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眨眼之間,蘇家由大喜入大悲。接踵而至的蘇代、蘇厲妻、蘇代妻及一群娃子這也明白過來,跪在當堂號啕大哭。尤其是蘇厲妻,夸張的聲音嚇得阿黑夾起尾巴,悄悄溜到院子里。前來鬧喜的人,包括陪同蘇秦的周室大夫、縱親司屬眾,皆被這場變故弄得不知所措。 院里院外,黑壓壓的凈是人,但全都傻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公子卬,面上現悲,心里卻喜,朗聲吩咐眾隨從:“快,傳樂手,奏哀樂!” 省親樂團緊趕過來,樂音由喜轉悲,嗚嗚咽咽的哀樂響徹軒里,頃刻間將蘇家老小的哭聲淹沒。 哀樂聲中,公子卬有板有眼地安排起治喪來。由于蘇虎已經晉爵稻人,爵級雖然不高,卻也是個大夫。公子卬眼珠子一轉,吩咐以大夫規格為蘇虎操辦喪服禮器。 接下來數日,公子卬表現出從未有過的亢奮,吆五喝六,為蘇家老爺子的后事奔忙。 周室沒落多年,莫說是尋常百姓,即使士大夫之家遇到大喪,也遠不及過去的禮數周全,因而,掌管士大夫喪葬事務的職喪所剩無幾,多已賦閑。公子卬打聽到西周國河南邑有個資深職喪,遂召請他來,吩咐他嚴格按照大周規制治喪。 大周規制著重繁文縟節,靈堂設置、喪服冥器、墓室方位、主客禮儀等皆有講究,甚至何時哭、如何哭、哭聲大小也有循依。公子卬一改平日不愛看書的舊習,使人尋來魯人孔丘整編過的《儀禮》仔細研究,生怕職喪等人不盡職守。 在公子卬的督促下,整個伊里人聲鼎沸,軒里村內外無處不晃動身著孝服的身影,哀樂陣陣,悲哭聲聲,吊唁車馬更是不絕于途,蘇家兄弟如幾尊木偶般接受職喪等禮官的擺布。 一夜富且貴,蘇氏一門顯然難以適應,尤其是蘇厲妻和蘇代妻妯娌二人。 喪事進入第七日,過后晌時,在靈堂前跪了大半天的蘇厲妻有點內急,拿肘子輕輕碰觸蘇代妻,嘴角朝外面的茅房努了下。 蘇代妻跟她一道出去。 妯娌倆上完茅房,蘇厲妻卻不急著返回,東瞅瞅,西看看,最后朝小喜兒的小院子一努嘴。幾日來,所有的貴重禮品都在那兒。 小喜兒的院子不大,里外好幾間,院門外側各站一名執戈兵士,見二人來,橫戈攔住。妯娌倆正欲走開,正在清點、登記禮品的軍尉剛巧走出,認出是女主人,躬身揖道:“卑職見過二位夫人!” 蘇厲妻啞起嗓子,小聲問道:“能進去看看嗎?” 軍尉伸手禮讓:“二位夫人,請!” 妯娌倆隨軍尉走進院中,剛剛踏入屋門,人就整個兒傻了。絲綢、器皿等各色禮品琳瑯滿目,稀奇古怪,堆滿好幾個房間。靠墻處放著三只大紅箱子,沒蓋,里面擺著金銀珠寶,箱前蹲著三人,兩人仍在清點,一人登記。 妯娌倆在夢中也未見過如此之多的寶貝,呆怔許久方才回過神來。蘇代妻不敢再看下去,輕輕扯下蘇厲妻的衣袖。 妯娌倆走出小院,站在大椿樹下。 “嫂子,恁多財寶,不會都是咱家的吧?”蘇代妻小聲問道。 蘇厲妻沒應聲,顧自喘會兒粗氣,猛地意識到什么,驚道:“妹子,咋不見相爺呢?” “相爺?”蘇代妻怔了,“哪個相爺?” 蘇厲妻白她一眼:“瞧你笨的!就是二弟呀,咱家的大貴人!” “你是說二哥呀,”蘇代妻笑了,“方才好像是魏公子邀他去帳子里,說是議事呢。” “議啥事?” “我咋知道哩?” “妹子,走,跟嫂子下灶去!” “這辰光才半晌,下灶干啥?”蘇代妻不解道。 “叫你去你就去,管恁些干啥?”蘇厲妻不由分說,扯起她的胳膊拐進灶房,燒出一鍋熱騰騰的酒釀雜燴湯。 蘇厲妻盛出一碗,放在家中最好的一只黑色托盤上。 “妹子,你端上,陪嫂子走一趟。” “去哪兒?” “相爺大帳,敬相爺喝!” “大嫂,二哥他不欠這個,聽說好多人都在忙著為他燒飯哩!” “那是他們燒的。一樁歸一樁。那年冬天,相爺餓肚子回來,本想喝口熱湯,我這瞎眼的卻沒給他燒,失禮了。這辰光得補上,不然,嫂子往后咋見他哩?” “妹子不敢,你和二嫂去吧。” “不妥。”蘇厲妻搖頭,“那兩口子就像是鍋里的油和水,一燒火就炸鍋。再說,那樁事是嫂子做下的,跟二妹子無關。走吧,嫂子求你了!” “我不敢去!”蘇代妻退后幾步。 “唉,”蘇厲妻落下淚來,“妹子不去也罷。誰欠的賬,該誰還,誰讓嫂子有眼無珠哩!” 蘇厲妻端過托盤,徑直走到村北麥場上。 去秋一場大雨將蘇秦那年刺股悟道的草屋淋塌了。蘇秦懷念那處地方,在原址扎下大帳,除去為父守靈,吃住都在帳里。 蘇秦正與公子卬議論雜事,聽聞嫂子求見,急叫飛刀鄒傳見。 蘇厲妻端著托盤,走進帳門,雙膝彎下,一直跪到蘇秦跟前,舉案齊眉。 蘇秦震驚:“嫂子,你這??這是咋哩?” 蘇厲妻聲音柔和,拿腔作調:“北風起,天氣漸涼,奴婢為相爺燉碗熱湯,暖暖身子。” 公子卬詫異,目光一會兒落在蘇厲妻身上,一會兒轉向蘇秦。 “奴婢懇求相爺,請用熱湯!”蘇厲妻再次出聲。 蘇秦苦笑一聲,嘆道:“嫂子大禮,秦實不敢當。” “求相爺了!”蘇厲妻聲音更咽,“求相爺用湯!” 蘇秦只好站起,雙手接過托盤,放在面前幾案上。 蘇厲妻騰出兩手,俯首于地,叩道:“奴婢謝相爺不罪之恩!這湯是奴婢親手燒的,請相爺享用!” 蘇秦掃一眼案上的熱湯:“嫂子可為當年不炊之事?” 蘇厲妻再叩:“是奴婢有眼無珠,不識相爺。相爺若是不飲此湯,叫??叫奴婢??”再次啜泣。 “秦早忘記此事,也從未為此責怪嫂子,嫂子恭敬至此,卻又為何?” “相爺金多權重,奴婢不敢不敬。奴婢恭請相爺喝湯!”蘇厲妻再叩。 公子卬不知前因后果,急了:“蘇子,快點兒喝吧,總不能讓大嫂一直磕頭吧!” 蘇秦端起湯碗,輕啜一口,見已不太熱了,便咕咕一氣飲完,抹抹嘴道:“謝大嫂熱湯!” 蘇厲妻將空碗放在托盤上,叩頭謝恩,興高采烈地出帳去了。 望著她的背影,蘇秦眉頭皺起,長長嘆出一聲。 “蘇子,你叔嫂倆擺的這是哪門子迷陣,在下越看越糊涂哩。”公子卬急不可待道。 蘇秦遂將當年說秦失敗、落魄歸家的舊事略述一遍,末了嘆道:“唉,世態有炎涼,人情逐勢利;貧賤親情遠,富貴鬼魅依!” 公子卬唏噓一陣,嘆喟道:“蘇子今得富貴,親人亦當受益。我觀近日有些禮金,蘇子可否拿出些許賑濟鄉鄰呢?” “謹聽公子!”蘇秦拱手應過,轉對飛刀鄒,“眾鄉鄰世代飽受無田之苦,你可籌備財物,連同列國諸君賞賜,一并用于購置田產。軒里村人,凡無地者,每戶半井。附近伊里三村,凡無地者,每戶十畝。剩余財物,留少許備用,余皆用以賑濟,使大周貧民老有所養,幼有所撫,饑者得食,寒者得衣,失所者得居。” “敬受命!” “痛快!”公子卬朗聲接道,“在下捐金三十兩,聊表心意。” “謝公子慷慨!”蘇秦抱拳。 “還有,”公子卬回禮,“在下臨行時,縱約者賜金一百兩,特旨在下為蘇子起祠立府,在下這也正想與蘇子商議此事。” 盡管早有預知,蘇秦仍覺一股寒意直透背脊,不由得打個寒戰。顯然,魏惠王此舉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公子卬把他牢牢拴在故里,撇開他伐秦。 “除此之外,蘇子還有何求?”公子卬傾身問道。 “謝縱約者大恩!”蘇秦微微抱拳,苦笑道,“若是公子不介意,在下倒是有一求。” “蘇子請講!” “勞煩公子一并為琴師修座小廟。” “琴師?可是蘇子在稷下提及的那個天下第一琴?” “正是。” “老先生葬于何處?”公子卬的興致上來了。 “待葬過先父,在下即引你去。” 就在蘇秦衣錦還鄉之際,縱親各國的伐秦大戲也在緊鑼密鼓地張羅。 大戲的主角是龐涓。 經過縝密考慮,龐涓將伐秦大本營,也即中軍大帳設在澠池。澠池位于崤塞,是伐秦的前沿陣地。 陘山戰后,魏國再無大規模戰事,得到數年休養生息,龐涓也得到充裕時間籌備伐秦。然而,誠如蘇秦所言,秦有四塞之固,又在惠文公治下如日中天,龐涓熟知敵情,并無完勝把握。就在此時,蘇秦合縱成功,給了龐涓一個意外驚喜,使他一無后顧之憂,二得六國之力,認定自己穩操勝券了。 即便如此,龐涓仍舊不是一個魯莽的人。直覺告訴他,戰場上沒有百勝將軍,任何一點兒疏忽,都足以致命。他不懼死,他懼的是后人在青史上如何記載他的敗仗。自出鬼谷以來,他與周邊大國齊、趙、楚皆有交手,戰必勝,攻必克,但對韓國和秦國,依舊陌生。 韓與趙、魏同為三晉,但力不如趙,勢不如齊、楚,因而龐涓并沒放在心上。 秦人卻是不同。 龐涓閉門謝客,將近年來收集到的所有秦人卷冊盡數取出,擺滿中軍大帳。龐涓一冊接一冊地翻閱,時不時地陷入苦思,反復擺弄他設計了不止千百遍的這局伐秦大棋,細到推敲每一步的起子與落子。 一連折騰三日,龐涓終于合上卷冊,開胃飽餐一頓,實實地睡了一個大覺,美美地洗了一個冷水澡,升帳落下他的第一枚棋子:連發五道請柬,召請昭陽、田嬰、肥義、公仲、子之五國縱親軍的主將,外加自己助手、大魏三軍副將張猛,到他的中軍大帳共品佳釀。 五員主將中,唯獨趙軍主將肥義沒來。 代替肥義的是副將李義夫。 李義夫膀大腰圓,濃眉環眼,一臉絡腮胡子,外看是個莽夫,內中卻細,能謀善戰,歷任上黨郡的郡守,與韓三戰,與魏兩戰,三勝一平一負,算是趙國的一員悍將了。說實在話,比起肥義,龐涓對他更有好感。 然而,該來的沒來,再聯想到趙肅侯的不辭而別,龐涓心里仍是一沉。 見過禮,龐涓雙目利劍般直逼李義夫,半笑不笑道:“敢問李將軍,肥義將軍別是生病了吧?” 李義夫吃驚地盯住他:“咦,末將尚未稟報,將軍怎么就知道了呢?” “呵呵呵呵,”看到李義夫的驚訝表情,龐涓心里稍稍釋然,目光也柔和一些,“如果不出在下所料,肥將軍所患一定不是尋常疾病。” “神了!”李義夫越發驚愕。 “哈哈哈哈,”齊國主將田嬰大笑幾聲,“李將軍,實話對你說吧,龐將軍是鬼谷神人,能前算八百,后算八百呢!” 眾人皆笑起來。 “嘿嘿嘿,”昭陽從鼻孔里哂笑數聲,半是揭謎,半是逞能,“是呀是呀,肥將軍這鐵打的身子,尋常疾病何能傷害到他呢?李將軍,說出謎底吧,肥將軍究竟患了什么病?” “旬日之前,肥將軍從馬背上摔下,傷到骨頭了。” “哦?”眾人無不驚異,“養蜂的讓蜂蜇了!李將軍快說,肥將軍是如何摔傷的?” “北地胡人獻來一匹寶馬,顏色血紅,說是可以日行千里。肥將軍不信,那胡人當場騎上,繞場疾馳,果是奔走如飛。肥將軍喜甚,牽過馬,學那胡人翻身騎上,不想那馬既欺生,性子又烈,嗵地將肥將軍摜倒在地,狠踩一腳。肥將軍防不勝防,只聽咔嚓一聲,小腿骨斷了,這辰光正在帳里打著綁腿將養呢。” 眾將無不愛馬,紛紛詢問,李義夫只得由頭至尾細述一遍,將那千里寶馬講得神氣活現,聽得眾將如臨其境,唏噓不已,紛紛議論起胡馬來。 見話題越扯越遠,龐涓重重咳嗽一聲,指著一邊的酒席笑道:“諸位將軍再不入座,美味佳肴可就涼了。” 座次早已排好,諸將依序入席。 龐涓自不客套,在主位坐定,舉爵道:“諸位將軍遠道而來,光臨魏營,在下不勝感激,聊備薄酒陋席,敬請諸位將軍品嘗。諸位慢飲,在下先干為敬!” 龐涓一口氣飲完,眾將也都飲下。 酒過數巡,龐涓切入正題:“諸位將軍,秦人肆虐,為禍列國多年。今列國縱親,諸位君王共聚孟津,一笑泯滅過去恩怨,盟誓伐秦。如何伐之,諸位君王旨令我等籌謀。蒙列位君王抬愛,在下暫尸主將之位,無奈孤陋寡聞,見少識淺,特邀諸位將軍共議,求請諸位不吝賜教,各獻妙策,共成此功。” 眾將面面相覷。 “龐將軍,”與龐涓打過幾次交道的田嬰率先笑道,“您是主將,想必早有伐秦妙策,我等謹聽吩咐!” 眾將附和。 “涓謝諸位將軍抬愛!”龐涓拱手一圈,“既然諸位金口難開,在下就先說幾句,算是拋磚引玉了。”說著緩緩起身,“諸位將軍,請隨我來。” 眾將起身,隨龐涓走至大帳左側,環列于一塊數丈見方的大木架邊,架上罩一塊巨大的草綠色綢緞幕布。 眾將正自猜測,龐涓示意,早就候在一邊的參軍按動機關。 一陣響動過后,草綠色幕布徐徐拉開,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個形象逼真、做工精細、比例適度的軍用沙盤,東至洛陽,西至關中,北至少梁,南至商於谷地,包括河東河西,山川地勢、城邑村落、關防壁壘盡在盤中,河水呈“l”字狀割開群山,形成天塹,河水南側的函谷古道更如一條蚯蚓,在高山深谷間蜿蜒迂折。 看到如此巧奪天工的精細之作,列國諸將無不震駭。他們使用的形勢圖多是手工繪制,比例失調不說,標示也欠精準。此盤所示,卻是清清楚楚,一覽無余。僅此一點,他們就輸龐涓一籌。 看到眾人驚詫,龐涓暗自得意。這是他動用軍中逾千斥候四處偵探,指點逾百能工巧匠耗時經年、精工制出的杰作,原計劃用以教練三軍諸將,不想這竟派上威服列國的用場。 “諸位將軍,秦為四塞之國,都有何塞呢?諸位請看。”龐涓拿起參軍遞過來的黑漆木桿,指著沙盤,“一塞,河水。此為河水,自北而南,由壺口山南至少梁,再南至臨晉關,再南至陰晉,由此東拐,滔滔七百里。河水以西盡為秦人所有,山河相連,北為義渠,是秦人友鄰,我等勢力鞭長莫及,堪為一塞;自陰晉以東至函谷關,有函谷道約二百里,兩側山勢峻險,旁無他途,更有函谷雄關為秦人所據,堪為二塞;自華山以南,高山連綿,直至六百里商於谷地可通秦塞,今為秦人所有,堪稱三塞;自商於谷地以南,有褒漢谷地數百里,可經終南山入秦,而褒漢諸邑半為秦人奪占,更有終南山奇險,堪稱四塞。秦據四塞,可抵百萬雄兵!” 這些是常識,作為南征北戰的將軍,大家都是曉得的。然而,秦之四塞,多是作為辭令和地圖標注,或僅存留在想象中,如今被龐涓如此這般做成沙盤,栩栩如生地再現在眾人眼前,所有人都感到了震撼。遠在山東、與秦人少有接觸的田嬰,手心捏出一把虛汗。 “上述僅為地利。”龐涓話鋒一轉,“自商鞅變法之后,秦人國勢日強,關中人口興旺,戶籍大幅增加。據在下所知,秦人總數已不低于四百五十萬眾,可征之丁不下百萬。此為人和。” 眾將面面相覷。 六國合力伐秦,力量對比一面倒,龐涓卻在此地處心積慮地夸大秦人之利,誰也忖不出他想表達什么。 “諸位將軍,”龐涓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提高,字字鏗鏘,“秦人占據地利與人和,所缺的只有一項,就是天時。是天要亡秦!天要亡秦,秦不得不亡!今六國縱親,六軍云集,群雄蟻至,更有諸位將軍身歷百戰,秦人即使占據天塹,擁有四塞,我等鐵蹄照舊將其踏成肉餅,碾作肉末。” “龐主將,”昭陽嘴角撇出一絲冷笑,“還是痛快點,說說你要如何把秦人踏成肉餅吧!” “昭將軍莫急,”龐涓根本沒有把這個手下敗將看在眼里,瞄他一眼,淡淡一笑,“制敵首要知敵,是不?”略略一頓,掃視眾將,“秦雖有地利,兼具人和,卻也有其軟肋,在下歸總為五不利。”見諸將目光皆射過來,稍稍提高聲音,“一不利,秦先有河西之戰,后有商於之戰,雖皆取勝,國力卻傷,致使其之后伐趙晉陽失利,伐韓宜陽未果,不敢再動刀兵;二不利,秦室易主,宮廷內爭,商鞅遭誅,新法受挫,尤其在河西、商於等地未服民心,百姓抗爭不斷,流民紛紛回返河東;三不利,關中連旱三年,五谷減半,個別城邑出現饑荒,迫使秦宮開倉賑災;四不利,西戎諸部不穩,義渠時有騷擾,秦宮雖有安撫,但難以服心;五不利,秦失商鞅,國無大才,雖得公孫衍,卻也不足為懼。至于司馬錯,不過是一介匹夫,有勇無謀之徒。” “龐將軍所言甚是。”田嬰拱手附和。 “再看秦國戰力,”龐涓再次指向沙盤,“秦雖有數十萬可征之夫,卻多為蒼頭,不堪一擊,具戰力的不過三十萬眾。除去各邑守卒和鎮守西戎、義渠邊關諸部,秦可用于抗我鐵蹄的不足十二萬眾。我有縱軍逾四十萬,戰車數千乘,無不是鐵甲之士,身歷百戰,在下是以認為,此番伐秦,只要謀略得當,部署出奇,我當穩操勝券。” “龐主將,不要繞了,亮出你的宏圖大略吧!”昭陽急了。 “在下以為,”龐涓淡淡一笑,“縱親軍可兵分三路,左路為楚,出襄、宛,直取商於,破武關入秦;右路為趙、燕,過汾水谷地,由義渠轄地西渡河水,自北向南攻伐河西,在下已說服義渠,約好借道;中路為韓、齊、魏三國聯軍,兵分兩路,一路直取函谷關,一路直取蒲阪關。三路大軍同時攻擊,秦必左支右絀,首尾失顧。” 平心而論,龐涓分頭進擊之謀既合理,又能部分避開六國軍隊兵種不一、戰力不齊、將帥難以協調等諸多弱項,不失為上上之策。 眾將正自思忖,昭陽冷笑一聲:“此謀雖好,制秦卻是不濟。” “哦?”龐涓緩緩轉向昭陽,“昭將軍可有良謀?” “請問主將,如果擊敵,是掌有力,還是拳有力?”昭陽以問作答,同時伸出兩手,一手作掌,一手作拳。 “請將軍直言。” “我六國縱親,為的是形成合力,以勢壓敵。勢宜合不宜分。正如將軍方才所言,秦有四塞之固,我若兵力分散,一塞亦不可破。我若兵合一處,任它銅墻鐵壁,也可碾為粉末。” 昭陽說出此話,多是出于私心。若按龐涓謀劃,由楚單取商於谷地,就與屈匄所謀異曲同工。更要緊的是,對商於谷地,昭陽所知甚少。如果由楚單取商於,就等于他須將伐秦的主導權拱手讓給屈氏,從而錯失滅秦獨功。陳軫講的是,只要合縱軍攻克函谷,奪占咸陽,商於自也不攻自破,唾手可得。那時,功勞簿上,根本就不會有他屈氏。 龐涓眉頭緊皺,目光掃向田嬰和公仲。 “嗯,”田嬰附和昭陽,“昭將軍所言成理,在下贊同。” 公仲曾在申不害麾下與昭陽交過手,對他本無顧忌,這又奉了昭侯旨意,實幫龐涓,更不把昭陽看在眼里,瞥他一眼,朝龐涓拱手,朗聲叫道:“在下贊成龐將軍分兵合擊方略。” 龐涓沖他點點頭,轉望子之與李義夫:“昭將軍主張合兵一處,主攻函谷,兩位將軍意下如何?” 二人一齊拱手:“謹聽主將之命。” 龐涓還過禮,轉對昭陽微微拱手,語氣緩和:“昭將軍,在下以為,函谷路險道狹,秦人更在關前夾道筑壘,易守難攻,既不利我軍兵力展開,又難以用勢。恕在下直言,敬請昭將軍三思。” 昭陽亦拱下手,回他一個微笑:“將軍善于野戰,未必善于攻堅。不瞞將軍,在下帳前有巧匠一人,可制云車。此車高約數丈,四周裝甲,下安數輪,可自由推移。每車能容十人,上有箭孔,一旦升起,憑它什么壁壘,一如平地。只要突破此關,雖有關后兩百里峽谷,卻是敵我共之,我兵強糧足,遇關攻關,遇壘破壘,有何懼哉?” 見他執意如此,龐涓雙眉漸漸擰起,思忖多時,點頭應道:“也好。昭將軍既有攻堅利器,在下同意兵合一處,在函谷關前與秦決戰。”又轉問眾將,“諸位可有異議?” 第(1/3)頁