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6 燕然可摧傾-1-《帝國的黎明》
趙行德與李蕤正談笑間,忽然聽鄭相堂外傳來一聲驚呼,“行兇殺人啦!”鄭相堂內,還在議論辯駁的五府官吏不由得相顧愕然,還未回過神來。又傳來數聲“有刺客!”“快來人!”這些人才相信自己沒有聽錯。刺客公然在鄭相堂外行兇,仿佛一滴水滴進了油鍋一般,頓時炸開了鍋,所有人臉上都帶著震驚、錯愕與憤怒交織的神情,群情激奮,近半的人都拔出了隨身的佩劍,朝著殿外奔去。緊接著“追刺客!”“抓住他們!”“騎馬的人快追!”的聲音此起彼伏。殿外傳來一陣又一陣馬蹄的響聲。
趙行德和李蕤臉色均是一變,隨著人流往堂外涌去。趙行德右手握著腰間佩劍劍柄,左手小心的護著身后的李蕤。剛到殿堂門,他便見百步之外的雪地里倒伏著二人,似乎穿著儒袍,身形隱約熟悉。遇害者鮮血在浸透白雪地里,在下午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一股不詳的預感涌上趙行德的心頭,當即快步朝著那方走去。
校尉康德明站在遇害者身前,高聲喊道:“軍士何在!”已經拔出兵刃的軍士紛紛聚集在他的身邊。在尸體周圍圍成一個圈子,不使旁人再上前。一則防范兇嫌的同伙,二則保護兇案的現場。不遠處,十數人各持兵刃坐在馬上,領頭之人正俯下身子,向目睹兇犯的人打聽朝兇手遁逃的方向,隨即催動戰馬,飛快地追去。
來到近前,便見遇害倒地的果然是剛剛告辭而去的兩名東人社的士子,趙行德臉色更沉,李蕤則臉色大變,顫聲道:“王兄,吳兄!”只見王鐘已經伏在地上不動。吳越尚有余息,一名軍士正蹲著將他扶住,一手按在他傷口上方的動脈上,但鮮血不斷汩汩流出,止也止不住,吳越的臉也漸漸變得慘白,呼氣仿佛破風箱一樣。李蕤當即欲搶上前去探視,卻被周圍已經站著的數名軍士攔住。
康德明臉色鐵青,大喝道:“等閑人等不得靠近!”軍士們抽出佩劍,讓人群離尸體五步之外。周圍聚集的人自覺站在外圈,有的猜測遇害者和兇手的身份,有的咬牙切齒地咒罵。學士府乃是神圣莊嚴之地,就連駐扎在學士府旁保護的一營虎翼軍,未得大學士準許也不能擅自入內。這刺客膽敢在此行兇,還在學士府中最為重要的鄭相堂門口殺人,簡直是對全體夏國士人最大的羞辱。
見李蕤被攔在外面,趙行德走過去,遞上腰牌,沉聲道:“末將承影營趙德。這位乃李蕤學士,是被害者的朋友。康校尉,可否讓我們上前?”康德明用警惕地上下他,回想起來,似乎確實見到李蕤趙德和這兩名遇害者站在一起。便點了點頭,沉聲道:“好吧,”又提醒道,“仵作勘驗前,不得翻動那具尸體。”
趙行德當即和帶李蕤走上前去。但見王鐘被射中面門和咽喉,當即斃命。吳越則被射中胸口,面門已經青黑,雙目圓睜,氣息卻已微弱。李蕤蹲下在他身邊,焦急地低聲道:“吳兄,吳兄!”趙行德仔細看吳越傷口,一支短弩矢深深沒入左肺,他不禁暗嘆了一聲,這已是不能救的致命傷,弩箭若是當場拔出,只怕立時便斃命。而新流出來的血呈黑色,更讓趙行德心中一沉:“這是毒弩,好狠的手段。”兇手唯恐射偏,必要人性命,便在弩矢上涂了劇毒之物。他看了看那一知扶著吳越的軍士,對方也是報以無能為力的目光。
他見吳越尚有些意識,低聲道:“吳兄,你可知道是誰下毒手嗎?”康德明聽趙行德問話,也走了過來。吳越臉色茫然,氣息微弱道:“不知。”康德明臉現失望之色,趙行德亦微微嘆息,又道:“吳兄,可還有什么未盡之心愿?”吳越眼珠動了動,看著李蕤,又看著康德明,他喉間只出若有若無的聲音,李蕤隱隱聽到一個“咯”音,心念微動,沉聲道:“是關中工徒之事么?”吳越微微閉上眼睛,旋又睜開,臉上勉力擠出一絲笑意,未幾,他又劇烈地打起寒戰來,牙關格格作響,再也說不出話。
這時人群外傳來馬蹄聲向,趙行德抬頭一看,是兩百余騎虎翼軍趕來,領頭的虎翼軍校尉問明兇手去向后,當即帶著百余騎追了出去,而留下五十余人在兇案的現場維持,等待敦煌府令的仵作衙役前來。成建制的虎翼軍趕到后,先前維持秩序的軍士便紛紛散去。唯趙行德和李蕤二人則還在兩名遇害者身邊。
李蕤見吳越眼神已經渙散,握著他的手,低聲急呼道:“吳兄,吳兄。”吳越鼻息漸漸弱不可聞,身體也漸漸冰冷,眼睛卻仍然圓睜著。趙行德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兇手定會被繩之以法,吳兄好走。”替他合上了雙眼。這時衙役和仵作已經趕到,將尸體抬上殮車,運回敦煌令衙門。趙行德這才和李蕤一同離去。天上陽光明亮的刺眼,二人的心情卻像是烏云般陰沉。
二人行至一道路分叉處,又一隊百余人虎翼騎兵經過趙行德和李蕤身邊,沿著官道向北疾馳而去,在虎翼軍騎兵身后,還有零散的別軍軍士騎馬跟著,刀劍弓矢掛在馬鞍后面。這是居住在附近的軍士的了消息,立刻備馬加入搜尋刺客。因為事倉促,大多數人都是居家的袍服外罩簡單的皮甲,再披上一件御寒過夜的羊皮大氅。
趙行德和李蕤避在道旁,望著騎兵疾馳而去的背影,趙行德也不禁加快了腳步。敦煌所在的河西走廊地形封閉,平原地帶無處藏身,兇犯朝著北方逃遁,向來是想逃入北方馬鬃山。要想將之繩之以法,最好在其翻過山嶺,潛逃大漠之前,追上兇嫌。同時封鎖馬鬃山的各個山口,甚至動大漠北面的騎兵和蔭戶牧場加以堵截。
“適才仵作說,刺客用的弩矢是洛陽工坊制造的軍器,”李蕤邊走邊道,“大約是關東的仇家。”
“居然萬里迢迢到敦煌來殺人,不可思議。”趙行德搖頭道。應該不會是朝中的政敵。理社聲勢更大,社陳東在福建路尚且能存身。這東人社在奸黨眼中只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實在是夠不上要動用刺客。
李蕤亦道:“我看分明是兇手蓄意栽贓嫁禍。”二人說話間。有一騎從對面馳來,見到趙行德便大聲喊道:“趙軍使,大將軍府有令,我營集合在西都駐屯的兄弟,協助追拿學士府行刺的兇嫌。適才刺客是朝北方逃去了嗎?”趙行德抬頭一看,正是他麾下軍士劉政,點頭高聲道:“好,我亦即刻備馬前來。”
劉政在馬上向趙行德行了個軍禮,口中大聲吆喝,猛夾馬腹,催馬向北而去。他還要通知其它幾位在附近家中休整的承影營軍士。
軍令如山,趙行德當即和李蕤告辭,匆匆趕回家中,李若雪早得了劉政的通知,矗立在院中等候。趙行德鎧甲、弓箭和糧食水囊、大氅都整理好了,放置在馬鞍旁邊。趙行德臉色故作輕松,微微一笑,輕輕將若雪摟在懷中,寬慰道:“幾個藏在暗中的小丑而已,大將軍府動了天羅地網,定讓他展翅難逃。”
他說的輕松,其實數千大軍撒開了,每一小隊軍士不過數騎,十數騎而已,若是突然遭遇道那幾個刺客,對方膽敢在敦煌學士府行刺,自是悍不畏死,又有毒弩,困獸猶斗,還是頗為兇險。
李若雪垂下眼簾,掩住眸中的擔憂,低聲道:“多多保重。”強忍住不舍,放開趙行德,目送他上馬馳出門外,方才回到寢室中,跪在觀音像前閉目為他祈求平安。
這樁學士府中的血案,直令五府震動。皇帝陳宣亦龍顏大怒,親自下旨,命龍牙軍調了兩營軍士緝拿兇嫌,半個時辰后,龍牙、虎翼、承影軍共出動了數千軍士,騎兵拉開一張大網,向北緩緩搜索,另軍使飛騎通知馬鬃山山口北面的烽燧、營隊和蔭戶牧場,嚴密注意一切可疑人等。西北的玉門關、陽關,東南的蕭關,都封閉了起來。
這場事關朝廷威信的大搜索從日至夜,先遣的虎翼軍不斷現逃竄兇嫌經過的痕跡,軍情司和敦煌府衙門所馴養的獵犬也跟蹤著兇嫌戰馬的味道。到了晚上,數千軍士打起了火把,在曠野中不斷尋找搜尋,終于在次日黎明時分,將三名兇嫌圍困在馬鬃山的一處山坳里,但這三名亡命之徒,居然在絕望之下,用毒弩自盡了。
擺出的偌大陣勢,卻只帶回三具尸體。不用說兇嫌身后必有主使,查證起來卻是耗費時日。一日夜的奔波勞碌,歸程的騎兵都有些無精打采。一座小樓的窗后,一個身形側立陰影中,一雙冷冷地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
“拍死了兩只嗡嗡亂叫的蒼蠅,還看了好熱鬧一場大戲。這兩萬貫,花的值。”邱大官人轉動著食指上的碧玉戒指,臉上浮現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他的手保養得很好,粗大的骨節都陷在肥厚的筋肉中。
“掌柜的,這次會不會鬧得太大,有些行險了?”站在他身后的羅掌柜小心翼翼地問道。他是邱大官人最心腹的掌柜。在宋國的時候,無論是販賣人口、私鹽,還是安排人手砸對頭的店鋪,和山匪勾結殺人掠貨搗亂,邱大瑞都放心的讓他去做。有時邱大瑞無暇分身,價值十萬貫以上的黃金,也放心讓羅掌柜經手結交官府。這番把生意做到了關中,邱大瑞也把他帶在身邊。這一回,對付這群同樣來自關東的士子搗亂,羅掌柜卻覺得邱大官人做的不太穩妥。
“行險?”邱大瑞輕聲重復,眼中閃過一縷寒光,緩緩道,“我若容他們進了丞相府,才叫行險。”話語中帶著一股不容忤逆的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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