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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起來的片刻，忽然踉蹌一步。

    最后一道屬于神的記憶涌入他的眉心，痛苦卷動識海，鋪天蓋地，可是樓觀雪咬緊牙關(guān)，不為所動。

    他身軀在顫抖，面對天地?zé)o情肆虐的大雨，咬牙笑了很久，銀發(fā)靜落，屬于神明的容顏這一刻扭曲頹艷更似妖魔。

    “百年之前神宮，我被鮫族背棄、被人族冒犯。”

    “蓬萊之靈壓住我的修為，讓我跪在地上，動彈不得。鮫族為求力量抽走我的骨，人類為求長生取走我的魂。”

    “——現(xiàn)在，你要一個人承擔(dān)這些？”

    他說到最后，呼吸都在顫抖，雨水靠近不了他半分，可是他的眼睫還是濕了。

    樓觀雪一個人站在這天地間，他是這世間唯一的神，可是無論百年前百年后，命輪最后他都不是勝利者。

    心間茫然劇烈的驟痛已經(jīng)壓過屈辱和恨，牽扯他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在發(fā)顫，竟然比當(dāng)年抽魂拆骨更難以忍受。

    他茫然地伸手摸上自己的眼睛，只察覺一片冰涼。

    鮫族的幻瞳繼承于神，眼淚自然也繼承于神。

    樓觀雪耳邊沒有聲音，眼睛也失去視覺。

    他這輩子都活得很清醒，唯一的一次瘋狂就為了夏青，沒想到這最深和最后的瘋狂，真的讓他萬劫不復(fù)。

    那個人就徹底魂飛魄散在他面前，他抓不住，也留不住。

    剩自己站在恨與愛的旋渦盡頭，獨(dú)自淪陷，無法掙脫。

    “夏青……”

    最后一絲回憶入腦。

    樓觀雪瞳孔緊縮，一下子吐出一口血。

    他捂住胸口，眼中一滴一滴的血淚往下落，大聲笑出聲來。

    記憶里是通天海的雨和火交纏不斷，海面上硝煙彌散、尸體飄浮，海面下海水奔涌、兵荒馬亂。

    他看到那個人走了進(jìn)來，踏過遍地的廢墟，黑衣在破碎的極光里翻飛，指間沾滿了血。

    少年殺了無數(shù)人，劍刃鋒冷，如同修羅。可走進(jìn)神殿的一刻，麻木的臉上卻涌現(xiàn)出一種茫然來，深紅的眼眶像是蘊(yùn)著淚。

    他跪坐陣法間，冰藍(lán)色的眼眸一片漠然。

    他其實記得他，他救過他，也無數(shù)次在遠(yuǎn)處凝視她。在某年三月五靈薇發(fā)光的深海底，在無數(shù)個潮汐拍打的礁石上。

    他心里諷刺地想，他又是來干什么的呢。卻沒想到少年體力不支，以劍撐地，和他跪在一起，呼吸輕緩，強(qiáng)顏歡笑說：“別怕，我?guī)愠鋈ァ！?

    只是來不及了。神宮早就因他的隕落而崩塌。一瞬間，大地碎裂、天壁傾頹。他聽見少年大喊。下一秒阿難劍落地的聲音響起，把一切混亂隔開在世外。

    他抬眸，往后下墜的瞬間，被人握住了手。

    鮮血粘稠在五指間，分不清是誰的。不解的，驚訝的，愣怔的，萬般心思涌上心頭，一念之間，破開他懵懵懂懂的神海。

    魔淵之下是堆積滿白骨的荒冢，在靈薇花飄浮的深海，沒人知道，他其實當(dāng)時想吻他。

    “夏青，夏青，夏青……”樓觀雪笑著，一聲又一聲念著他的名字，視線模糊，再次吐出一口血來。

    他抬袖，輕輕地擦掉嘴角的血，血淚冰冷劃過臉頰。

    慢慢地，風(fēng)聲、雨聲都回來了。

    視覺也逐漸清晰，茫茫雨霧里，他看到了宋歸塵，看到了蜷縮在地的一群修士，看到了垂死掙扎的陵光貴族。更遠(yuǎn)處，還有癲狂的鮫人，哭泣的眾生。

    “這就是你用命想守護(hù)的一群人。”樓觀雪的眼睛已經(jīng)流不出眼淚來，輕輕地說。

    珠璣死了，楚皇死了，鮫人百年流離，人類詛咒纏身。其實從他墜下深淵的一刻開始，報復(fù)就已經(jīng)開始，當(dāng)年入神宮的沒人善終。

    可是這怎么夠呢，他是天地間唯一的神，驕傲到極致，不叫天地陪葬都不甘心。

    他往前走，黑袍上的血紋煞氣森森，銀發(fā)三千揚(yáng)于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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