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慷慨(下)(萬字還債)-《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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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要什么福報了。”曹節不由搖頭笑道。“只求家人平安便可……我兒女皆去魏郡老家替我祭祖,文琪上任途中不妨往彼處一趟,替我捎個口信,讓他們早日歸洛。”
“順手為之,這是自然。”這便是議定要在河北交人了,公孫珣當然無話可說。
“既如此,你且去公車署交換文書、上交印綬去吧!”曹節隨意擺手道。
公孫珣大松了一口氣,便朝對方行了半禮,又在劉陶等人的驚異目光中團團大禮相辭。
不過,就在公孫洵準備離開滿是虎賁軍的洛陽南宮之時,一直束手不動的曹節卻又忽然失笑,然后喊住了他:“剛才公孫郎中大言煌煌之后,良久不語……是在想什么?”
話說,曹節說話時細聲細氣,但甫一出聲,原本還在出言相別的尚書臺眾多重臣、人員卻都個個屏聲息氣,尚書臺內也再度鴉雀無聲。
“不瞞曹公,”已經準備離去的公孫珣沒了壓力,倒也算是坦誠以待。“在下剛才在想,自己其實應該早就多納妾室,開枝散葉,這樣便是今日死了,寡母也能有所依靠。”
“你這種人也會怕死嗎?”曹節立在尚書令房前,面向廊外雞舍,居然一動不動。
“天下間誰不怕死呢?”公孫珣不以為意道。“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曹節輕聲接了過來。“這首詩寫的多好!人啊,還是活著為好,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公孫珣默然不語。
“可公孫郎中,你既然怕死,可為什么還要專門入宮與我說這番話呢?就不怕我真的兇性大發,讓你死在這南宮之內?活著不好嗎?”
“人生于世,總要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公孫珣看著對方背影,已然是失去了耐性。“我辭行話語已盡,曹公好自為之。”
“你話語已盡,我卻沒有。”曹節忽然轉過身走了過來。“剛才我說身為上官,并沒有言語贈你赴任,但此時卻已經有了。”
就在此時,立在尚書臺門內的公孫珣遠遠看到了橋玄的身影,不由膽氣愈足……這是對方依照昨晚所言前來為自己壓陣的,雖然有些晚,但也無所謂了。
“還請曹公賜教。”公孫珣心中突然大定,自然隨意。
“我記得你初來洛中不久,便做了一件好大事,因此名揚畿內……是與段熲在銅駝街上公然亮刃,對不對?”
“對!”
“然后你又在洛中與陽球連接,以中都官從事之名參與誅殺王甫,驅除袁赦,從而名動京華,為士人所重,對不對?”
“對!”
“那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看你這兩番壯舉的嗎?”說話間,曹節已然踱步來到了公孫珣身前。
“不知道。”公孫珣坦誠應道。
“實話與你說,我是很不以為然的。”曹節微微搖頭,然后居然伸手指向了尚書臺的窗外的雞舍。“當時的你在我眼中,與這尚書臺窗外亂蹦的小雞仔一樣,堪稱可笑!”
公孫珣不由面色突變。
“段熲垂垂老矣,早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氣魄,一個沒牙的死虎罷了,而你一個血氣正旺的白馬中郎,對這種人亮刀子算什么勇氣?!”
公孫珣捧著自己的赴任文書,默然無語。
“還有誅殺王甫,驅除袁赦一事,你捫心自問,你有半點盡力之處嗎?全程不過是為人刀斧,最多稱得上是順勢而為罷了!”
公孫珣依舊默然。
“不是說你做的這些事情不夠,而是說要已己身之力相度!”曹節指著尚書令的是房間言道。“彼處曾有一人,號為‘童子內刀’你知道嗎?”
“此乃本朝名相朱暉故事。”公孫珣認真答道。“他年幼時正逢新莽之亂,天下板蕩,舉家避禍,路上遇到強盜,搶走財貨不算,還想侮辱族中婦女。當時族中男丁有勇氣的已經死了,沒勇氣的只能伏在地上不敢動彈,只有他一個人拿著一把小刀子上前與強盜對峙,說‘財貨可以拿走,諸位長輩的衣服你們不能碰,否則就要與你們拼命’,強盜們感慨他的勇氣,笑著勸他‘內刀’(收刀),便放棄了婦女轉身離去了,從此朱暉以幼年名揚天下。”
“那老身我問你,本朝勇力過人者多之有多,逼退盜匪的也是多如牛毛,為什么一個‘童子內刀’卻能流傳至今呢?”曹節不待對方回復便自問自答道。“乃是因為他以童子之身,行孝義之舉,對不堪之險!他的勇力發于內,而非是像你之前那般借行外物!所以我曹漢豐可以在讀書時感慨朱暉的勇力,卻對你之前舉動并不以為然,因為你所為者,讓他人處你位,也可輕易為之!”
公孫珣面色不變,可尚書臺的同僚們雖然沒有竊竊私語,卻也紛紛左顧右盼了起來。至于早已經來到此處的橋玄,此時卻是一動不動,反而饒有興致的打量了起了這幅情形。
“不過,公孫郎中。”看了看對方蒼白的臉色,曹節忽然又瞇著眼睛繼續言道。“你之前的舉動在我眼中固然是如跳梁雞仔一般可笑,但今日你為了故識眷屬的安危,不避風險,孤身入宮與我對峙的舉動,卻隱隱有朱暉‘童子內刀’之風!”
眾人面色登時變得極為精彩。
“同是以弱臨強,同是以義為先,同是讓我們這些做錯事的人心服口服!”曹節緩緩言道。“我替你撿還文書,與當日盜匪笑言童子內刀,又有什么區別呢?”
“還是有些區別的。”看了半日的橋玄終于插嘴了。“朱公當日終究是一位童子,其刀雖發于內,卻又不夠鋒刃。而文琪年歲日長,先為郡吏再為邊軍,現在又是尚書郎,馬上還又要去做一縣之長……一番鍛煉之下,他這把刀已經內剛而外刃,儼然就要鋒利而為天下冠了!”
“橋公好言語!”曹節冷冷看了一眼橋玄,然后方才從容對公孫珣言道。“既如此,此去襄平,也望文琪你好自為之,不要墮了這‘內剛而外刃、鋒利為天下冠’的威勢!”
“也望曹公好自為之。”公孫珣手捧文書,躬身一禮,便起身與來接應自己的橋玄往尚書臺外走去了。
曹節目送二人在沿著虎賁軍的崗哨漸漸遠去,這才回過頭來對著尚書臺眾人冷冷呵斥了一語:“既如此,諸位也請各安本職吧!”
眾人議論紛紛,當即散去,卻有一位尚書郎局促不安,不敢輕動。
“不用請盧尚書了。”曹節見狀不由吩咐道。“董郎中也自去吧,且容我獨處片刻!”
此人趕緊拜謝而走。
然而,當曹節轉身進入尚書令的房間內安坐,然后漸漸面露哀容之時,卻忽然聽到有人在敲擊自己的房門。
曹節不由蹙眉質問:“何人?”
“吏部曹尚書盧植,前來拜會尚書令。”房外居然是之前一直沒露面的盧子干。
曹節趕緊收起哀容去開門,卻又疑惑出聲:“之前不是讓董郎中不要再去請盧尚書嗎?莫非他聽錯了言語?”
“非也。”大門打開,身形高大的盧植正捧著一個正式的公文匣立在門前。“是我本就有公務要尋尚書令……”
“原來如此。”曹節趕緊將對方讓了屋內,倒也是極為客氣。“盧公這是奏折?”
“正是。”盧植坦然道。“有一奏疏需要直奉御前,恰好尚書令也是大長秋,執掌黃門監,便直接送來了。”
曹節自無不可:“盧尚書安心,下午我自然要去北宮,便替你捎上……”
盧植也不多留,聞言微微拱手,便直接離去。
而等盧子干一走,曹漢豐卻是又覺得哪里有些不對了起來……話說,之前公孫珣與自己對峙,先有劉陶后有橋玄,一眾人紛紛來此處觀看,實際上是想從自己手中保一保那小子……可為什么身為那小子的恩師,這盧植卻一直窩在他房內呢?這詔書為什么又非得等那小子一走,才立即送來?
一念至此,曹漢豐便輕車熟路的直接打開了本來只有天子才可以啟封的奏匣,然后解開繩結,徑直閱讀起了盧子干寫在竹簡上的奏疏。
而就這么匆匆一看數眼,曹漢豐卻是大驚失色,原來,奏疏上寥寥數語,竟然都是直言不諱的勸諫:
一曰,黨錮之人多非其罪,請赦黨人;
二曰,宋皇后和她家屬無辜被殺,卻都暴尸不收,請天子下赦收拾,以安游魂;
三曰,郡守、刺史頻繁調動,對行政不利,請以三年為期;
四曰,舉薦為官應當走朝廷制度,擅自請求官職而又犯罪的人,應該牽連薦主;
五曰,天子應當自己親自視事,不要將國家大政委托給一些不明不白之人!
讀完奏章,又細細思量一番,饒是身為‘不明不白之人’,曹漢豐也是不禁揚天長嘆……盧子干果然是名臣風范。
而且,曹節也是立馬就明白過來對方為何沒有試圖援助他的學生了,也明白對方為何等到他的學生走出尚書臺方才遞交這份奏章了……這盧植根本就是一番苦心,擔心他的舉動會反過來連累公孫珣而已!
甚至可以想象,因為自己的學生跳的那么歡,他這封奏疏已經藏了很久了!童子內刀,郎中內刀,這盧植盧尚書又何嘗不該內刀呢?
然而,這又關自己什么事情呢?
一番感慨之后,曹節重新系上繩結,不以為意的蓋上了木匣,準備去北宮面圣……他已經拿定主意,若是天子震怒,那他就不多說什么;可若是天子還記得盧子干算是他家鄉大儒,有幾分香火情,那自己便不妨勸說一二,保一保盧子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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