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番外(六)·金鱗往事 卑賤到塵埃里的人,也可讓眾生在他腳下俯首稱臣。 陽光下貓兒毛色發亮,有著漂亮的虎斑紋,那纖細的豎瞳像名貴的琥珀石。 一只白皙的、養尊處優的手撫摸著貓兒柔軟的背,它蓬松的尾巴在那人的臂挽間甩來甩去。 “別看了,再看我也不會給你摸的。” 抱著貓的男孩懶洋洋說,他裹在一襲雪白的狐裘里,清秀可愛。 他的正對面坐著一名年紀相仿的少年,正在伏案寫字,案上擺著一只細膩的白瓷瓶,瓷瓶中插著一朵白玫瑰,花瓣已經開始枯萎凋謝了。 少年握筆的手微微蜷曲起來,收回視線,繼續埋頭寫字。 抱著貓的男孩從椅子上跳下來,湊過來看他臨摹的字帖,嘖嘖說:“這個字寫歪了,這里少了一點,這里多了一橫——不對不對,你連握筆的姿勢都是錯的!你是不是根本沒讀過書!” 少年下筆的手平穩,仿佛沒聽懂他說的話。 “少主,別理他了,指導這種粗俗的人根本就是對牛彈琴。” 男孩身旁的仆從說。 男孩繞著他轉了一圈。 少年很瘦,他自己的衣袍還沒定制完畢,現在穿的是他幾年前穿剩下的衣服,看上去格外地不合身。 但這已經比他剛進家門的時候體面多了,那時候他的衣服灰撲撲的,不知在泥塵里打了多少滾。 “你連字都寫不好,還怎么讓我叫你一聲哥。” 抱著貓的男孩不服氣地嘟噥,“爹爹也真是,讓我來親自教你,結果你連筆都不會握!你到底是不是我們堂堂儒風薛氏的弟子?” 少年放下筆,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男孩“哼”一聲,從袖子里摸出一本已經卷角泛黃的卷軸甩在他面前,“衣服要穿我的,現在筆記也要用我的。 你可要保管好了,這可是我多年的心血,你以后照著這上面慢慢學,我沒空教你。” 少年鄭重地把卷軸抱進懷里,黑黑的眼珠安靜地看著他。 “別拿這種眼神看著我,我不可能教你的!” 男孩突然跳腳,“你要還學不會,我就讓那些白胡子老頭來教你!你寫錯一個字他們就打你的手心,你背錯一句詩他們就罰你抄三百遍!我也要你嘗嘗我所受的痛苦!” “明舟,怎么跟你哥哥說話。” 男孩單腳立住,僵硬地扭動脖子,撒嬌似的拖長語調,“爹——” 少年也立刻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他嘴唇囁嚅了一下,喊的卻是,“家主。” 字帖被人拿了起來,他微微一驚,幼年流離不定連殘羹冷炙都要與人爭搶的經歷,使他格外看重自己的所有物,他全身都繃緊了,像一只被搶走了獵物的小獸,竟下意識想從男人手里搶回字帖。 “寫的不錯,有進步。” 男人含笑的聲音響起,“明舟,你也有功勞,看來我讓你們兩兄弟互相督促學習,比請那些老頭來得更有用。” “可是我教他教得很痛苦誒爹,他什么都不會。” 薛明舟鼓著臉抱怨。 男人哭笑不得:“你下去吧,我和你哥哥有幾句話說。” 薛明舟高興地跳起來,抱著他的貓一陣風似的跑遠了。 男人嘴角的笑意漸漸斂了,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另一個兒子,“為什么不叫我爹呢?” 薛暮橋仰起頭回視著他,他黑色的眸子里似乎閃著黑色的寒芒,聲音低啞得不似一個少年,“爹。” 麻木的、訥訥的,并非是發自內心的語氣。 男人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找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他正緊緊挨著一卷草席,草席里露出一片看不出顏色的裙角,他的母親已經死了半個月,尸體開始發爛,衣衫襤褸的少年像一只守著腐肉的烏鴉守在草席旁。 他大概已經很久沒進食了,脊骨瘦得突起,嘴角的傷口沒有愈合,一直在流膿血。 他還記得仆從是如何帶著震驚與不可置信向他描述事情的經過,女人是被勒死的,那醉酒的陌生人闖進她屋里強迫了她,將她失手勒死在床上之后,那個人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就想逃跑,在門外碰上恰好回家的孩子,他又拿起石頭用力砸下去,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用盡全力,反正砸死兩只螞蟻也不會有人關心。 血泊中的孩子奄奄一息,那個人粗心地以為他死了,扔了石頭便跑,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來的。 “你母親救了我,我卻一直以為……她死了。” 男人沉默了很久,“是我虧待了你們。” 少年低下頭,他瘦得骨節突出的手指上留著斑駁的血痕,自小在塵埃中長大,他不會說好聽的話,不會討好別人,只是木訥訥的拿一雙黑眼睛看著別人,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的時候,就垂下眼睫,仿佛是自己做錯了事情。 “以后你就是我的兒子,是薛家的后人。” 男人摸了摸他的頭,“你要和明舟一起,帶領這個家族重新走向輝煌。” 少年的眼睫像是凝固住了,過了很久,他才用力點頭。 慘綠色的湖面漂浮著虎紋貓那已經開始腫脹的尸體,柔亮的毛發沾滿污穢,幾只寒鴉站在浮萍上啄食著那已經開始腐爛的肉。 “昨晚還乖乖地待在籠子里,今天早上不知道為什么就抓破籠子跑出來了,等發現的時候,已經遲了……” 薛明舟大半的身體斜出欄桿,好像要跳到水里去,他失魂落魄地說:“阿娘……那是阿娘留下的貓兒……” 身旁一道纖瘦的影子爬上欄桿,“噗通”一聲掉進了水里。 薛明舟嚇了一跳,“喂!你干什么!” 為了不弄臟衣服少年把外袍脫下了,冰冷的湖水刺得他嘴唇發白,他慢慢地淌到湖中央,將貓兒尸體抱進懷里,又艱難地回到岸邊。 那些又臟又黏的青苔弄臟了他干凈的里衣,他渾然不覺。 “你怎么自己跳下去? 臟不臟?” 薛明舟脫口而出:“你是爛泥里長大的嗎?” 他在水里抬起頭,蒼白的臉像污水中一點白沫,過了很久才說:“是啊。”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