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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85 人心失去就-1-《帝國的黎明》

    趙行德臉色如常,微微笑道:“皇帝不差餓兵。若無將士拼死打仗,遼兵打過來,不但要搶錢糧,還要殺我百姓。這一條,到也無不可。但是,我要再加一條,各部籌餉的時候,要先找地方官,若是地方官能把錢糧應(yīng)承下來的,就不可騷擾民間。另外,”他語氣一凝,“實在到了那時候,不可傷害百姓性命,不可借機侮辱女眷,各家屋里的糧食,勿要一掃而光,要給百姓留下口糧。若這幾點都不能做到,那趙某這里,就不好容留諸位好漢了。”

    陳東和張無敵同時皺起眉頭。陳東本想說話,看了看趙行德,還是忍住了沒有開口。

    張無敵考慮了半晌,終于一跺腳,大喝了一聲:“那行!”伸手從趙行德手中把那張寫著規(guī)矩的紙奪了回來,轉(zhuǎn)身即走,一邊走,嘴里一邊嘟囔道:“他奶奶的,臭規(guī)矩真多。”陳東面帶憂色道:“若這些人打著保義軍的旗號勒索地方,元直你恐怕也難逃污名。”

    趙行德望著張無敵的背影,低聲道:“若能多招攬些豪杰之士為國赴義,我這一點點浮云般的名聲,有什么舍不得的。當務(wù)之急,要阻止遼軍席卷東南。糾合四方草莽成軍,軍紀不可能和原先的禁軍廂軍相比。現(xiàn)在火燒眉毛,要指望將士打仗,別的只能先放到一邊。”他看著陳東,猶豫了一刻,問道:“夏國的軍械和戰(zhàn)馬的作價,可以掛在大宋朝廷的帳上,將來再還,你何必著急?雖然東南富庶,乃是宋國錢糧稅賦所出之地。但按朝廷強干弱枝的成制,州府不但沒有兵馬,錢糧積儲也定然極少。打起仗來,處處用錢,你從哪里籌措來付這一大筆錢?”

    趙行德從親身經(jīng)歷知道,要維持一支能戰(zhàn)的兵馬,不但事先要準備糧草、鎧甲、兵刃、戰(zhàn)馬、寒暑衣袍等各種軍需,平時要維持軍餉,打起仗來,錢糧花出去更如流水一般。打了敗仗,重振旗鼓要錢,打了勝仗,激烈士氣下的犒賞也要錢。一旦糧餉接濟不上,立刻就軍心不穩(wěn)。在河北大營中,鬧餉、嘩變都不知多少次了。

    陳東沉聲道:“這個我自有辦法。”

    “到底是什么辦法?”他越是不說,趙行德越是擔心。

    陳東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低聲道:“東南州縣府庫雖然空虛,但各地的豪強富戶并不少。我和岳將軍商量過,將允許各州縣招募義兵,豪強為義兵自備鎧甲兵刃,按照兵馬的多少,給義兵的領(lǐng)授官。能募兵十名者授給什長,募兵一百名者授給都頭,募兵五百名者授給指揮,募兵五千人者授給義軍指揮使。”他微笑道:“行直在此招攬了江湖豪杰數(shù)千人,所以授給假保義軍指揮使的職位。”他把這個“假”字咬得較重。因為皇帝北狩,朝廷重臣大都被遼國脅迫著,陳東的聲望雖高,又有眾多理學社士人的支持,但他私相授受的官職,只能是權(quán)宜之計,所以一定要帶一個“假”字,以待將來名正言順之后,再補全名義。

    趙行德點點頭,贊同道:“天下大亂,兵強馬壯者為天子。授官也算不得什么?大宋豪杰數(shù)以萬計,若能有十分之一能奮死擊賊,遼國人就算連戰(zhàn)連勝,多打幾仗,契丹族就沒有人了。”他皺著眉頭道:“少陽,我最擔心的是,我朝敗而后沮,小挫了幾仗后,大家都不欲和遼人再戰(zhàn),改而希圖求和茍安。哪怕是漢伐匈奴,初時也是敗多勝少。但以中國物富人多,不停地扭著他苦打,不打得他元氣耗竭,就誓不言和。雖然空中原而得漠北,但總算耗干了匈奴,剪除了我中原的大患。若是漢朝一味茍且偷安,只怕也不能延續(xù)了四百年江山。”他嘆了口氣,“只是元帝柔懦,輕許和親之議,痛失好局,以至狄夷得以休養(yǎng)滋長,終至五胡亂華之禍。”

    “元直的意思是?”陳東心中一動。他近來日理萬機,忙于應(yīng)付應(yīng)付局面,竟是極少有空閑思及將來如何,聽了趙行德的話,恍恍惚惚似有所悟。

    “契丹為政苛急,斷難持久,遼軍有契丹、女真、室韋等十幾個種族,也一直相安無事。以此觀之,就算一時無法大勝,咱們只要咬牙頂住,絕不求和,就能拖垮遼國。再加上,契丹人少,宋朝人多。”趙行德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凜冽,“只要多幾次殺傷眾多的戰(zhàn)役,遼國一定比我們先流干最后一滴血。”

    “元直真國士也,只可惜......”陳東暗嘆。

    趙行德又問,“剛才只說了募集兵馬之事。現(xiàn)在還是青黃不接,田賦至少還有大半年吧,眼下你怎么募集錢糧呢?”

    陳東臉色有些難看,沉默了片刻,終于道:“權(quán)宜之計,以捐生募集錢糧,興許是個辦法。”這事情乃是一些州縣的理學社士紳先提出來的,每年捐納錢糧伍佰貫以上,就可以進縣學。東南一縣之地,出得起這筆捐納錢的富戶大約有數(shù)百家。一縣之地若有五十個捐生,那每年可得錢糧兩萬五千貫,足以支付五百禁軍平常一年的開支了。招募的義兵許多都是自備衣袍,輜重,只要鄂州配給鎧甲、戰(zhàn)馬等市面上難以購買的軍需。這么算起來,單單荊湖南路一地的捐納,就可養(yǎng)兵近兩萬人。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陳東困于錢糧,又要和蔡京等奸黨爭奪人心,權(quán)衡各種利弊,終于還是答應(yīng)了這個辦法。

    “縣學捐生?”趙行德疑道,“雖然東南富庶,有數(shù)萬貫家產(chǎn)的上等富戶也不少。但每年捐納5oo貫,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啊。縣學庠儒的身份,能值這么多錢?恐怕......”

    “若按黃舟山先生之說,縣學庠儒已經(jīng)大不尋常了。”陳東緩緩道,“州縣官吏都是他們推舉出來的。庠儒的身份清貴,可以見官不跪,不經(jīng)縣學,不受縣官審問,不怕牢役之災(zāi)。江南有幾個縣,真的是......”陳東搖了搖頭,在理學社影響下,現(xiàn)在遙遵北狩官家而不奉遼賊亂命的州縣大概有一百多個。其中一些縣里是理社中人在操持局面,另一些縣則是當?shù)氐氖考澃殉种瑐€別的地方,真正理社中人反而被排擠到了一邊。這些大戶人家族人眾多,又廣置產(chǎn)業(yè),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遷徙避禍的。陳東倒不擔心這些人投靠遼軍,因為遼軍一到,必定大掠州縣,先遭殃的就是這些富戶鄉(xiāng)紳。只是現(xiàn)在還要刻意結(jié)好,免得他們投向了趙杞和蔡京那邊。

    “如此行事非議必多,你和理社的名聲恐怕......有損。”

    “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吧。”陳東搖了搖頭道,“漢朝時為了北伐匈奴,尚且賣官鬻爵。遼軍勢如破竹,蔡京奸賊只一味避敵。事急從權(quán),若不如此,只怕新軍還沒建立起來,東南半壁就已經(jīng)淪陷了。為了挽回大廈將傾,既然趙行直不惜虛名,我陳東這點點名聲,又算什么。”

    趙行德沉默片刻,建議道:“既然如此,在鎮(zhèn)國軍、保義軍之外,不妨以州縣之名授予這些義兵軍號,以激勵護衛(wèi)桑梓之心。”

    陳東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抬眼看著遠處。這捐生的事情,大違背他的本心,只是形勢格禁之下又不得不如此,所以實在是不愿再去多想它。若非趙行德一再追問,他甚至提都不想提起這事。

    趙行德又道“蜀中可以運戰(zhàn)馬過來,但我估計等上萬匹戰(zhàn)馬運到的時候,也該是夏季了。盛夏時候,若是飼喂得不好,馬匹最容易橫生疫病。若沒有足夠的騎兵協(xié)助,要打敗遼兵就不那么容易。養(yǎng)馬的草料,馬棚等,最好現(xiàn)在開始準備。將來騎兵屯駐的州縣,除了要圈地為戰(zhàn)馬建立馬場之外,至少要拿出三成的田地來專門種草料。”

    “種草,養(yǎng)馬?”陳東一愣,又開始頭痛起來,“那糧食怎么辦?”他還沒考慮到戰(zhàn)馬的飼喂問題。一經(jīng)趙行德提醒,才想到對南方州縣來說,大規(guī)模養(yǎng)馬不但是個沉重無比的負擔,而且本朝許多重臣一口斷定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吃不飽飯,總比讓遼賊殺好。最低限度的騎兵是一定要維持的。”趙行德道,“這件事我們不做,就等于自殺,我聽說河北河南已經(jīng)到處是草場了。”他嘆了口氣。

    趙行德原先也以為南方不可能養(yǎng)馬,但在這么多年戎馬生涯以來,他所經(jīng)過的地方當中,沒有一個地方是不可能養(yǎng)馬的。只要照料得細心,不但能養(yǎng)普通的馬,養(yǎng)上等戰(zhàn)馬也毫無問題。他細細想來,不過是宋朝的公卿根本不懂馬政,而下面的州縣官吏則一味應(yīng)付推諉。把戰(zhàn)馬分到戶去養(yǎng),本來就是一種得不償失的做法。久而久之,三人成虎,不少人居然當真以為宋境真的無法養(yǎng)馬。對宋人來說,細細算賬,養(yǎng)馬確實不夠合算。維持騎兵的費用奇高。但在這個時代打仗若沒有足夠的騎兵,就憑空少了許多戰(zhàn)術(shù)上的選擇。細賬算得再清,也大不過國破家亡的代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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