此,帶我出宮!”
韋應猶豫不敢接,韋芷急了,低叫,“這是懿旨……懿旨!你快接,快接!”
說完身子一軟,向后一倒,韋應屈膝接住她,白著臉看著掌心金光熠熠的鳳印,這是后宮主印,同樣代表著懿旨,有權持印出宮,可是這一出宮,會帶來怎樣的后果?他又如何承擔得起?
“王妃……”他轉向已經脫離挾制,臉色蒼白立在一邊的晉東王妃,眼神詢問。
晉東王妃怎敢將殿中事情泄露半句?猶豫半晌,避開他的目光,道:“誤會……這是誤會……”
她的神情和支吾言語落在韋應眼底,他心底更涼,這貴介公子雖然不喜朝堂事務,也知道伴君如伴虎,若觸怒皇權,便鐘鳴鼎食之家,傾覆也不過頃刻之間的事。
難道……皇后觸怒了陛下?被陛下斬斷手臂?以陛下沉穩內斂的性子,這得怎樣的滔天憤怒,才會對皇后這般下手?
下手既然這么無所顧忌,那么是不是,陛下也將悍然對韋家動手?
韋應心亂如麻,此時再將皇后留在宮中,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怎么向國公交代,但就此帶走皇后,只怕也會立即給韋家招來一場天大的禍事,該怎么辦?
他心中舉棋不定,左右為難,四面侍衛鴉雀無聲,韋家那位堂房子弟也在眼巴巴地望著,韋應低頭,看看暈去的皇后,目光觸及那凄慘的斷臂,心中一震,憤怒和心疼的情緒,頓時烈火般冒了出來——皇后何等身份?天下之母,后宮之主。立廢都是驚動天下的大事。便縱有天大的罪過,也該交御務府先查問,確認罪狀后昭告群臣合議處置,你納蘭君讓怎可狠心跋扈如此,對皇后下此毒手?
韋家對皇室忠心耿耿,管束公卿,時時呼應陛下之政,不想韋家如珠如寶的嬌女,竟遭此苛刻對待,祖父若知道,不知如何傷心憤怒,便是傳入朝中,言官御史,只怕首先就要進諫陛下,指斥陛下濫用私刑,寒公侯簪纓之心。
“娘娘傷重,宮中太醫并不擅長外傷,咱們公府里倒有幾位擅長外科的郎中,為免來去耽擱,我把娘娘先接回去救治。”韋應想來想去,終究覺得自家占理,終于下定決心,抱了韋芷站起身來。
他出門來,喚了一名宮女,讓她去轎司房喚便轎來,準備把皇后先送出宮去,剛剛走了兩步,忽聽腳步聲響,一大群侍衛在皇帝親衛統領石沛的帶領下匆匆而來,到他面前,也不詫異他的出現,石沛微微頷首為禮,隨即道:“韋大人,聽聞皇后現在值戍房,陛下著我速速請皇后回宮。”
韋應心中一涼,回頭看了癱在椅子上,暈去的韋芷一眼,沉著臉道:“皇后不知為何傷重如此?太醫院無人擅長外傷,我正想向陛下請旨,將皇后送回國公府醫治,石統領是否可代為稟報?”
“剛才有刺客闖入鳳藻宮,欲待行刺陛下,幸得皇后以身相護,才導致皇后重傷如此。”石沛垂下臉,“大人放心,陛下已著人去請致休在家的張老醫生,他最擅金石外傷,皇后傷重,不宜搬動,還是在宮中調養的好。”
韋應一聽更加不信——宮中如有刺客,侍衛早已調動大索宮城,怎么值戍房一點動靜都沒?皇后代陛下受劍?那是立下大功,怎么還會如此狼狽,不惜挾持王妃冒險闖出內宮來此報訊?
韋應到了此時,越發確定,此事蹊蹺,只怕韋家當真有大難,眼珠轉了兩轉,側身一讓,道:“既然如此,便請石統領護持皇后娘娘回宮。”
石沛神情一松,連忙命跟隨來的宮女將皇后抱上軟輿,連同晉東王妃一同回了內宮,韋應眼睜睜看著氣息微弱的韋芷又被送回內宮,嘴唇緊抿,唇色一陣發白。
石沛送走皇后猶自不罷休,笑道:“內宮有警,陛下著令加強內外廷防務,原休假侍衛一律回崗換防,馬上要抽調一批侍衛兄弟進內宮護衛搜索,韋大人既然來了,也省得再派人促請,便請帶這班護衛,守衛外廷西苑這一側如何?”說完也不待韋應答應,手一招,一隊侍衛圍在了韋應左右。
韋應臉色一白,這風流大少明白此刻自己的自由也被剝奪了,只是對方客氣,留幾分面子罷了,只好苦笑道:“是。”
石沛親自護送皇后走了,與此同時宮內外果然開始換防,韋應和自己的堂房兄弟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眼神里看見緊張。
那隊侍衛,是直屬于納蘭君讓嫡系親衛軍隊,和平常的御林侍衛很少碰面,此時面容僵木,跟在韋應身側一步不離。
韋應打著哈哈,帶著他們在外廷轉了幾圈,隨即道:“兄弟肚子不好,去解手則個。”說完鉆進值戍房后院的茅房。
他剛剛蹲下,立即也有個護衛跟了進來解褲子,緊挨他站著,韋應心中一陣失望——看來想要從茅廁后窗逃走的愿望破滅了。
正在哀怨,忽聽身側“噗”地一聲,韋應下意識抬手捂鼻子,手還沒抬,驀然一呆。
身側,那侍衛緩緩倒了下去,一雙手從背后窗子里伸出來,閃電般將那侍衛一抄,往墻邊一靠。
那手出現得突然,韋應驚得險些大叫,那手立即橫向一拍,捂住了他的嘴。
韋應“嗚嗚”兩聲,想起這手剛剛抄過那侍衛脫下的褲子,心中一陣惡心。
那人可不管韋大少有什么膈應,順手將他一拎,從后窗中拎了出去,風馳電掣一陣奔走,韋應給轉得天昏地暗,沒多久腳下一頓,重重落地,轉目四顧,已經到了外廷三大殿的中寧殿前,越過近三丈的漢白玉石基,甚至可以看見大開的宮門外的云龍紋華表。
韋應有點懵懂——七轉八轉,竟然已經脫離了監視,快要出宮了?轉頭再一看,那把他拎出茅廁的人,哪里還有影子?
這人是誰?看樣子對大燕皇宮十分熟悉,不了解皇宮布局,是沒可能這么快就轉出來的。
韋應想了一會摸不著頭腦,干脆不去想,他憂心忡忡看看天色,摸摸自己的腰牌,大步向宮外走去。
必須立刻把剛才的事,稟報祖父!
“皇后請回來了?”鳳藻宮中幾人猶自對峙,納蘭君讓看見石沛輕手輕腳走了進來,神情微松,低問。
石沛低低附在他耳邊道,“回稟陛下,娘娘已經接回,現安置在偏殿西暖閣,已經著侍衛好好保護了……”納蘭君讓點點頭,無聲嘆息。
皇后年輕,又在激憤之下,萬一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只怕要引得朝局動蕩,只好先強硬留下她。
石沛猶豫了一下,又將皇后求援韋應的事說了,納蘭君讓眉頭剛一挑,石沛趕緊道:“已經派人跟著韋大人,沒有陛下旨意,韋大人也不得出宮。”
納蘭君讓這才微微放心,他生性沉穩,便是此時心中擔憂,面上也一點不露,靜靜注視著君珂,道:“君珂,朕現在不要你的命,也沒必要要你的命,你既然來了大燕,那么,堯燕現今的和談,說不得要勞動你親自去促請了。”
沈夢沉忽然嗤笑一聲,不過那兩人都聽而不聞,君珂神色自若一攤手,“以我為質,命堯國軍隊撤退?陛下,沒聽過玉碎瓦全這個詞嗎?”
“那也無妨。”納蘭君讓漠然道,“你若自戕,納蘭述八成也不會獨活,我大燕依舊不費一兵一卒,還可將堯國重收版圖之內,如此也甚好。”
“當年,”君珂慢吞吞地道,“納蘭在父母棺前起誓,復仇大業勢在必行,我君珂若死,我也不否認,納蘭必心痛不舍,但這只會讓他更憤怒痛恨大慶大燕,便是死,也會先拖了大燕大慶做墊背,你信不信?”
納蘭君讓深深瞥君珂一眼,很想告訴她,當初出于皇權一統的大計,和沈夢沉定計削藩對冀北下手,雖然計策有他的份,也曾親自出手攔截堯國報訊人馬,但從頭至尾,他沒打算滅冀北滿門,在他的計劃里,分化冀北軍力,控制冀北王權,削去堯羽等羽翼,隨即將成王府滿門軟禁下獄,如果他們識時務,愿意從此安分交出兵權王權,定然也是和如今的晉東王一樣,安置在京做個閑散國公,性命無虞。
畢竟那是諸王兄弟,天家骨肉,手段過于殘狠,也會令百官寒心,朝局動蕩。
但木已成舟,現在說什么已無必要,以他的驕傲,也萬萬不肯此時說明。更何況他也覺得,就算后來沈夢沉不插一杠子,就算成王府滿門未曾在那場陰謀中被屠戮,以成王妃和納蘭述的性子,他們怎么可能甘于權柄被削生死掌握他人之手?他們一旦有所異心,皇祖父又怎能容他們活下去?到最后,只怕還是濺血三丈的結果。
皇權傾軋,不過你死我活。
“君珂……”半晌他嘆息一聲,“你一路從邊關過來,想必也眼見百姓流離失所,飽受戰亂之苦,無論是燕人,還是所謂慶人,原先都曾和你在一塊土地上生活,耕作經營,圖三餐溫飽。百姓何辜,要因你我之爭,而飽受鐵蹄踐踏?”
“陛下此刻知道憐惜黎庶之苦了?”君珂眼睛半開半闔,似聽非聽,半晌淡淡一笑,“慶燕聯軍初時合兵二十萬,壓上定凌、諸海二關時,怎么就記不起邊關百姓,耕作經營只求溫飽,何等無辜呢?”
沈夢沉一直一言不發,在一邊靜靜聽著,似乎覺得納蘭君讓的勸說十分無聊,眉眼間笑意帶著淡淡嘲諷。
納蘭君讓肅然而立,目光在始終從容的君珂臉上頓了頓,終于低喟一聲,“小珂,看來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君珂笑而不答,眼神淡淡寥落。
“這樣一直站著說話不累么?我看還是請皇后寬坐,安心在燕宮住下來比較合適。”沈夢沉忽然插話,“陛下以為如何。”
納蘭君讓稍稍沉默,點頭道:“朕覺得也是。”
那個“是”字尾音剛剛飄起,沈夢沉衣袖一拂,平地飄起一陣粉紅色的霧氣,殿內頓時什么都看不清楚,石沛一聲大吼,“護駕!”護住納蘭君讓驀地后退,君珂霍然向上一竄,與此同時,沈夢沉連同他身后的數名手下也斜斜掠起,竟然不沖著君珂也不沖著納蘭君讓,而是向君珂身后的多寶架撞去。
唰一聲響,殿頂飛龍舞鳳的藻井四角,忽然飛出幾道銀光,半空中流光閃動,將日色交剪得縱橫飛射,迅速化成一張包裹了整個大殿的網,正迎向君珂。
“砰。”一聲低響,多寶架被撞開,架子后的墻軋軋打開,后面竟然是一道夾墻,夾墻乍一看是黑的,朦朧里似乎又有什么東西閃著些白色的反光,隨著夾墻重見天日,那層黑色忽然流動起來,仔細一看,那竟然是一大群的毒蟲,蝎子蜈蚣長毛蜘蛛,翹著黑色的尾刺,搖著斑斕的肢節,發出沙沙的聲響,毒水一般流入殿中。
這些惡心的東西在地面一鋪開,地上便升騰起一層淡黑的霧氣,和那層粉紅色的毒霧涇渭分明,迷幻的視線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只聽見聲音沙沙無處不在,聽來瘆人。
“護駕!護駕!”石沛此時顧不得抓捕君珂或沈夢沉,滿頭大汗,緊緊抓住身邊的納蘭君讓,也不管什么君臣之儀,拖了他就奔向殿外,“陛下快走——”
他拖著納蘭君讓袖子便奔向殿外,出了殿門,侍衛團團涌上護住,他才松一口氣,抹一把汗道:“萬幸沒事,陛下……下下下……”
他聲音忽然頓住,眼珠子漸漸鼓起,眼神驚駭欲絕。
身邊,被他緊緊抓住袖子拖出殿來的,竟然不是納蘭君讓,而是一個侍衛,那侍衛滿面鐵青,表情僵木,竟然已經被毒物蜇傷,根本不能說話。
石沛這一驚如五雷轟頂——抓錯人了?怎么會?當時自己明明記得陛下的方位!那……那現在陛下人呢?
“進去!進去護駕!”石沛大驚之下,不顧毒煙未散,一步又搶了進去,上頭視線清楚,他頭一抬反而先看見君珂,在殿頂竄來竄去,還在靈活地躲避那四處翻飛的大網,他急急低頭,屏息尋找納蘭君讓,忽聽低笑聲響,分明是沈夢沉的聲音,“莫擔心,你們陛下好端端地呢。”
他聲音一出,粉色濃霧便似被刀劈開一線,現出他的位置和周圍場景,沈夢沉笑意自如,正緊緊抓著納蘭君讓的脈門。
石沛臉色死灰,不敢再上前一步,沈夢沉斜睇他一眼,笑道:“莫慌,我對陛下可沒惡意,殺了他我也出不了大燕呀,沒事,就是請他將君皇后送給我,順帶親自送我出大燕便成。”
“放開陛下!”石沛怒喝,遠處,步伐連響,兵甲撞擊之聲清越,更多的皇宮侍衛和親軍正趕來包圍鳳藻宮。
沈夢沉理也不理他,安然立在一地毒蟲中,仰頭看著上頭還在竄來竄去的君珂,笑道:“小珂這么飛累不累?下來,我給你松松骨。”
他說“下來”兩字的時候,君珂身在半空無處借力,已經力竭,身子正往下一沉,聽見這一句,她冷哼一聲,深深吸氣身子一旋,竟然又往上拔高三尺。
只是這一拔,拔苗助長,下一瞬她內力耗竭,不得不流星般下墜,底下沈夢沉笑得艷麗而滿意,衣袖一振,一截彩練自袖中飛出,直纏君珂腳踝。
君珂半空身子一滑,彩練貼著她鞋底飛過,然而那彩練似有靈性,霍然一個轉折,如一條毒蛇般竟然又倒射飛回,霍霍兩聲,已經纏上她的腳踝,沈夢沉吃吃一笑,彩練一收,君珂直墜而下。
呼地一聲,眼看君珂就要撞上沈夢沉,沈夢沉身后隨從上前一步要接,沈夢沉似乎微一猶豫,看看自己左手側的納蘭君讓,終究不舍得也不放心重要人質給屬下掌握,拖著納蘭君讓上前一步,右手衣袖一卷,想要接下君珂。
就在他將要觸及君珂鞋底的那一霎。
納蘭君讓忽然頭向后一仰,砰一聲,又撞在了那多寶架上!
嘩啦一響,那今天特別忙的多寶架,終于撞碎,架上不多的幾件古瓷玉器,都搖晃墜落,其中一個玉瓶尚未落地便炸開,一溜金紅的火星一閃。
哧哧一響,殿中始終迤邐不散的煙霧忽然一散,遍地毒蟲潮水般涌開,慌亂四逃,那點似火星非火星的東西在沈夢沉和紅門教徒頭上一炸,一股奇異的香氣散開,連一向隨意從容的沈夢沉眼神里都露出驚慌和疼痛之色,手一松。
“砰。”一聲,納蘭君讓一個重重肘拳,正打在沈夢沉那流動晶紅的胸口,沈夢沉身子向后一仰,忽然底下嘩啦一響,腳下地面石塊撤開,現出一個洞口,沈夢沉正在后墜,猝不及防,呼地一下就掉了進去。
他掉進洞中那刻,手指迅速反撩,猶自想要抓住納蘭君讓,納蘭君讓在洞口出現那一霎,早已縱身拔出腰后的匕首,一腳反踢,踢在他膝蓋上,隨即單手一抓,正好抓住掉落的君珂,匕首一揮,纏住君珂的彩練斷落。
沈夢沉猶自不死心,人在墜落,衣袖紅光一閃,又是一道彩練飛出,這回纏住了君珂手腕,君珂要么被他拉下,如果不想也被拉入陷阱,就得全力上提,他便可以借力縱出。
君珂目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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