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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6 為文竟何成-4-《帝國的黎明》

    “掘河?”王彥臉上肌肉微微牽動,“只怕不光會淹了城外的遼軍,更多的使河間左近成為一片澤國。”河北雖然是四戰(zhàn)之地,但本朝開國以來,繁衍生息的百姓也在百萬之?dāng)?shù),每逢春夏季節(jié),官府都會組織百姓加固河堤,以防洪水,今年因為遼兵入口,春天便沒有人在河堤上值守了。

    “那以大人之見,若非以水為兵,何以退敵?”賀玄似笑非笑,輕輕抬起茶盞,喝了一口,不為人察覺地微皺了下眉頭。

    “我河間諸軍愿以堅城疲敝遼軍,待朝廷大軍揮師北伐,三路會攻遼軍,可收勝局。”王彥沉吟道。大宋的國策,向來是使邊鎮(zhèn)守則有余,攻則不足。楊彥卿上來便計劃要反攻遼軍,未免有些急躁了。

    賀玄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淡淡地笑道:“王大人可知,這入寇的遼軍十余萬,為何只數(shù)萬在河間城下,其余也卻不見蹤影?”

    王彥心中微微一沉,接道:“為何?”

    “這些遼軍現(xiàn)在遍布河北鄉(xiāng)間,甚至攻陷縣城,擄掠人口,強壯的男丁,婦女,甚至幼子,都被強行帶往北朝,賣作奴隸。若是我軍的動作再慢上個把月,只怕河北百姓,十不存一。”賀玄緩緩道,臉上帶著些許沉痛的表情。

    朝廷已經(jīng)在大名府聚集了十余萬援軍,只不過河北排陣使劉延慶大人似乎有些顧慮,一直逗撓不進,坐視河北百姓為遼人擄走。童貫在給朝廷的軍報中,對此情形只字不提,而契丹入寇時打草谷擄掠鄉(xiāng)間,朝中諸公都視為理所當(dāng)然,全然沒有想到,此番遼人入寇,幾乎將河北百姓積蓄生息元氣一掃而空。

    “中國何以強于四夷,得人也。人已不存,土有何用?國又何依?”楊彥卿上表朝廷,請求朝廷大軍北征驅(qū)逐遼人的建議,被朝中“保汴京安危為重”的意見壓倒,劉延慶還在等待更多的援軍抵達大名府,還在協(xié)調(diào)眾將,整合諸軍,還在等待運河調(diào)集輜重糧草,反復(fù)向樞密院強調(diào)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的重要,還在不停地和童貫在奏折中打架,兩邊都隱隱約約提到監(jiān)軍的太子。

    “楊將軍更擔(dān)心,假若此次遼軍劫掠河北過于順利,只怕更加刺激了胡人的貪欲,此后侵?jǐn)_邊關(guān)不絕。所以掘河之計,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賀玄臉色微微黯然,河?xùn)|行營此番抽調(diào)三萬精銳迅東來,已是竭盡所能。從前遼人入寇,打草谷劫掠鄉(xiāng)間,大多為取得軍需所致。而此番遼兵的作為,乃是有意的將大宋河北的民力耗竭一空。

    考慮再三,王彥還是同意了楊彥卿的計劃。因為趙行德是太學(xué)的儒生,與朝中清流過從甚密,一直到最后,他也沒有將一絲一毫的風(fēng)聲透露給趙行德,這段時間,只讓他好生安撫整訓(xùn)火銃營軍卒。

    到了犒賞和軍餉的日子,火銃營的軍卒出人意料地領(lǐng)取到了毫無克扣的軍餉。趙行德不懂軍中規(guī)矩,從營指揮到都頭私底下紛紛找老上官抱怨,王彥卻只縱容他如此。他早先給了趙行德訓(xùn)練火銃營以諸多方便,現(xiàn)在倒有點擔(dān)心他將火銃營經(jīng)營得水潑難進,畢竟權(quán)柄這東西,是誰都舍不得放下的。誰料書生就是書生,火銃營除了在校場上是一支令行禁止的強兵之外,私下里各個營指揮使都紛紛上下走動,和老長官聯(lián)系,希望能夠調(diào)回原任。王彥也打算,等到戰(zhàn)事告一段落,趙行德將回汴京,便把六個火銃營分到各軍,專門對付遼人重甲步騎。

    大勝之后,河間諸軍出人意料地加固了城墻的墻基,堵上了城門等每一個可能漏洞,趙行德頗感意外,直到某天拂曉,外間忽然喧鬧無比,隱隱有百姓在呼喊“大水啦!”“河堤塌啦!”

    趙行德披衣而起,上城頭向外望去,只見河間城外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澤國。冰冷刺骨的河水里還漂浮著一塊塊的浮冰,渾濁的水流中飄滿了遼軍扎營的雜物,不時可見馬匹和軍卒在洪水中掙扎救命,時不時漂過尸體,有遼兵的,但更多的是衣衫單薄的百姓。趙行德默默地注視著城下的場面,心里仿佛被鐵錘重?fù)袅艘幌掳恪?

    “為了迫退遼兵,不得已,掘開了河堤。”韓世忠低聲道。只待河水退去,殘存的遼人騎兵,也無法在泥濘里與宋軍相抗了。

    “荒唐!”趙行德臉色寒如冰雪,“統(tǒng)制大人怎能如此?”“但是有用。”韓世忠嘆了口氣,沉聲道,“為將者,不能有婦人之仁。”

    趙行德臉色鐵青,卻感覺沒有得力的理由去說服韓世忠,也不和他爭辯,只沿著城頭默默查看水情,每當(dāng)看到水里有宋國百姓的衣衫漂過,心頭都是一黯。劉麻子如喪考妣地望著渾濁的河水,他不敢想象,沒有逃入城里來的老婆現(xiàn)在怎樣了,即便沒有被遼人擄去,在這洪水中,婦道人家又如何生存。

    “神佛保佑,我家千萬莫大水,田契啊,宅子,就這么沒了!”朱舉人呆呆地看著偶爾漂過的破爛屋頂。佃戶王十三則有些麻木了,他仿佛活死人一樣,早已失去了一切,這洪水的到來,不過將地面抹得更干凈一些罷了。

    經(jīng)過一處城垣時,見三五個搬運沙石的百姓在相對哭泣,趙行德仿佛自己是犯下了滔天大罪的罪人一樣,低著頭走過去,不敢停留。在接下來的時日里,趙行德不知為何,有意避免與王彥見面的場合,他靜下心將河間守城以來將士抗敵的事跡整理出來,又新撰寫了一冊字本,印出來教導(dǎo)軍卒識字,王彥的統(tǒng)制衙門也拿出了一筆費用贊助與他。

    河水退去后,遼兵已經(jīng)無法圍城,王彥便分派將軍領(lǐng)兵出城巡敵邀戰(zhàn),各軍輪番出動,唯獨沒有趙行德出城領(lǐng)兵的機會。韓世忠現(xiàn),就在這段時間內(nèi),統(tǒng)制衙門頻繁地更換了營都指揮使以上的軍官,被換上來的,大多是額頭上刺下“誓守河間”四字的統(tǒng)制大人心腹。有所察覺后,韓世忠三番四次單獨去找王彥稟報軍情,卻始終沒有往臉上刺字,自他從軍卒提升為軍官后,便過誓言,再也不在身上刺任何東西了。

    楊彥卿果然是當(dāng)世名將,僅憑著三萬援兵,以水代兵之策,便使得遼兵再也無法在河北立足。不熟悉水情的遼軍主帥蕭達不也狼狽不堪地丟下巨型鐵桶炮等輜重,帥精銳騎兵退往地勢較高的高陽關(guān)一帶,大部分漢軍營和強迫隨軍的百姓都被拋下。這場戰(zhàn)役翻轉(zhuǎn)乾坤,一舉收復(fù)河北大部的捷報,令楊彥卿名震天下,迫使河北排陣使劉延慶不得不提前進兵,主動提出要和真定河間兩支宋軍主力會攻高陽關(guān),甚至出擊遼國境內(nèi)。河間之前摧毀五座遼軍炮壘的戰(zhàn)役,遠遠不能與之相比,趙行德火銃營的些許功勞,更是如螢火之比月光了。

    遼軍退去后不久,河北行營都部署大人童貫便又回到了河間,他的海船一直在觀望著戰(zhàn)局的進展,但此番回來,卻現(xiàn)局勢以不同于往日。韓世忠、畢勝、馮美三名原先鎮(zhèn)北軍的將令相見時,臉上帶著若有若無地尷尬神情,直到王彥咳嗽一聲,沉聲道:“還不快來參見都部署大人。”這三人才如蒙大赦般地躬身行禮,但言語間,已沒有之前那種愿為都部署大人效死的氛圍。

    童貫弄巧成拙,他的推薦,楊彥卿的抬舉,加上河北大捷,令官家趙佑對堅守河間的王彥大加青睞,趙佑希望王彥這樣與各大將門素?zé)o瓜葛的將領(lǐng)執(zhí)掌方面,沈筠也沒有放過將皇城司勢力伸展到軍中的機會,幾方促成之下,陛下居然同意王彥繼續(xù)擔(dān)任河間諸軍統(tǒng)制官一職,據(jù)說賞賜的天子劍也在途中。

    河北局勢,成為河北排陣使劉延慶駐守大名,河?xùn)|行營的楊彥卿駐守真定,王彥所部駐守河間,而原來的河北行營都部署童貫,居然被架在了空中,除了隨他上海船的兩百余鎮(zhèn)北第一軍的兵馬,再無直屬的軍隊。童貫心知官家仍未原諒他喪失河北大營的敗績,一邊向丞相蔡京求救,一邊不斷撰寫軍報上呈宮中,企圖挽回官家的心意。

    三足鼎立的形勢一直持續(xù)夏季,河間諸軍里面也是暗潮起伏,趙行德置身事外,反而是最為逍遙的一人,他將所作的字本及行軍作戰(zhàn)所得的感悟,不斷以書信和理學(xué)社中人交流,倒也自得其樂,屬下軍將兵卒,慢慢習(xí)慣了他這種性格,知道他不久將要離開河間,反而有些依戀不舍起來。

    時至六月,暑熱難耐,大水過后,民間諸軍疫病橫生,這天,王彥將趙行德召制統(tǒng)制衙門,給他看了樞密院的文書。

    “元直大才,本想你留在此地襄助我經(jīng)略河北,但朝中更需要你這樣的棟梁,據(jù)說國子監(jiān)祭酒楊時夫子與御史中丞秦檜兩位,一同向皇上上奏,調(diào)你回京。”王彥的臉色陰晴不定,似乎有些遺憾,又些許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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